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瘟疫
近日听说京城爆发了瘟疫,弄得人心惶惶。因此朝廷颁布了诏令,把最好的医师从各地请来,还下发了赈灾的粮款。然瘟疫来势汹汹,流民有增无减,渐渐扩散开来。乱葬岗的尸体堆积成山,人们四散分逃,流言四起。早晨我和阿诺哥哥一起赶集,集市上流传一种说法。听说是新皇登基没几年,朝政不稳,有人借此引发动乱。我们去茶馆见谷伯,谷伯说是各地官员不作为,若是早些预防,也不至于是如今这番局面。街坊邻居杨大姐说,瘟疫很平常,不知何时就会来一次,不需要太担心。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瘟疫,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天花。
众说纷纭,我不知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
我问阿诺哥哥,你经历过瘟疫吗?
他说,听说过,没经历过。
可是一想起堆成山的尸体,我就不禁打起寒颤。
过了几天,听说京城病死了一片皇亲贵胄,太医没有办法,只好去请山里隐居的神医出来救命。
这几天到庙里烧香的人特别多,庙神的手都被摸掉了一层漆。大家都说摸一摸就能无灾无难,逢凶化吉。我也打算去摸一摸。我去庙里好多次,排队的人太多了,我怎么也挤不进。后来公子不允许我出门了,我问他:“公子,听说去庙里摸摸庙神的手就能无灾无难,你难道不去摸一下吗?”
“不需要。”他冷漠地说。
“为什么呀?”
他放下笔,冷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该说啥,就问道:“公子你说这真的有这么神吗?”
“神不神我不知道,”他轻拍了一下轮椅,“香火肯定旺盛。”
我点点头,确实,这肯定能赚上一大笔呀。
“如果这种有用,世上要大夫作甚。”他又漫不经心的推着轮椅回到桌前。
“可是我觉得烧香拜佛还挺开心的。”
他的眸子盯着我,好像在说我是个傻子。一身素白的袍子衬得整个人更加苍白和冷若冰霜。
“佛家崇尚无欲无求,色即是空,可是求佛之人又是带着私欲去的,不是又与佛理相悖?这求神拜佛,多是无用,只求一个心安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提起笔在纸上写起字。
唉,公子就是公子,冷静地不像常人。
我可是个俗人,一个大俗人。
“小八,近些天莫要再出门。可记住了?”
“自然记得。”
“那便好。”
没过几天,街上便没人了。
我从大门的门缝里看,真是冷清,颇有一种万人空巷的寂寥感。
没人出来赏花踏青,游山玩水,击球垂钓,全都闭门不出,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现在可是春季啊,一年之计在于春。
如今却……无计可施了。
夜里还有些寒凉,我躺在软榻上,裹紧了公子差人新给我弹的被子,觉得又香又暖。
其实公子待人挺好的,面冷心热,有时耍耍小性子,可是说话又一针见血,不留余地,歪理都能给他掰正回来。
不可置否,他是个学识渊博的好人,我要是想有朝一日辩过他,那可要好好用功才是。
寒风把窗户“哗啦”一下吹开了,把我吓了一跳。我裹着被子不想下床,可带着寒气的风一阵一阵吹进来,我被吹得实在睡不着,只好下床关窗。
窗外,明亮的月光寥寥洒进来,像一汪清潭。风大了,我的脸被冻得像冰块,头发被吹的乱飞。
现在差不多子时了吧,月上中天,天上不知何时飘来大团大团的乌色云雾,一点一点将清澈的月光锁进云层。
地上晦暗一片。
我把窗子关上,突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踏着地上未干透的积水,激起刺耳的声音,泥泞的路并不好走,不知是不是打滑了,马儿的嘶鸣和惊惧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在寂静的夜实在惊悚。
隐约听到有女子的哭声,凄凄哀哀,如怨如诉。车轱辘颠簸地好像要散架了。
不知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着急地好像赶不上去天宫的集会一样。
我回到床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后来不知怎的,接连着几天半夜有马车着急慌忙奔过的声音。
京城下达了指令,关闭了进出城的关口,他们是赶着逃命去吗?
景府有些偏僻,并不在城中心,他们经过这儿,走的肯定不是官道,而且京城离这儿的确不远,他们要逃到哪里去呢。
或许是被堆积成山的尸体吓到了吧,换成我,我也会害怕的。
得天花听说死得很痛苦,脸上身上会长痘,而且易得难治,基本上得了这个病就活不了了。
又过了几天,外面传来消息,镇上的医馆收治了很多病人,而且治病不要钱。
天气不好,总是阴沉沉的,还老是下雨。是老天爷在哭泣吗……大家似乎都被困住了,我隐隐有些不安,多么希望这只是个梦。以前我做很可怕的噩梦,醒来了之后依然活蹦乱跳的。
我待在景府,百无聊赖,给公子磨了半个月的墨,他还是不让我出去。我爬到墙头,街上有些人了,面黄肌瘦,眼眶深陷,眼神空洞,满身的痘痘溃烂了,就像活死人,给我吓得一屁股摔下来。
有时我在庭院里扫落叶,可以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谩骂声,还有孩童的哭声。后来大家都哭了,呜呜哭了一片,头上系着白布条吹吹打打的抬棺送葬。
杨大姐对我很照顾,平日里会送包好的饺子或者是馄饨来。昨天我要给她开门去,公子却不让我开门,谢绝了她的好意。
有公子的朋友飞鸽传书过来,说京城死了大半人,天子开了粮仓,甚至动用了国库,批了很多赈灾粮款下来,说是批了下来,过了半个月才拿到,而且数量寥寥无几,发到最下层的贫民已经没有了,有些直接饿死了。民怨沸腾,没办法又只好派兵镇压,有些人疯了,说是要同归于尽,杀了好几个大夫。有方子说吃婴孩的内脏病就会好,那些人就像疯了一样寻来婴孩,有些死婴入了土又被挖出来,还有胎死腹中的,有人开棺把母亲的肚子剖开来,最后死的死伤的伤,怨声载道,除了吵架就是哭,府衙都管不了了。整个京城沉浸在悲痛欲绝的氛围中。
我一阵战栗,在天子脚下都如此癫狂了,若是在别处岂不是更加……
镇上人不多,我呆在房里,每天都能听到送葬的声音,棺材店铺也不开了,就只能把人拿裹尸布一裹,草草埋了了事。
原来这个病,死了这么多人……
我渐渐害怕起来,害怕到在洗漱的时候突然哭了。?
公子本就身体弱,他……绝不能染上这个病。
还有阿诺哥哥,他那么温柔的人,可不能被瘟疫欺负。还有……
我从来没想过死,可是当死亡离我这么近的时候,我才真切的感受到害怕。我才想到我是一个人,那么脆弱,本来还在想给公子使什么绊子才能逃过背书,在想他什么时候抽查我,在想糖饼阁的南瓜饼为什么总是卖得这么快,在想我什么时候可以长大,也可以擦胭脂戴好看的首饰,却忘记了,我是一个人,是一个随时可能会被病痛夺去生命的人。
生活太恣意,忘了世上有死这么回事了。
事情多的时候我嫌麻烦,可是现在我待在屋里,有很多很多时间想,却做不了。
公子不信神佛,我却要信。
我希望我的朋友,我的阿诺哥哥,我的公子,都要好好活着,求求各路神仙,一定要答应我。
又一阵哭泣声和车马经过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扣门声。
我回过神来,心里有些害怕。
这大晚上的,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个声音呢?
我裹紧了被子,缩进床榻里面。
外面又响起了扣门声。
这次我确定是真的了,弱弱的问道:“谁呀。”
“小八,是我。”一个冷静又温柔的声音。
我探出头,睁开眼,看到门外的黑影子,有两个大轮子。
原来是公子。
“公子,怎么啦?”
“小八,”他把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外面动静大,怕你睡不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
“没……夜里风大,公子快回去吧。”
他好像舒了一口气,顿了一会儿。
“对了,给你带了个东西。”
我下床开门,他递进来一个发光的球。
“这是什么?”我接过来,在光下看到他的手冻得通红。
“夜明珠。你若是睡不着,就抱着它。心静下来,就睡得着了。”
他呼气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冷的缘故有些颤。
我呆呆的愣在原地。
“谢谢公子……外面太冷了,公子快回去吧……”
影子里看见他点了点头,推着轮椅一点一点消失在尽头。
我回到床上,抱着这个发光的球,果然安心了很多。
真是玄乎。
不过,公子怎么知道我睡不着的……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住公子。
眼泪又滑出来,我拿手垫在脸下,怕眼泪把枕头打湿了。
距离瘟疫爆发已经一月有余了。
那些喧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车马声。
有一天傍晚,有人敲响了景府的大门。
阿诺哥哥在给公子煮药,公子在床榻上躺着。
我偷溜到大门口,借着门缝朝外哑着声说:“大姐,您回去吧,公子真的不允许我开门。”
门外那人说道:“大小姐,今晚这里要封城了,你走不走?走的话,我给你便宜些。”
“什么?为什么要走?”
回我的是个粗犷的声音,我才发现原来不是杨大姐,是个留着大胡子的老头。
“京城的瘟疫已经传到这里来了,大伙儿都撤了,你再不走啊小心染上病!我这边只要二十两银子,带你一家去江南,趁现在还来得及,不然等官兵一到,天王老子都带不走你。”
“二十两银子?怎么这么贵啊?”我顾不得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二十两银子实在太欺负人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你要钱要命?”他似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别家要三十两呢,我已经很便宜你了!”
“可既然天子都下诏了,为什么还要偷着跑啊?”
“啧!你走不走?”
“不走。”
“不走跟我废这么多话!”他一脸遗憾的摇摇头,“哎!又是个不要命的哟!”然后骑上马扬长而去。
我记得以前乘轿至多五两,如今却哄抬到如此天价,逃跑的人必定不在少数。
也是,也不是每家人都有如此高墙大院阻挡一切。
那个老乞丐也不知如何了……他上了年纪,居无定所,也不知能不能逃过此劫。
还有卖烧饼的婆婆……可惜不能去看看她……
我从石子小道走回庭院,月亮已经从云层里冒出来。
清冷的月光洒下,院里的梅花残败在枝头,还残存些香气,萦萦绕着月光。春寒料峭,风打过来,夹杂着雨水的湿润气氤氲弥漫,如梦似幻下,寒气依然渗进骨里,仿佛置身清冷空旷的山谷幽境,晶莹的露珠藏匿在草芽间,月下宛如一颗颗圆润饱满的大珍珠,要把这似水般温柔的月光揉进去。
我终于顺利地把一颗大石子踢进了草丛,抬起头,远处有一个黑影。
我蹑手蹑脚走近,顿时感到一股冰冷的气息。
“公……公子。”
“刚才是什么人?”
“是个车夫。”
他沉默了一会,脸被遮在花树阴影中,我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是听到他的语气放柔了些。
“近日还是要多穿些,春捂秋冻,切莫贪凉。”
“好。”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却觉得这个春天格外冷清。风吹来,梅花凋落,在寂静的夜里无声无息的归于尘泥。
正当我和公子相对无言时,大门不知又被谁敲响了。外面人喊道:“景公子!景公子!”
我一时情急:“什么事?”
公子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自己推着轮椅往大门去。
门外那人从门缝里看见公子,激动地喊起来:“小……景公子,茶馆出事了!”
我这才听出来,原来是小符儿。
小符儿是茶馆的伙计,原先是个孤儿,后来被谷伯收养了,两人便一起帮公子照看茶馆。
后来,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公子居然开了大门。
“公子,我也去!”如今事态失控,外头这么乱,公子怎么能出门?
“你呆在府里。”他异常冷静。
“那,那让阿诺哥哥陪你一起去也行啊!”我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指甲快要嵌进丝线中。
“不必。”
“可——”
“小八,”月光下我看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定定地说道:“听话。”
我愣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子从我手里扯回袖子。那黑色的影子一点一点消失在远处,去向没有尽头的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阿诺哥哥面前的。
阿诺哥哥呆若木鸡的看着怅然若失的我。
“阿诺哥哥,公子他……他一个人出府了……”
“小八不哭,”阿诺哥哥上前搂住我,帮我把眼泪抹干净,“我们去找他就是了。”
我这才发现我脸上挂满了泪水,觉得有些害臊,狠狠抹了一把,“你说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出府呢!”谁知我哭得更厉害了,怎么也停不下来,好像要把憋了一个月的害怕和怨气全倾吐出来,“万一,万一……”
“好好好,”他给我披上一件大袍子,“走,我们去找他。”
……
路上,阿诺哥哥提着灯,灯里投射出昏黄的光让哭得头晕目眩的我有些想睡。睫毛也被泪水糊住了,只能强撑着眼皮走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我们到茶馆时,茶馆里面的东西歪七倒八,上好的龙井泼了一地。
公子躺坐在轮椅上,微蹙着眉,低头不语。袖子居然被撕去了一个角。
“公子!”我和阿诺哥哥冲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他神色一惊,抬眼见我和阿诺哥哥,盯着我的脸,皱了皱眉。我凑上前看公子,只听见他轻声说了句没事。
我心有余悸地盯着他:“现在这儿太不安全了,我们回家吧。”
“你脸怎么了?”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啊?”我疑惑的看着他。
“噢是我手上的草木灰,”阿诺哥哥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铃儿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给她擦了擦,忘记手上脏。”
我抹了抹自己的脸,虽是无奈但却安心了不少。
公子表情微妙,柔声说,“小八这么担心我?”
我卡壳了一下,瞅着公子不怀好意的笑。
难道他是想捉弄我?还是想我说些什么哄他开心的话?
看着他快要得逞的样子,我先发制人:“是啊!这个月的月钱你还没给我呢!”
一下打破了这团聚的温情场面。
“……”他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我没忍住笑出声来。
“臭丫头——咳——”他放下手给了我一个白眼,我笑着转到他身后开始推椅子。
椅子的轮子开始慢慢转动,我掩饰不住开心,仿佛这时已回到府内了。
椅上的人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下子从椅子上跌落,倒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血。
我懵在原地。
阿诺哥哥冲上去:“公子!公子!”
他还在咳血,却皱起眉,好像给阿诺哥哥使了个眼色。
我冲过去,想要喊公子,嗓子却发不出声似的,怎么喊都喊不出来。整个人颤抖的想去扶他,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连他的衣角都抓不住。眼看着公子不断地咳血,血污了他雪白的衣衫,看起来格外骇人。
这下我真的慌了,哑着嗓子哭起来,牵着身子一抽一抽,眼泪不断地涨上来,“簌簌”从眼眶滑落,落在自己的衣衫上,落在公子的衣衫上,又一遍浸染血染过的地方。
“公子……”我瘫跪在地上,用膝盖一步一步跨到他跟前,“公子……小八错了,小八错了,”我哭得连话都说不清,好像每说一个字,体内就有股气打上来,冲掉我要说的话,我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小八真的错了……公子,公子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我呜咽着,眼睛也被泪水充斥地模糊了,面前的人脸怎么也看不清。
只能看到他嘴角还淌着殷殷的血。
他把手伸来,攥住我的手腕,我的手抖个不停,他便越攥越紧,随后渐渐松开了。
渐渐变得冰凉。
耷落下的那一刻,我一把接住他的手,反握在手心。
我哭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整张脸红扑扑的。
但是公子他早一步昏了过去,没能看到我的丑态。
我宁愿他能看到。他想怎么嘲笑我都可以。
……
公子在府里躺着,一直昏迷不醒。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我也不知,为什么,我哭得那么厉害。
明明平日,他于我还没有阿诺哥哥来的熟悉。我虽然有时会同情他,但腹诽他也每天不落。
可能我天生就是个多泪的人吧。
我整日守在公子床前,阿诺哥哥一碗接着一碗的熬药,日子仿佛又回到从前。
我便当公子只是午间小憩。
唯一不同的是,我现在守在他床前,是他从前明令禁止的。
我现在明白了,他怕我知道他的病远比我想象中的严重。
外头下了一场大雪,是这个春天第一场雪。雪下得很厚,一脚踏上去能听到沙沙声,在雪里走个几步路鞋便全湿了,那比浸了雨还难受。屋顶树枝,砖砖瓦瓦被铺上雪白的被褥,银装素裹,万籁俱寂,安宁似往昔,我的眼里只有整个景府。
公子呕血那天,我被吓得惊慌失措。
城中的人走的走,死的死,还有大半占着各个医馆的地方。我跑去各个医馆,求大夫来景府一趟。
可是,我看到每个医馆人满为患,他们病怏怏的躺着,幽怨的眼神盯着我,有的脸上全是痘,有的脸上全是麻子。
大夫戴着面纱急急忙忙把我拉出来。
“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是走不开啊。”
“病患太多,不能离开。”
“小姑娘,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别人也需要医治,可我还是偷偷自私地想,能不能就借走大夫一会……只是一小会儿……
我呛着一口气离开茶馆,闭上眼,脸上丝丝凉意,心像被剜了一样疼。
公子对我来说固然重要,可是……其他百姓又是何辜呢……
阿诺哥哥看我每次无望而归,都希望我歇一歇。
“铃儿,你脸色好难看,歇一会儿吧,这样下去我怕你也……我出去看看吧。”
我缓缓抬起头,眼神黯淡,只会说:“我没事。”
其余再不会说什么了。
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人:云珩。
我跑去他家,他却不在。
我的手因为拍门火辣辣的疼。
可是,我还是没能找到他。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蓬头垢面,衣衫上全是血渍和泥渍。
走着走着,眼前一黑。
……
等我再醒来,我已经回到景府了。
一张熟悉的脸在我面前。
“公子……”我喃喃道。
“你醒了?我是云珩。”
“云……云珩!”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在这原来你在这!我找不到你我找了半天……”我一把扑向他,呜咽道,“你救救公子!求求你救救他……”
他冰凉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笑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景公子我已经去看过了呀。”
我一怔:“公子他怎么样了?”
“他的病,确实比我想象得严重的多,”他把我轻轻摁回被窝,“不过你不用太担心了,这是他自小带的,不是得了天花。而且体内似乎有药压制毒性。平日里只要不多走动,不动气不伤神,鲜少发作。我开了一些方子,虽然无法将他体内的毒解了,但是能让他恢复得快些。”
“你是说,公子是中毒了?”
“是,不过这种毒,虽是慢性毒,但毒性猛烈。我在医书里从没见过,也不知景公子到底为何会中了那么怪异的毒。”他拉住我的手,“铃儿也要好生休养,你还有些烧。”
原来我是发烧了,怪不得这冰冻三尺的天云珩冰凉的手抚我脸上我还觉得那么舒服。
“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忘了?昨天晚上下大雨,你冒雨跑到我门前死命敲,我刚开门你就倒下了,嘴里还念叨着救救公子……”
我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甚至不记得昨晚下过雨。
“谢谢你,云珩。”我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那个,我想,去看看公子。”
“你脸色不好,等养好了再去吧。你放心,我保证他没事。”
我看他认真的样子,多半是不肯让我下床了,只好作罢。
他给我倒了点水喝,又给我掖了掖被角。
“当大夫就是好,得了病自己就可以治自己。”
他轻笑了一声,“医者不自医。”
“为什么?”我捧着杯子问。
“因为……”他回过头煞有其事地看着我,“医不好。”
“怎么会医不好呢?”我拉住他的手,“你得了什么病?”
他哑然失笑,“心病吧。兴许成家之后,就可以治好了。”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病,不过公子的病也很奇怪,世上应多的是奇怪的事吧。
“那你快些成家吧,不然我怕你也出事了……那我可真的——”
他轻呼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好。
……
公子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才醒。
他醒来的时候,我趴在他的床边上打瞌睡。恍惚间有人在揉我的头。
“怎么变丑了。”
头顶突然有人说话。
我半眯着眼抬起头。
面前这人一脸笑意看着我。
“公子你……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些天我无数次梦见的场景终于出现了,可我竟都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过来,我看看。”他说着伸手把我挽过去,沙哑的声音听着我有些难受,“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脸也是红的,”他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唉,可真是个不中用的哭包啊。”
“胡说什么,我才没哭,我干嘛哭,真是自作多——”
“因为担心我。”他挑了一下眉,“你说呢?”
“我,我我……那,那是因为……”
他苍白的唇渐渐有了血色,轻皱着眉睁大眼看着我的脸,还微微点头,好像在等我好好虚假的解释一番。
“反正,你要是敢有事,我就把你的好东西都偷光,”我恶狠狠道,“然后溜走,再也不回来看你!”
他听完马上严肃地板起脸,振振有词:“嗯,那我可不能走,”然后戳了戳我的额头,忍不住笑,“可不能让你这个笨丫头空手套白狼。公子我的便宜,可不是这么,好,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