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斜晖

申时已过，烈日带着暑气缓缓沉入地底，吝啬地带走自己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光明。月亮则悄悄爬上东山，鬼鬼祟祟地撒下它从太阳那偷来的皎白光华。

蛤蟆山上，古树诡谲地扭曲着身体，缠绕其上的枯藤仿佛一条条锁链，禁锢着山上所有的灵魂，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有的只是一片弥漫着死气的寂静。

然而在那幽暗逼仄的山间小路上，却分明隐现着一个踽踽独行的人影。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较同龄人稍显羸弱，杂乱的气息和身上触目惊心的血渍仿佛在向世人诉说一场骇人的劫难。

他显然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脚步蹒跚交错，好几次都险些摔倒在地，但不知是怎样的力量，却一直支撑着他的双腿，让他继续艰难地向山顶走去。

愤然昂起的俊朗脸庞明显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可那深嵌的眸子里，却刻满了和他年龄不相称的仇恨与坚毅。

这个少年，叫顾朝晖。

顾朝晖没见过父母，从小随师父顾隐居住在蛤蟆山下的土埂村里，顾隐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神医，不论多么严重的伤病，只要还有一口气，经顾隐诊治，便定能妙手回春，并且顾隐行医向来分文不取，最多只是饮一盏茶，吃一顿饭，权当诊金。村民们无不感恩戴德，又无以为报，便在村口祠堂为顾隐师徒立起长生牌位，日夜供奉。

顾隐没有子嗣，他视顾朝晖如己出，将自己的医术倾囊相授，顾朝晖天资聪颖，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却已经在医道上小有所成。

顾隐也曾尝试过教顾朝晖修玄，可无论顾朝晖怎样努力，都无法凝元入脉，村中同龄人几乎都已经是初元境八九级的实力，天资高一点的甚至都已经达到了入元境，顾朝晖却一直是初元一级的水平，再也无法进益。

好在顾朝晖对此并不介怀，他本就无意修玄，一心只想着像师父一样钻研医道，悬壶济世，成就一代医圣。可他这样简单的梦想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击得支离破碎。

那日，村民们正和往常一样忙碌着，突然天空中出现了十几个人影，各个华冠丽服，和质朴贫穷的村庄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清一色穿着黑色的立领罩袍，罩袍上绣着巨大的金蟒，威风凛凛，犹如天神降世，为首的中年男子不可一世地傲立在半空中，俯视着下方的村民，如同俯视一群卑微的蝼蚁。他带着玄力的声音如滚滚惊雷，炸响在所有村民的耳中：

“我乃灵蛇宗药阁阁主佘修明，今奉我灵蛇宗主之命，前来捉拿妖人顾隐，识相的话便交出顾隐，可免你一村生灵涂炭，否则，我今日便大开杀戒，将你这山野小村踏为齑粉。”

村民也是修玄之人，奈何实力相差悬殊，他们在来自上方的威压笼罩下，竟都已是面无血色，一些年轻的村民甚至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村长深知顾隐有恩于村民，万万不能恩将仇报将顾隐送入虎口，身后众人虽是山野村夫，却都是深明大义，因此哪怕今日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也必须保顾隐周全，何况此处数百村民，拼上身家性命未必不能与之一战，他便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上前一步道：“上仙降临，请恕我等未能恭迎之罪，只是上仙所寻顾隐，却非我小村之人，还请上仙明查。”

佘修明一声冷笑：“凭你这山野小村，也妄想袒护顾隐么？”

村长回道：“实非袒护顾隐，只是我这小村三百来户人家却着实没有上仙所寻之人，若上仙不信，此乃小村名册，请上仙点验。”

佘修明并未多看名册一眼，冷哼一声道：“老东西，你真当本阁主是三岁小孩，任由你哄骗么，没有十成把握，我灵蛇宗怎会屈尊来你这山野小村要人，既然你们求死，本阁主便让你们死个明白！”说着右手一挥，手上便多出了一样东西。

村长见了大惊失色：“这……这怎么会在你手上？”

佘修明大笑道：“没错，这正是你们供奉顾隐的长生牌位，可惜呀可惜，你们想为他消灾祈福，却恰恰断送了他和你们一村老小的性命！

“顾隐，事到如今你还不现身么，说什么医者仁心，竟也不顾村民死活，当起了缩头乌龟，哈哈哈，既如此，本阁主便看你能藏多久，给我杀！”

佘修明一声令下，身后两人便闪电般出手，向村民袭来。

村长本以为集众人之力能与其抗衡一二，可当那二人冲下来时他才惊惧地发现，村民的抵抗如螳臂当车，对那二人造不成丝毫的影响，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不多时，已有大半村民惨死在灵蛇宗的手下。

“住手！”

随着一个惊雷般的声音响起，二人身形一滞，飞回佘修明身后站定，他们掌下之人还没从死亡威胁中缓过神来，汗如雨下，大口喘着粗气，佘修明循声看去，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邪笑。

“顾隐，你终于肯现身了吗，何不多等片刻，让我们屠尽这一村蝼蚁你再出来岂不是更妙？”

顾隐并未躲藏，灵蛇宗出现时，他和顾朝晖正在蛤蟆山谷深处采药，距村庄已有十几里路，当听到佘修明声音时，顾隐便大叫不好，一路向村庄狂奔而来，可惜还是晚到一步，看着一地村民的尸首，顾隐目眦尽裂，身后顾朝晖更是双目赤红，咆哮着向佘修明冲去。

佘修明抬起手指向顾朝晖轻轻一点，天元境的威压带着精纯的玄力向顾朝晖袭来，顾朝晖顿时瞳孔放大，死亡的恐惧漫上心头，不及躲避，一瞬间倒飞了出去，素色布衣也被洇散的鲜血染红。

“晖儿！”顾隐忙飞身接住顾朝晖，手蕴一点玄光稳住他的心脉，随后将他轻轻放下，冷冷地看着佘修明道：“你们堂堂灵蛇宗，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兽行，你们要找的是我，何必残杀无辜村民，今日我随你去灵蛇宗，还望你能高抬贵手，放过剩下的村民和我徒儿朝晖，否则，我若真要出手，你们想拿下我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如何？”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既然肯跟我们走，这群蝼蚁是死是活与我灵蛇宗又有何相干，至于你这徒儿，哈哈，不过是废人一个，我今日便开恩留他一条贱命。时辰不早了，顾隐，随我走吧。”

顾朝晖挣扎着坐起身子，死命扯住顾隐的衣角：“师……师父，万万不能随他们前去，他们杀人不眨眼，您去了必定会遭他们毒手啊！”

顾隐深深看了顾朝晖一眼，平静地说：“晖儿，为师何尝不知此去凶多吉少，只是为师并非他们的对手，今日为了抓我，他们出动了十几个天元境高手，我留下来只会让更多村民为我而死，医者仁心，我又岂能为保全性命而白白断送这些无辜者的性命。”

随后顾隐用玄力逼音成线，对顾朝晖说道：“晖儿，他们暂时不会杀你，但为师随他们走后难保他们不会回来对你下手，你速速带着此物去蛤蟆山山顶，在那里方能躲过一劫，你今后要好生修玄，弱小的人只会被强者欺凌，唯有强大起来，才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不受伤害，有朝一日，才能……替为师，和这些村民报仇雪恨……”

看着顾隐被灵蛇宗带走，顾朝晖心如刀绞，眼中噙满泪水：“师父……都怪晖儿没用，没能保护好师父……师父您放心，总有一天，我要让灵蛇宗血债血偿，替您和这些村民报仇雪恨！”

顾朝晖摊开手掌，师父临走时悄悄交到他手中的是一个莹润剔透的珠子，没有丝毫玄力波动，只是在珠子内部不时闪过一道道五彩光华。

既是师父临走前交付给自己的，必然是极为重要之物，可自己跟随师父这些年却从未见过此物，也罢，师父让自己前去蛤蟆山顶，或许在那里能够有所发现。

顾朝晖将珠子重新收好，艰难站起身，向村长深深行了一个大礼：“今日之事……村民因我师父而死，朝晖万死难辞其咎，这里，朝晖代师父向乡亲们赔罪。”说着便要下拜。

村长忙扶起顾朝晖，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与尊师有大恩于我等，怎敢怪罪于你和尊师，只怪我等玄力低微，难以与灵蛇宗抗衡，未能护尊师周全，今日他们虽放过我等，难保不会回来赶尽杀绝，此村已无我等容身之地，我会携幸存的乡亲们远走他乡，另谋生路。朝晖，你也与我们同行吧，留在此地，迟早会遭他们毒手。”

“谢村长好意相劝，只是朝晖还有师命在身，不便相随，何况此仇不共戴天，朝晖又岂能苟且偷生，村长放心，朝晖自有安全的去处，他日若有缘再得相会，朝晖必报今日之恩。”

顾朝晖再次向村长深深一拜，转身离去，看向蛤蟆山顶的眼神已是刻满了和他年龄不相称的仇恨与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