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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她与书生

从天河往东走两三里,能见着十几排茅草屋围成的不大不小的村子。

这个村子里住着一群世代以捕鱼为生的渔民。他们算着潮汐到来的日子,潮落时下河捕鱼,潮涨时筑坝修堤,好似天生便注定了一样,要靠着天河吃饭。

然而在他们中却出了两个特别的人。

一个是出村赶考的书生许儒寅,另一个是贩卖竹琯的孤女林琯儿。

当然,秉承着一视同仁的原则,族长和邻里并没有因为许儒寅和林琯儿不以捕鱼为生,而瞧不起他们。相反,对于年仅十七便失去双亲的林琯儿,族长还发动了邻里对她进行帮扶,时不时地给她送鱼,照顾她的生意。

诚然,他们一届渔民也不懂得怎么吹竹琯。于是邻居的大婶给琯儿出了个主意,让她拜托许儒寅,在他出村时,带些竹琯出去贩卖。

许儒寅自幼读的是圣贤书,习的是君子之道,自然是乐意帮这个忙。于是一来二去,两人不仅熟络起来,还暗生了情愫。

这天,琯儿如往常一样,担着一扁担竹琯,叩开了许儒寅的家门。

“儒寅哥哥,这批竹琯的成色极好,你拿出去定能卖个好价钱。”琯儿将一扁担玉琯交在许儒寅的手里,红了红脸,掏出怀里的一方秀帕,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我亲手绣的,你累了的话,还,还能擦个汗水。”

许儒寅愣在原地,也不知该不该收。

圣贤书教会了他为人处事的道理,却没有教给他面对这种情形该是个什么做法。正当他还在犹豫到底该如何做时,身后的老母亲看不下去了,接过琯儿手里的秀帕,塞到了许儒寅的怀里。

老母亲知道林琯儿身世可怜,也知道她对自己儿子的情谊。于是她拉着琯儿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懂,我儿也懂。你放心,等我儿今年高中后,便娶你上门。”

琯儿的一张脸被烛光照得通红,她的心脏砰砰直跳,不知该不该将手抽回来。于是她怯怯地看向了许儒寅,只见许儒寅将秀帕对折叠好,放在怀里后,郑重地对着琯儿道:“琯儿妹妹,你等我,我定然不会负你。”

于是琯儿与老母亲在月色和鸡鸣声中,目送着许儒寅担着一筐竹琯,背着一袋行李和书卷出了村。

三个月后,林琯儿等到了高中秀才的许儒寅回村。

她与老母亲站在村口,从天亮等到了天黑,见着那踏月而来的熟悉的身影时,喜极而泣。

待走进了些,许儒寅见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将肩上的行囊取下,抖了抖肩上的月色和满身的疲惫,“娘亲,孩儿回来了。”末了对着侍奉在侧的林琯儿郎声笑道:“琯儿妹妹,让你久等了。”

琯儿红着眼睛,摇摇头,“只要你能回来,等多久我都愿意。”

老母亲见着儿子似乎瘦了一圈,拉着他的手不住地心疼道:“儿呀,你看你都瘦了一圈,出门在外,定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琯儿在灶上给你熬了鱼汤,咱们赶紧回家喝鱼汤去。”

林琯儿连忙点了点头,他们一行三人便借着浓浓的夜色往家里走去。

到家之后,许儒寅卸下了背上的行李,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时见着端着鱼汤的琯儿,赶紧搭了一把手,接过她手里的碗。

林琯儿看着瘦了一圈的许儒寅,心疼地道:“儒寅哥哥,你趁热将这鱼汤喝了,补补身子。”

“咳咳,琯儿,多谢你。”许儒寅咳了几声,勉强地笑了笑,将碗里的鱼汤一饮而尽后,拉着琯儿的手,“琯儿,母亲说三日后便是吉日,让我们把婚事办了,好好热闹一番。”

琯儿害羞地低着头,被他握住的手微微发汗,声音如蚊子般小声地道:“你做主便是。”

待琯儿离开后,许儒寅捂住胸口,又咳了起来。

老母亲点完油灯后,顺了顺他的背,担忧地道:“儒寅,这趟出门怎么累出了病来呢?”

“不,不妨事。风寒而已,过几日便会…咳咳…便会好起来。”他摆了摆手,一边安慰着母亲,一边捂住胸口咳了起来。

老母亲看着儿子那张苍白的脸,嗔怪道:“你这样咳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这个样子办喜事。我明儿出村去给你请个大夫,定让你在成亲之前好起来,不耽误你娶媳妇。”

许儒寅刚想开口,便又抑制不住地咳了起来,无奈之下,他只好点了点头。

第二日天刚亮,老母亲便揣着银子出了村,问遍了方圆几十里,寻得了一位妙手神医,再好说歹说的,央求了神医上门看诊。

神医背着药箱,跟着老母亲行了几十里,气喘吁吁地进了许家的门。

神医见着躺在床上的许儒寅,先是瞧了瞧他的面色,再将手搭在他的手腕处,诊了半柱香的功夫,末了收了手,看着一脸担忧的老母亲,露出了难色。

“神医有话不妨直说,咳咳。”许儒寅看着神医为难的样子,心里一沉。他本想强作镇定地让神医直言,然而一开口便又咳了起来。

老母亲在一旁担忧地附和道:“是啊,神医,我儿得的是个什么病?

神医捻着白胡须,斟酌再三,叹着气犹犹豫豫地道:“令郎这病,原是因风寒而起,若是早些用药,尚可以根治。然而拖的久了,导致病气侵入内脏,成了痨症。”

老母亲在旁小心翼翼地听着神医的话,然而听着听着,脸色也愈加惨白。待听到神医口中的“痨症”二字时,犹如晴天霹雳,腿一软,直直地栽向了地面。

虽然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没多少见识,然而痨症是什么,她还是晓得的。

去年春天,王二家的便是得了这个病。他家娘子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得了痨症,没得救了。果然,不出两日,他们家便挂起了招魂幡。

许儒寅将母亲扶起来,声音颤抖着,眼里满是绝望,“神医,我…可还有救?”

神医叹了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令郎已是病入膏肓,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老母亲刚被扶起来站稳了,然而听着神医的一席话,脚又软了下去。她跪在神医的脚边,捶着胸口痛哭道:“神医,您救救我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许儒寅看向收拾着药箱准备离去的神医,怔怔地问:“我当真没救了吗?”

许是作为医者的良知,让神医觉得于心不忍,他看向了许儒寅那双渴求的眼睛,半响后,吞吞吐吐地道:“兴许…还是有的…”

老母亲闻言,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当真?我儿还有救!?”

“我家祖传的医书上有过记载,天河里鸣蛇胸口的鳞片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是世间少有的良药。”神医捻着胡须,话一顿,接着道:“只是这法子没人试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鸣蛇?”许儒寅与母亲面面相觑。他长这么大,只知道天河里住着河神,还未曾听说过天河里还有鸣蛇一族。

每年潮落时,族长会带着乡里们在天河边用生肉祭祀河神,以祈祷来年太平。虽然近些年他外出游学,错过了祭祀,然而每次回家时母亲都会告诉他祭祀时的情形。

许儒寅心中有些纳闷,难道鸣蛇就是河神?他看着母亲一脸的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可否请神医告知,如何将那鸣蛇引出来?”

“哎,这法子没人试过,就是因为没人知道如何将鸣蛇引出来。”神医叹了叹气,将药箱往肩上一提,便告辞离去。

老母亲看着神医离去的背影,拉了拉许儒寅的衣角,“我儿,你莫不是真要去天河取鸣蛇的鳞片?那可是河神啊!你这样做,是在作孽啊!”

“娘!那不是什么河神!只是一条蛇!”许儒寅涨红了脸,一时提不上气,撑着桌角,反问道:“再说了,您忍心看着您的儿子去死吗?”

老母亲扶着许儒寅坐下,痛哭道:“我,做娘的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末了擦了擦眼泪,“可是,你都不晓得如何将那鸣蛇引出来,又怎么去取它胸口的鳞片?”

许儒寅顺了顺气,拿着桌上的杯子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确实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将鸣蛇引出来,不过即使他知道,也不晓得如何近鸣蛇的身,更莫说取它胸口的鳞片。

然而一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心里便布满了恐惧。

他不想死,他也害怕死。

许儒寅有些绝望。他刚将茶放到嘴边时,抑制不住自己,猛烈地咳了起来,吐出了一大摊子的血,染红了摔碎的茶杯。

而这时,琯儿拿了新纳的鞋底,看着许家的门半掩着,便推了进来,正巧撞上了泣不成声的老母亲,和吐血的许儒寅。

琯儿吓得哭出了声,连忙跑到他身边,“儒寅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会吐血?”

许儒寅瘫在椅子上,见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琯儿,有气无力地道:“琯儿妹妹,我活不久了…要不…我们的婚事就作废吧…”

“不!你说过…你不会负我的!”琯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转头看向泣不成声的老母亲,“大娘…我去村外请大夫!一定…一定还有办法的!”

老母亲与琯儿抱头痛哭,“好孩子,没法子了!方才神医来瞧过…都说没法子了!”

琯儿像是突然清醒般,看向了许儒寅,眼里带着泪水渴求道:“神医…神医说了什么?为什么没有法子?!一定还有的!”

许儒寅闭口不语,然而只听老母亲喃喃道:“神医说,天河里鸣蛇胸口的鳞片…”

“娘!”许儒寅的这声呵斥,硬生生将老母亲的话打断了。

他是想活下去,但是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为了让琯儿去冒险,那他宁可不活。

“鸣蛇?鸣蛇胸口的鳞片?”琯儿喃喃地重复着老母亲的话,眼里像是突然燃起了希望,她怔怔地望向许儒寅,一字一句地道:“天河里的鸣蛇,我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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