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容楚面色一沉,他料想到她的身体不会多好,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太子殿下,臣女请求您,不要招惹瑶瑶,让她可以安宁的过完剩下的时间,好吗?”
苏玉锦跪地祈求道,她为了回避痛苦避开了瑶瑶多年,事到如今,她才发觉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在瑶瑶剩下的时间里,她拼了命,也会让她安稳的过。
容楚冷冷的看着苏玉清凄切的神色,无视了她眼底的祈求。
“太傅多年寻医问药,都不曾放弃,如今,孤也不会。”
“苏玉锦,你更不该放弃。”
玄衣掠过初生的青草,渐渐远去。
苏玉锦跪在原地良久,春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眼底的痛苦挣扎着要突破压抑的禁锢,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颤抖着肩膀,紧握的双手指节泛白。
春风不解意,吹不散悲欢离愁。
容楚回到了营帐,他坐在床边看着陷在床褥里的人。
伸手理了理苏玉瑶的鬓边发。
因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所以眼里才对这世间毫无眷恋吗…
苏玉瑶醒了,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营帐顶,而是容楚的脸。
苏玉瑶微微挪动了下身子,这才惊觉,她整个人都被容楚抱在了怀里。
他们现在已经不在营帐了,而是在马车上。
“醒了?”
容楚温柔低醇的嗓音在苏玉瑶耳边响起。
苏玉瑶挣扎着想要离开,却被容楚强势的按在怀里。
“别动,孤的手臂麻了。”
苏玉瑶抬眼看着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的人,僵着身子,不敢乱动了。
“阿姐…”
“你阿姐很好,别担心,孤会把你安全送回家的。”
容楚在安全这两个字上,特意说重了些。
苏玉瑶捏着衣角,羽睫颤了颤,他对她的举止,太过亲昵了。
可他是太子,在皇权至上的秦朝,冒犯太子,就等于不把皇权放在眼里,那会给阿爹带来麻烦吧,想想之前她让太子自重,确实有些放肆了。
可是看他后来对她的态度,不像是个小气爱记仇的人。
“殿下。”
“嗯?”
“不合,礼数。”
苏玉瑶想了想,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确实不合礼数,古时候的男女大防本就严苛,更不要说未出阁的女子和外男共乘一车了。
而现在,她还被他抱在怀里,要是阿爹见了,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呢。
她本就是将死之人,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何必给要长久活下去的人添麻烦呢。
容楚静静的看着垂着头的女子,那毫无生气的样子让他感到心底一阵烦躁,他伸手挑起女子的一缕青丝,勾勾缠缠的在指间把玩。
他看见她动了动手,估计是想把头发拿回去,但是不知想到什么,又把手放下了。
容楚看着苏玉瑶的小动作,嗤笑一声。
“有孤在,没有人敢乱嚼舌根”
“谁要是敢说小玉瑶的坏话,孤便拔了她的舌头,可好?”
容楚的语气风轻云淡,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随意。
闻言,苏玉瑶捏着衣角的手顿了顿,他是太子,没有人敢对他不敬,自然,他想做的事,也没有人敢置喙什么。
苏玉瑶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静静的待在他的怀里,等着回家。
容楚以为自己说的话吓到了她,眼底闪过一丝后悔。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却一点也不颠簸,比苏府的马车不知好了多少倍,马车里还铺着上好的兽皮,摆着茶盏糕点,龙涎香缭绕在苏玉瑶的鼻尖,整个人都被这霸道的气息包裹着。
僵着的身子时间一长,苏玉瑶就有些撑不住了,她秀眉微蹙,在她做出下一步反应之前,一只大手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轻的把她的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累了就歇一歇。”
“我…”
苏玉瑶想说她可以坐在一旁休息,可是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不可以。”
容楚拿着一卷书,淡声拒绝。
他怎么知道她想说什么?苏玉瑶虽然不解,却没有去问。
索性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休憩去了,可她睡了太多了,现在压根就睡不着,闭上眼睛,只会让她更清晰的感受到身边人的气息。
苏玉瑶轻喘了口气,睁开了眼睛,看着横在自己眼前的手臂,脸上是看的出的愁苦。
她把头移开了些,又变成了之前的姿势,兀自倔强的僵持着。
容楚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动作,视线从书上移开,垂眸看着怀里倔强的人,唇角微勾。
苏玉瑶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只想快点回到苏府,以后再也不出门了。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殿下,苏府到了。”
是那个叫福寿的内官。
苏玉瑶听到声音,迫不及待的就要起身,却再一次的没有成功,她不解的看着容楚,苏府都到了,为什么还不放开她。
容楚定定的看了苏玉瑶好一会儿,这才把人从怀里抱起来放在了一旁的毯子上。
他理了理乱了的衣袍,弯腰率先出了车架,苏玉瑶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缓缓起身,扶着车门,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甫一出去她就看见了等在马车旁苏慕和苏玉锦。
苏玉瑶嘴角弯了弯,喊了声:“阿爹。”
看着苏玉锦喊了声:“阿姐。”
正要踩着车凳下车,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大手,让她停住了脚步。
她微微抬起头,看到了面色不是很好看的容楚,他伸着手,掌心向上,似是想要扶她下去,苏玉瑶了解了他的意图,提着衣裙的手紧了紧,看着他的眼神写满了拒绝。
容楚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长臂一伸,抓着苏玉瑶的手向前一带,在苏玉瑶跌跌撞撞要摔下来之前,拦腰把人抱在了怀里。
接着转身看着胡子快要翘起来的苏慕,笑到:“太傅,烦请给孤带路。”
苏玉瑶跌在了容楚怀里惊慌不已,看着苏慕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默默地垂下了头。
而苏慕看着小女儿那隐忍委屈的表情,咬牙切齿道:“殿下如此,于理不合,恐有损殿下声誉,还请殿下放下小女,老臣自会遣人送瑶瑶回去休息。”
容楚不赞同的笑了笑。
“太傅此言差矣,您是孤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此瑶瑶便是孤的妹妹,身为兄长送身体不适的妹妹回去休息,有何不可呢?”
苏慕心中愤懑,却还是跪下请罪。
“殿下慎言,此番推论真是折煞老臣,然小女福薄,当不得殿下如此看重。”
苏玉瑶看着苏慕,还有一同跪在地上的苏玉锦,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太子,殿下。”
容楚抱着苏玉瑶的手紧了紧,没有去看她的表情,而是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慕,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
“当不当得,孤说了算。”
说完也不管跪在地上人,径自进了苏府,苏府的下人自然不敢得罪太子,战战兢兢的走在前面带路。
苏慕见此,气的胡子抖了几抖,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
“锦儿,起来,回府!”
苏玉锦头一次见苏慕这么生气,连忙追了过去,生怕出什么事。
容楚抱着苏玉瑶回了她的小院,堂而皇之的进了她的闺房,把人放在床榻上之后,道:“别担心,孤去向太傅请罪。”
接着招来了苏玉瑶身边的丫鬟。
“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是。”
说完看了沉默不语的苏玉瑶一眼,转身出去了。
在他走后,柳儿连忙跑到了苏玉瑶身边。
“小姐,你没事吧?”
身边没了那避无可避的压迫感,苏玉瑶在心里长舒了口气,听到柳儿的话,弯着唇摇了摇头。
而紧随其后进来的苏慕,一眼就看到了容楚从自家小女儿的闺房出来,气的差点厥过去。
“太子殿下!”
“太傅,您确定要在这里谈吗?”
容楚不急不缓道。
苏慕严肃的看了他们大秦这位太子殿下好一会儿,沉声对身后的苏玉清道:“锦儿,你去看看瑶瑶,殿下,请随老臣书房一叙。”
苏玉锦忧心如焚,可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容楚和苏慕在书房里谈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苏玉锦只知道,在太子走后,她阿爹在书房里待了一夜,第二天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而容楚在回宫之后也没闲着,他去了御书房,去见了他的父皇。
“你想日后去苏府学史论策?”
“是。”
大秦的帝王,皇权的至高掌权者,这一刻,他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充满了质疑。
他可不认为他这个向来不服管教的儿子是为了求知。
“说说看吧,为何如此?”
“苏太傅年纪大了,儿臣感念其传道授业之恩,特来为苏太傅求一个恩典。”
容楚言之凿凿,说的诚恳至极。
容麟也就是秦帝眯了眯眼,平日里他不把苏太傅气死就算好的了,这出去踏了一次青,还踏出了感恩之心?
“你求的恩典就是免了苏太傅的奔波之苦?”
“是。”
容麟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看了好一会儿。
“难得你有此心,准了。”
容楚闻言,笑道:“父皇金口玉言,儿臣谢主隆恩。”
容麟看他如此认真,心底生出来几分怪异。
摆摆手让他退下了,可是他越想越不对劲,他这个儿子向来狠厉张扬,他一直担心他缺少仁慈之心,如今突然有了,他却并没有觉得欣慰,总觉得他憋着什么坏主意。
“来人。”
门外快步进来了一个内官,看起来年纪略大。
“陛下有何吩咐。”
“你去打听打听,今日太子去踏青都做了什么。”
“是。”
今日去踏青的人不在少数,而容楚的所做所为又毫无遮掩,他身为太子,本就惹人注目,如今频频表现出对苏玉瑶青眼有加,还同乘一辆马车,此番举动,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日,文武百官,权贵公侯人尽皆知。
容麟想要知道,简直容易的很。
“福安呐,去朕的私库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苏太傅喜欢的,挑了送过去。”
“呵呵,陛下不必忧心,太子殿下是有分寸的。”
容麟冷哼一声。
“他有分寸?他有分寸会把苏二姑娘抱进他的营帐?他有分寸会和那姑娘共乘一辆马车?他会在苏太傅面前对人家宝贝女儿搂搂抱抱,还堂而皇之的闯进人家姑娘的闺房?”
“这,可见殿下对苏二小姐的喜爱之情啊,难得殿下开窍,陛下应该开心才是啊。”
福安笑的一脸褶子。
容麟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思索片刻,道:
“苏慕的小女儿,朕记得她身子骨不大好,苏慕不是为了她遍寻名医吗?如今怎样了?”
“这,奴才就知道了。”
“哼,问你也是白问,去太医院,把今日随行的太医叫过来。”
“太子是储君,若是苏慕的小女儿身子太弱,便当不得太子妃了。”
福安在一旁只是笑,并未多嘴说什么,领了命就退下了。
翌日苏府。
“小姐,该起了。”
苏玉瑶听到声音翻了个身,头蒙着被子缓了缓,慢慢把小脸露了出来。
她睡眼朦胧,磨磨蹭蹭,当真是应了那句话,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
昨天苏玉锦陪她待了很久,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喝过药便躺下了,连她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的不足之症让她不能多思多想,情绪也不能起伏太大,更不能太过耗费精力,所以她的药里,放了不少安神的药,这也是导致她比常人睡的久的原因之一。
苏玉瑶慢慢的舀着粥,一口一口的喝着,为了防止昨天的事再发生,她连阿爹的书房都要避开了。
对于容楚,她现在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了,他让太医给她看病,给她吃的,她感谢他,可他无礼鲁莽,又让她不想靠近他。
她不喜欢和人接触,真的不喜欢。
她心里的抵触连她自己都无法消除,那些年地狱般的日子,是她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只是疼的久了,就渐渐的麻木了。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