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诊金

那一滴眼泪，在她的眼睑处滚动了两下，便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江希遥伸长了左手，没有半分犹豫，他修长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份心疼，替她拭去了泪痕。是啊，她只是失去了记忆，他见着她活着，应该高兴都来不及，又何必苦苦相逼。

尘染抿着唇，不知自己怎么就在这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哭了出来，任他替她抹眼泪，她也有些措手不及。

江希遥咳嗽了一声，招来了小厮，取了新的茶盏。续上茶水，他尽可能显得没那么生硬地转了话题。

“姑娘，今日的诊金一定要收现银吗？”江希遥将桌上的碟子推了过去，“这榛子小酥也是极好吃的，你尝尝。”

尘染听话地取了一个，“你不是还不知道要付我多少银子？”

“待晚上我去向湛家索要今日宴请的名册，点明人数，再与姑娘清算。”江希遥举起茶壶，替她斟茶，“只是随便算算都有百十号人，我身上并没有这么多现银，故而先询问一下姑娘。”

尘染想了想，任谁都不会这样揣着一千多两银子到处晃悠，“江公子若是方便，尘染收银票也不妨事的。”

“不瞒姑娘，希遥平日里也是不喜欢多带银钱。不过江家做的玉石生意，反而是这些东西就比较多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件小巧翡翠，递了过去，“若是姑娘不嫌弃，先将此物收下，算是预付给姑娘的定钱。”

那是一个平安扣，淡淡的紫色，圆润透着光泽。十椿九木，翡翠的椿多半出于豆种或者糯种的种头上，种水较粗，晶体不够剔透。但江希遥此刻拿出来的这一枚平安扣，却是那剩下的一种，罕见的，椿而不木的紫罗兰之色。

这枚平安扣，是取自当时在西境边城投得的十车原石中的一块。江希宸说彼时若没有他在，玉函精舍定然是血本无归了，便从中挑了这一块带着淡淡椿色的，说要做一件物饰赠送于他，全当是玉函精舍上下的谢礼。

大哥说得有礼有节，他确实也被那块石头的颜色吸引，想着这浅浅粉紫，是吟儿最欢喜的颜色，于是也不再推脱，就说要个小尺寸的，最简单的就行了。

老师傅切开石头之后，取了最好的一个位置，按照他的意思，做了一枚平安扣。

那之后，这枚平安扣他就一直随身带着，就像是怀里藏着吟儿，贴着心尖儿暖着。如今，他终于有机会物归原主了。

尘染接过来细细地瞧了，翡翠常见翠绿之色，这平安扣却是耀着椿之光泽，浑圆通透，温润细腻。这一看就是上乘之物，虽然可能够不上她的一千多两诊金，但似乎隐约透着私相授受之感，她只能礼貌地说，“这太贵重了，尘染不能收。”

“湛家是我大哥的亲家，姑娘今日解了湛家危机，算是对我大哥对湛家有恩。若你不收下这平安扣，按着我大哥的性子，定会送上比这小玩意儿价值更高之物。”

“还有单渝，我与他师出同门，如今我们的师父皆已仙游，只剩下两支独苗，你救了他就等于救了逍遥剑宗，我若是没有表示，待我死后也是无脸面见我师叔的。”江希遥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于情于理，希遥所赠的这一枚平安扣都不能算是贵重。”他继续游说，“玉函精舍的物件里，多的是比这有价值的东西，你就安心收下吧。”

江希遥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此物只是颜色略显得好了一些，也不是姑娘想的那么贵重的，只是希遥当年与这平安扣的原石有缘，如今受了姑娘恩惠，便借花献佛，将这份缘转赠与姑娘。”

尘染素日里对着这些环佩叮咚的物饰是不太在意的，即便有时候在潮声揽月阁里长眼，见着一些价值连城的翡翠古玩，她也就好奇地看上一眼罢了。如今手里这粉紫粉紫的小东西，却那么的玲珑可爱，她心里着实欢喜，但她没有收过礼，即便学了师父的医术后开始救人，她也从来不收礼，只收银两。

她一直很怕收别人的东西，她怕她又犯错。

看着她神色中的不安定，他隐隐地心疼。吟儿，你知道你从来都不擅拒绝我，即便是如今你没了记忆，你也不舍得拒绝我，是不是？他伸手将她的手心合拢，她握着平安扣，他的手包裹着她的，“那姑娘先收下，待希遥付清了所有的诊金，姑娘再将此扣还予我吧。”

尘染的手被他裹着，心里抖了一下，赶忙挣脱开来，接受了他最后的一句说辞，“既然江公子盛情难却，尘染便先替江公子保管。待江公子与我两清，我再归还。”

“希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姑娘答应。”江希遥趁机要求。

“你说。”

“今日请姑娘留下来与我等共享陆大当家的寿宴。”

尘染还以为他有什么要求，原来是寿宴，“宾客们已悉数离去，尘染自然功成身退。这寿宴，吃与不吃，江公子何必强求。”

江希遥摇摇头，“我师父是陆大当家的故友，他们年轻的时候渊源颇深，却留了遗憾。如今我师父已然故去，临终前依旧惦记着这段往事，要我在陆大当家五十大寿的时候，转交一份寿礼，此物怕是会勾起一些回忆，陆大当家刚刚中了雷公藤之毒，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我怕……”其实他也不知道陆大当家会有何反应，但他想让吟儿一起参与，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答应师父的。

“你担心陆大当家会因这份寿礼牵扯往事，内心沉重，而二度伤身？”尘染听明白了。

江希遥朝着她扬起了嘴角，“姑娘聪慧过人，希遥正是有此担心。就请姑娘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尘染思忖片刻，颔首答应了。

她毕竟是揣着潮声揽月阁的名帖前来拜寿的，没有与主人家打过招呼，走了便是有失道理。但若去向陆大当家当面拜别，就方才在练武场的架势，她势必是走不掉的。既然江公子有所要求，她就当是留下继续替陆大当家问诊吧。医者仁心，有始有终。

“多谢姑娘成全，有你在，希遥就能放心的将寿礼呈上了。”江希遥见她的茶盏空了，便又给她斟上。

“里头的单渝，我也需要再看顾一番，毕竟毒素经气血游走，若是伤了脏腑，尘染就要愧对这块平安扣了。”尘染朝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你不必这样谢我，你请我诊治，我收你银钱，算起来我们是两清的。”

江希遥脸上的笑意不减，“姑娘不喜欢亏欠，希遥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