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安雅（下）

躺在名叫安雅的女祭司面前的，是一具女尸。

她的面部血肉模糊，已辨别不出原样。她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浑身的皮肤上几乎没有哪里完好，某几处的伤口中，还插有几片透明的尖锐物体。她的左臂断了一半，窗口上残留一些碎石样的灰色颗粒。她腹部上有一道极深的刀口，连肠子都已经流了出来。

其实不用上去探鼻息，或是摸一摸脉搏，就已经能够知道，这个女人早就没救了，但安雅仍徒劳地施放治愈法术。那具尸体的一道道伤口上，不时有金色的光芒闪烁，却毫无恢复的迹象。治疗法术对死人没有效力，就算她重复几百次，这具尸身也绝不会变回活人。

“快活过来吧！求你了！神啊！救救她吧！”安雅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

奥雷里奥分明地感受到，自己的耳膜在剧烈地震颤着。他偷偷地将嘴张开一点，借此平衡内外的压力。

“安雅，请安静一点。”中年女神官说道。这听起来不像是命令，倒像是和颜悦色的请求。奥雷里奥听了，心想：“论及地位，埃克雷西亚派来的女祭司，还要更高于她。”

安雅没有回答，仍背对奥雷里奥，低头哭泣着。

瓦伦蒂诺说道：“我是个医生，让我看看吧。”

安雅听到之后，回头望了一眼，接着站起身，让到了一边。奥雷里奥这才第一次见到她的正脸。她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满脸的血泪遮不住她白皙的皮肤。她长着一双淡紫色的大眼睛，眼中流露出忧愁的神色。

“这就怪了。”奥雷里奥心想，“考虑到那些大祭司们的荒淫，埃克雷西亚派出来的女祭司，不是年老就是丑陋。这样年轻又貌美的姑娘，也会被外派吗？无法理解，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他又偏过头望着安雅，见她正低头看着瓦伦蒂诺，满脸期望的神色。

瓦伦蒂诺再清楚不过，自己正在面对的，是一具正在变冷的死尸。他只是想安慰一下这个可怜人，便装作在治疗的样子，忙了一会才站起身，回头对安雅柔声说道：“她……已经去了更好的地方。”

安雅又是一声哀嚎，接着两行泪珠夺眶而出。她再次跪倒在那具尸体前，继续徒劳地施放着法术。她丝毫不顾自己洁白的衣服染上鲜血，直到累得喘息，她才停止施法。她双手捶打着地面，掌缘受伤也浑然不觉。她的手上沾染了血污，现在却不能辨别，血是何人所流。

“安雅，请冷静一点吧。”中年女神官又一次恳求道，“大家也都很难过。”说着，她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怎么可能冷静！”安雅的情绪却变得更加激动。她一下弹起来，再用手抹了两把眼泪，然后直奔祭台的背后。她的声音在厅中回荡着：“该死的魔族！我要把它们，全部送到地狱里！”

歌洛莉娅不通卡塔利斯语，到现在还不了解确切的情况。问过奥雷里奥，听了陈述之后，她瞥了瞥安雅，回过头说道：“你要的帮手，那里有一个。如果想要对付魔族，她一定非常愿意的。而且，既然是埃克雷西亚的女祭司，实力应该过得去吧？”

“但是，才一个，怎么够？”

“我有个想法，对付那些魔族。”歌洛莉娅笑道，“想要和魔族正面作战，只靠三个人确实不够。但是……如果是去除掉领头的魔族，三个人也许就够了。骑士团里经常会讲一些战例，就有对魔族的。虽然老师们没有明确说过，但是我有种感觉，魔族的首领被除掉之后，经常就会溃败。这和人类的正规军，好像不太一样，虽然人类的指挥官死了或是伤了，也会影响士气，但是他的副手接手时，还能稳住局面。所以我就想，也许找到魔族的首领，把他除掉之后，我们就赢了。”

“真是个疯狂的计划。”奥雷里奥嘴角一扬。

“确实，我也觉得疯狂。但我可不想在这里等死。”

奥雷里奥点头，说道：“偶尔疯狂一次吧。”

二人走到祭台附近，向安雅询问魔族的情况。

安雅以埃克雷西亚语——这种语言和塞伦西亚语极为相近——答道：“我只知道，为首的是个长着蛇尾巴的怪物。其他魔族都对它很恭敬。它总是在神庙后面的空地上，一般都是独自待在那，没有随从。”

歌洛莉娅转过头，对奥雷里奥说道：“看来很有机会。”接着，她又转向安雅，问道：“你确定吗？”

“当然，它那副不知羞耻的样子，我是不会忘掉的。”

奥雷里奥又问道：“关于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它……别的我不太清楚。”

“已经很管用了。”奥雷里奥说道，“我们现在就要去对付那魔族。”

“真的？”安雅面露喜色。

“你也要一起来吗？”歌洛莉娅邀请道。

“当然！请千万要带上我。”她兴奋地喊着，从祭台后取出一把钉头锤。

这锤子较为小巧，适合女子使用。被较女骑士还矮三吋的安雅拿在手里，也并不显得突兀。但就算它很小巧，也没谁想去试试其威力。这种叫“晨星”的钉头锤，被教士们誉为“体现神之慈悲的武器”，因为不会像利器一样刀刀见血。

但是实际上，它敲到脑壳上，就足以打得人脑浆迸裂。不要说血肉之躯，就算穿着板甲，挨上一下也要受罪不轻。见她抄起锤子，奥雷里奥想到这些，又在内心发笑。

他掉转过身，见瓦伦蒂诺正帮着神官们照看伤员。他凑过去小声叮嘱道：“你听好了，留在这，别逞能。”

“我知道，可是……”

“没有可是。遇上意外情况，就算你是唯一的男人，也给我优先自保。别强出头。”最后的四个字，他说得格外用力。他见瓦伦蒂诺点头回应，这才觉得放心。

他又回到白衣女祭司的身边，听到她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安雅，是神的仆人。你们要是受了伤，我会帮你们治疗的。”她似乎不知，她的名字早已经由那位中年女神官之口说出。

她说罢，跪在祭台前，进行一番祈祷。她双眼紧闭，双掌相合，食指尖从额头向下划至下颚。她站起身，却没有走向大门。她绕到祭台后，蹲下身去，不知道拨弄了什么东西，地下便传来一阵轰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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