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今日大理寺地牢又是一阵阵鬼哭狼嚎,一个个有嫌疑且嘴硬者被狱丞押来审讯。通常嫌犯见着被关在地牢内的服刑者之惨状就会被吓得什么都招了,可总有那么几个例外,非要受些皮肉苦才肯说实话,这哭嚎声就因此而来。
周霖到的时候,左锌正押着一个身形魁梧的嫌犯进去。这嫌犯神色冷冽,眼神中有愤恨,也有决绝,以及担忧,唯独不见恐惧。
简言之,很有问题。
“左锌,将他关进那里,暂时莫审,待本官将其同伙抓来,一并‘剥皮抽筋’。”周霖诡异一笑,重咬后四字。
闻言,那嫌犯陡然瞪大眼睛,冷冽的神情瞬间转变为暴怒,青筋绷起。若非有狱丞压制,他怕是要冲过来向大理寺卿动粗。
这般反应毫无疑问是不打自招,周霖都未想到如此快就找着一个真嫌犯。
待左锌应是,生拉硬拽将那嫌犯押入地牢,周霖又等了一会儿才迈步前行,为了给那嫌犯营造他去抓其同伙的假象。
地牢内比平日要有人气儿,周霖一步步走过牢房,眼角余光扫过一个个饱经折磨的犯人,无有半分怜悯。
这些犯人皆是作恶多端,有的强暴幼子,有的屠人全家,有的**妇女,有的图财纵火,每一个都是犯了不可饶恕之大罪,每一个都遭受了让他们生不如死之刑罚。
就比如采花贼案中指认孙青的两个奸淫犯,因这二人算是配合,周霖只判他们坐牢二十年,且受宫刑之罚,不“碎”已是仁慈。假如抓到孙青,孙青必是要受“碎宫刑”及“剥皮刑”,等折磨一段时日后再斩首示众。
北秦刑罚就是如此严酷,一旦罪行上升至甲乙两等,则至乙削犯罪之肉,至甲予以无尽折磨,并在剥夺犯人最在乎之物后以有期限的死刑为结束,无甚例外。若甲等犯无所在乎,则剥夺人权,贬为畜生,打断四肢,任人杀辱。
在北秦,有期限的坐牢及有数目的罚款可谓是重罪之下最轻的刑罚。
于犯人麻木又惊惧的目光中,周霖走过一间间牢房,最终停在关押特殊犯的某间牢房前。
所谓特殊犯即是指存疑或地位甚高的犯人,这类犯人不会像甲乙两等犯那样惨,但也绝不会好过,最起码在分至甲乙丙丁四等之前,他们永远都离不开牢房,将会做一辈子“老鼠”。
“嗯?是周大人啊,好久未见,听说周大人都娶妻了?”
坐牢的人难免一身脏污,满是虱子,寻常人关个个把月就要发疯,不疯也是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鲜少有人能像眼前这位特殊犯一般优哉游哉。
此人即是猪头屠夫,准确来说,他自称为猪头屠夫。
“朱图,有人见到猪头屠夫,你有何看法?”周霖面无表情,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作问。
朱图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真是一如既往的死人脸,周大人,你要是笑一下,老朱我也许会告诉你一些事。”
然周霖无动于衷。对付朱图这样只想看人笑话的犯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只有让他们觉得无趣才有机会从他们口中撬出什么,否则这些人会一直打太极,永无止境地戏弄人。
约莫一刻,朱图终于觉得无聊,怕了周霖这块木头。
“周大人想知道什么?晚上给个鸡腿,我就告诉你。”他无精打采地说。
“猪头屠夫不止你一人。”
朱图懒懒地转动眼珠,看向周霖,笑答:“你果然比别人聪明,你说对了,不止我一个,每一个不满狗官或心中有仇怨的人都可能是猪头屠夫。”
果然。周霖早有猜想,从猪头屠夫的卷宗就可以看出其所杀之人少有关联,行凶像是无有目的,又好似有所指向,很古怪。此间听了朱图的话,他彻底明了——以前猪头屠夫所犯的案子十之**是数人,乃至数十人所为。
而这些屠夫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他们,不然那一模一样的精致猪头套,以及定向杀害皇党官员的事难以解释。
“猪头套是谁给你的?”
闻言,朱图收回目光,望着漆黑的顶,随意道:“谁知道,我想杀人时它就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就顺手戴上了。”
若其所言非虚,幕后之人的情报网起码覆盖整个秦京城,耳目之数更是难以想象……
见朱图已经闭上眼,周霖知道暂时套不出其他话了,于是转身便走,招呼都不打一声。
对此,朱图不在意,仅扬声说一句:“别忘了我的鸡腿!”
接下来……
周霖打算去一趟秦欣公主府,至于那魁梧嫌犯就先关着,等线索多些,直接将其同伙押进地牢,不怕他不招。
打定主意,周霖毫不耽搁,立即驾马奔向秦欣公主府。
秦欣公主有单独的御赐府邸,原本秦恒公主也该有,但遭她婉拒,她说她只想住在夫家,于是秦帝就将府邸换成大量金银珠宝,着实充足了周府财库,亦多少弥补周霖这些年为秦帝养不良军、建北秦情报网的亏空。
话说回来,大理寺与秦欣公主府同在左上京,是以无有多久,周霖即至一雍容华贵之府,比之三公之一禄公郑谦的府邸不遑多让。
传闻秦欣公主自打嫁给葛誉后就变得极为娇奢,每月皆向秦帝讨银八百两。要知一品官员月俸也才二十二两五钱银子,超品丞相不过二十七两五钱月俸,如周霖这样的从一品官每月不过二十两银子入账,而寻常百姓则每月仅有两三钱供一家老小吃穿。
偏偏秦欣公主每月皆能花光八百银,实属奢侈得可怕。周霖曾因此怀疑秦欣公主暗中养兵,意欲谋反。然在看过不良人递上的报文,得知那些名贵胭脂水粉与质地上乘的翡翠珠宝及绫罗绸缎的要价后,他就逐渐打消了几分疑虑。自然周霖不可能信任秦欣公主,一直都有派探子隔一段时日便调查一番她那些银钱的去处。
“当当当。”周霖敲响那扇红漆朱木门。
少时,公主府的仆人从内将门打开,见是周霖,稍愣,居然未惧,有礼言之:“公主正在会客,恐无法接见周大人。”
会客,在丈夫失踪之际?
“请问公主所会是哪里的客?”周霖突然想到一个“颇为老实”的人。
仆不答,仅说:“还请大人改日再来拜访。”
“你可知大理寺办案就算是后宫也能不告而闯?”
此话终于让仆人变了脸色,可他依旧没有退让,反而拍拍手,唤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一连涌出二三十数,整齐地站在仆人背后,个个凶神恶煞。
莫说二三十,哪怕成百上千,于周霖而言也不算什么,左右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
然能不打最好不打,大理寺卿与公主家丁战作一团可不是什么光鲜事。何况秦欣公主乃秦恒公主的皇姐,若起武力冲突难免让他的小公主难做。
于是周霖扬声冷语:“凡妨碍大理寺执法者,当判丙等碍公罪,处以罚金杖刑。若为执法者规劝而不听,乃至以武力恐吓执法者,则晋升乙等碍公罪,处以剁手牢狱之刑。”
言出,闹起。
公主府家丁面面相觑,凶恶之象已是溃散。而此番喧闹总算是让府邸主人坐不住了。
秦欣公主为侍女扶着款款而来,后面还跟着两三小厮提着她的长裙。众家丁急忙让出一条宽路,仆人亦转身行礼。
周霖与那昂首高傲的公主四目相对,所见尽是敌意。
敌意?看来秦欣公主十分痛恨圣上,以至于恨屋及乌。不然从未与秦欣公主有过接触的周霖,何至于令她生发仿若能凝为实质的敌意。
“臣见过公主殿下。”收回目光,周霖未落下礼节。
“哼,周大人倒是知礼。”秦欣公主讥讽道,“不知周大人是否也打算送一份‘人干’给本宫啊?”
“臣不敢。”周霖微躬着身却无半分恭卑之意,言之,“臣仅是想就葛驸马失踪一案请教公主几个问题。”
提及葛誉,秦欣公主更是不悦,言辞亦更为尖酸刻薄。
“那杀千刀的东西死不死与本宫何干,本宫已有十多日未见着那厮,那厮想必在哪个花楼醉生梦死,呵,或者半路被谁宰了罢。”
她言语中藏着不加掩饰的希冀,是由衷希望葛誉为人宰杀。这倒不像参与凶案的样子,除非秦欣公主喜好反其道而行之。
“总之,本宫无甚能回答你的,葛誉那狗东西,本宫不想也不屑于了解,你倒不如去直接问问葛老头,看看那老头子是不是‘心里有鬼’。”
虽然其言不了解葛誉,但似乎知晓某些内情,且向周霖暗示葛氏父子之间存在猫腻。
目前无甚线索证据指向秦欣公主所言为虚,对于公主这样的身份,周霖也不好强硬追问,只好先告辞。
不过走前,他随意一语:“既如此,臣就不打扰了,劳烦公主替臣向南周使臣问声好。”
发语之时,周霖一直注意着秦欣公主的神情,纵使她掩饰得再好,也还是被他发现了端倪。在提及“南周使臣”之际,秦欣公主有挑眉瞪目、微微张口的细小动作,这表明她很惊讶,亦说明周霖所猜**不离十。
而秦欣公主在察觉遭到周霖试探以后,似笑非笑回以一句:“周大人如此对那狗东西上心,孰不知那色狗觊觎着周大人的枕边人呢。祝周大人与煊儿早生贵子。”
此语可谓另有所指,行挑拨离间之事,毫无善意。周霖置若罔闻,草草一礼后干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