第二十三章 雨疏姑娘

时间退回到几日前。

潮声揽月阁。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潮声揽月阁地处蜀东与蜀中之间，丹凤江与汉陵江交汇之处。此处有一座白虎山，白虎山脚有一座白虎镇，因地形似是一只卧着的老虎而得名。

潮声揽月阁建阁不过四十余年，是雨疏姑娘的祖母家一手创立的。她家里还有四位姐姐，雨疏排行第五，阁子里的亲熟都会毕恭毕敬地喊一声「五姑娘」。四位姐姐各有所长，但最终老母亲还是选择将阁子传给幺女雨疏，只因她比几位姐姐心气儿高，也更执着更聪慧。

「潮声起伏，月揽光华，何处解花语人肠」，这上句说的是往来贵客享乐听曲儿找姑娘们谈心，皆是阁子里前院的招待营生。

「对酌山花，往来音尘，无意遣凡俗人心」，这下句说的是阁子后院里倒卖的江湖消息。出得起银两，付得起代价，一来一往，不论交情，事毕即焚。

前院与后院的中间，立着一座五层高的主阁，这是雨疏姑娘的住处。

医圣青阳是这座主阁唯一进出自如的外人，他登上五层，推开了她的房门。

雨疏正在镜台前画眉，镜台上的琉璃酒盏里乘着酒，“我这「月阁」终究还是建得太高，青阳大夫年纪也不小了，这一级级台阶上来，也不知道还能走多少年。”

“月前才抱着你登阁，忘记了？”青阳关了房门，来到她身边，“若是五儿忘了，青阳随时奉陪，是背是抱，登几次月阁都由你说了算。”

“我就是被你这花言巧语的嘴给骗了。”雨疏笑了笑，对这应答还算满意，“不是出发去寻药材了么，怎么走了才一日，就折回来了？”

“听说影七前两日来过？”

“是啊，来过了。”雨疏放下眉笔，执了酒盏递过去。

青阳接过酒盏，“看你的样子，可是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影七前来无非是为了消息，而全阁上下最贵的，雨疏姑娘的消息，向来是等价交换，一物换一物的。

“了不得的东西我可不缺，”雨疏把玩起青阳的衣袖，“我缺的是狠心。”

她幽幽叹了口气，“只怪我终究还是心软，答应你的五年之约。全天下皆以为是我雨疏心气高耸参天，吊着你的胃口，迟迟不肯出阁。谁曾想，她如影随形芳心误，我夜半无处诉凄凉。”

“五儿……”

雨疏松开了他的衣袖，站了起来，优雅地整了整裙摆，“我若能狠得下心，不心疼她无辜，我早早就将她这一张白纸丢去前院，琴棋书画培养什么不好，偏偏纵容了跟着你学医。”

青阳沉默饮酒，这事儿总是横在他与雨疏之间，如鲠在喉，“她确实领悟力极强，是我遇过最有天资学医的。”

“我有时候也恨自己为何如此懂你，傻等你五年，等去了春华，等来了流言碎语。”雨疏摇着团扇，折纤腰以微步，倚窗而立，“我与影七说，五年又两年，若江老爷迟迟不信守承诺将人带走，雨疏就要亲自送上门了。我潮声揽月阁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我收了利爪，江老爷可不能因为你，而肆无忌惮地继续欺负了我。”

她回眸，月光顺着窗子洒进来，印在雨疏的脸上，那抹光华，柔美剔透，“谁都不能欺负了我，你也不行。”

“我心悦于你，你知道的。”

“她心悦于你，我也知道的。”

青阳放下酒盏，朝着她过去，她倚着窗，他倚着她，“林将军从难民尸堆里将尚在襁褓中的我救起，这份救命之恩我必须报答。”

“是啊，报答，这份搭上了潮声揽月阁四十多年的脸面的报答。”

青阳看她接得如此顺口，不自觉地笑了，舍不得再隐瞒她了，她心中的隐忍他都明白的，“五儿，我收到师姐的飞鸽传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折回来，将这消息当面与你知晓。”

“影七走了不过两三日，这回江老爷的反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说了什么？”

“你自己看看。”他将怀里的小竹筒塞过去。

「吾弟青阳：旧事已欲成追忆，人未死无需医活。愧对你二人情深，愧对他二人情深。」

“他们这是，想通了？”雨疏眨眨眼睛，眸中反倒是有些不确定了，“你怕是又要嫌弃我无端端揣测他人了，七年来他们讳莫如深，怎么突然就想通了？你莫不是在哄我？”

“我比这窗框子可靠，你靠过来些，”青阳搂着她的肩，“我师姐不会贸然与我传信，就请雨疏姑娘欣然接受吧。”

“消息来的突然，你没有去追问过？”

“人已经派去了，但我心里高兴，故而折返。”他亲昵地蹭蹭她的耳侧，“方才上来时，听说五儿向江家要了一对龙凤玉牌，不知是有何用意？”

“龙凤玉牌不过是按规矩单向你大侄子的玉函精舍要的。”雨疏看了看青阳意有所指的侧颜，“你以为潮声揽月阁的五姑娘终于是要潇洒出阁了？”

青阳有些丧气地接过话头，“一对龙凤玉牌确实太过寒酸了。”

雨疏卷好密函塞回了小竹筒，似是想到了什么，“话说你那二侄子，我只见过画像，不知道本人是不是比画像更加入仙般神采飞扬，绝世容颜？”

青阳扶在她肩膀的手轻轻用力，“论样貌，我确实比不过。”

“如此，就这么定了。”雨疏的指尖旋转着小竹筒，明眸狡黠，“你安排她替我潮声揽月阁到湛家参加寿宴，而后再去寻药材。”

“这些年我对卿安总是能避则避，太对不起他了。”青阳叹息。

雨疏攥着小竹筒戳他，“我怎么没见你对她能避则避？”

“她对医学的领悟力着实令我瞠目，确实是我求才若渴，没有处理妥当。”青阳眼含歉意，“我只当她是玥儿处理，没曾想她的眼神原来已经变化了。”

“小姑娘的一时迷恋而已，待你二侄子出马，她哪里还会惦记你这个师父。”雨疏推了他一把，“也就是我，傻傻的，不知道喜欢你什么。”

「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论臆测推断，他从来不会对雨疏有所质疑，“我救你性命，你以身相许，我们不过是最常见的江湖儿女情事罢了。”

雨疏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二侄子真长得那么好看？”

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