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九点多钟，机械厂子弟中学的操场上，一群初中生在上体育课。

时间进入九月份，东北这里已经开始降温了。

今天的风力不小，呜呜地呼啸而过，树木摇动，叶子哗啦啦作响，就连室内的门窗玻璃都快给压差干碎了。

戴宿英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估摸着待会儿没准要下雨。

他把手里的篮球传给队友，招呼了一声，随后径直走到掉了漆的篮筐底下，抄起牛仔外套就打算回教室。

董威靠了上来，“袋鼠，回那么早干嘛呀？”

戴宿英烦躁地扒拉扒拉自己的刘海，回道：“下节数学课，你不准备准备？”

董威显然是忘了这回事儿，一下就蔫儿了。

“唉，宿军哥怎么总跟咱们过不去啊！”

戴宿英转头瞪了他一眼，嫌弃地把董威的狗爪子拍下来。

“不知好歹！我哥这不是为咱们好吗？”

“那你不是也挺不情愿的，还说我呢！”董威不服气。

戴宿英无力辩驳，权当没听见这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上辈子军哥明明去了一中当老师，怎么这回居然改教初中了。

还偏偏在机械厂子弟中学教书！

正好赶上戴宿英他们数学老师兼班任这学期停薪留职，下海去了。班任就换成了语文老师来做，数学老师这个职位也就顺其自然地交给了新上任的戴宿军。

他家军哥自从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好像打了一升鸡血似的，干劲十足。

据说他还在爷爷奶奶面前立下宏愿，一日不把戴宿英抬进一中，他就一日不结婚！

戴宿英：？？？

军哥别不是这辈子都不想结婚所以才拿他当借口的吧？

你弟弟这稚嫩的肩膀头子可担不起那么重的担子啊！

因此，开学前的突击检查暑假作业也就不那么难理解了。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戴宿军的上课方式。

以往，戴宿英他们几个睡觉的睡觉，看连环画的看连环画，甚至在课上打牌都没人管。

现在不行了。

军哥来自己班上做老师，初来乍到的，戴宿英这个地主不得带头支持一下？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张鲁元他们欺负自家堂哥吧！

说出去，他啤酒厂五虎将之首不要面子的啊？

所以，戴宿英只能强打起精神，将专注又空洞，细看之下还有点飘忽的眼神投向黑板，时不时再给堂哥捧个场，活跃一下课堂气氛。

这一节数学课下来，可真是精疲力尽，简直要了他老命，后面至少得连睡两节课才能补回来。

谁料，这还只是开胃菜。

等到第二节数学课，互相对彼此都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之后，噩梦来了。

戴宿军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招数，每天课前随机往黑板上抄一道题，限时五分钟，一次叫四个人上去答。

哎，好学生他不叫，专挑学习差的叫上去。

戴宿英、董威、胖东还有张鲁元以及张鲁元麾下的几员大将，就成了讲台上的常客。

答不出来，就挂黑板上吧，反正也不是他戴宿军丢脸。

不过，这招也不新鲜，别的老师也用过，只不过收效甚微。

他们几个谁也不是要脸的人呐，再说学习不好有什么丢脸的。反正就搁台上站五分钟呗，咱就是学习差，怎么地吧。

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架势出来，谁也奈何不了谁。

然而，戴宿军多尖呐，他想了一个招儿。

第一次，他就叫了自家堂弟，董威，自家堂弟的对头，还有对头的小弟上讲台答题。

然后，他便开始激化矛盾，极尽挑拨之能事，煽风点火的把戏玩得贼溜。

把这一个小小的课前测试无限的拔高高度，将其升级成了机械厂与啤酒厂之间“王的对决”，并配以慷慨激昂的解说。

别说，这年头的小孩就吃这一套。

唯一看穿真相的戴宿英就比较绝望了。

他有心不参与，但无论是自己的同伴，还是死对头，都一副鸡血入脑的架势，恨不能在数学的领域里决一死战。

他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划水，兄弟们该咋看他。因此，戴宿英只能被裹挟着开始学习了。

只能说，戴宿军玩得一手好阳谋。

……

数学课上完，戴宿英已然累成死狗，连往常神光湛湛的凤眼都暗淡下来了，宛如一尊没有生机的木人土偶。

“走啊，吃饭去！”同桌伍晓亮用胳膊肘怼了怼他。

戴宿英坐在外侧，他不走伍晓亮就出不去。

戴宿英长叹一声，从桌膛里掏出自己的铝饭盒，跟伍晓亮、李伟东、董威和张曼丽勾肩搭背往食堂走。

“胖东，咱婶子今天做啥了？”董威急吼吼问，“你早上来的时候我就闻着味儿了！”

“能有啥，红烧肉呗！”李伟东脸上洋溢着笑容，“老规矩，你们一人一块啊！”

到了食堂，他们自动自发分成两拨，一拨人负责排队把五个人的饭盒递给工作人员，热好之后再接过来；另一拨人则去找位置占座。

一般来说，占座这事儿由李伟东和张曼丽负责。

李伟东坐下来体积大，一人能当两个人用，别人看他占的位置多也不会说什么。

而张曼丽则纯粹是照顾女生了，让她先坐下休息。

不一会儿，去热饭的三个人回来，纷纷打开饭盒。

戴宿英虽然没有带红烧肉，但菜色也是十分丰盛。饭盒里装的满满登登，发面馒头做主食，叶晓梅同志还给他做了两道菜，一道是土豆炖豆角，一道是西红柿炒鸡蛋，都是他爱吃的。

李伟东的午饭不负众望，搪瓷缸子里面盛着七八块油汪汪颤巍巍的五花肉，四四方方，每一块都有拇指大小，馋得人直咽口水。

相比之下，其他人的饭菜就有些乏善可陈了。

董威带了两大块发糕，就着一饭盒白菜炒木耳。

伍晓亮则带了一些自家腌的蒜茄子。

倒是张曼丽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她的饭盒里装了一条小嘎牙子！

“行啊曼丽，带了条江鱼过来！”李伟东不由惊喜道。

其他人也是欣喜不已。

滨城坐落在三江平原上，离松花江、黑龙江都不远，水产资源丰富。

这里的人一般都爱吃江鱼，讲究一个“三花五罗十八子”。

三花指的是鳌花、鳊花、鲫花。

五罗是哲罗、雅罗、法罗、胡罗、铜罗。

十八子戴宿英记不全，只记得常吃岛子，七粒浮（fu）子、嘎牙子，川丁子、鲫瓜子、鲤拐子、牛尾巴子、鲢子、草根棒子和鲶鱼球子。

除此之外，鲟鳇鱼跟大马哈鱼也不少见。

但是说是不少见，其实戴宿英也是后世才渐渐吃得多了，八十年代也不常吃。

张曼丽也是因为有个渔民叔叔，才能偶尔吃到些新鲜的江鱼。

物以稀为贵，李伟东只觉得亲妈做的红烧肉都没有那么香了。

……

五人吃饱喝足，打算在食堂先歇一歇。

张曼丽突然一脸严肃，用“我探听到一个大秘密”的表情跟他们说：“我听我前桌说，张鲁元他们现在就开始准备节目了！”

“啥节目？”董威一脸懵。

“十一文艺汇演的节目啊！”张曼丽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

戴宿英不以为然，“这还有一个月呢，着啥急啊？”

伍晓亮不认同，他一推眼镜，“事出反常必有妖，咱们必须早做防范。”

张曼丽赞许地看了一眼四眼儿，含胸低头，整个上身都贴在桌面儿上，还用手捂在嘴边，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在说悄悄话。

“我可听说了，这次汇演不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故意卖个关子。

“据说这次汇演规格特别大，学校也很重视，评委都是省文工团来的干部呢！”

“哦，可这跟咱也没啥关系啊。”戴宿英兴致缺缺。

“确实没啥关系，但是咱们绝不能输给张鲁元那帮人。”

伍晓亮也不认为这个大秘密跟他们有关，但既然张鲁元这么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摆明是非常看重这件事儿，那他们就有必要对张进行狙击。

“倒也是。”戴宿英点了点头，“这样吧，胖东你下午去找老师问问汇演的事儿，晓亮你想想咱们能出啥节目。曼丽你跑一趟一楼，看看初一那些小孩儿有没有能出节目的好苗子。”

他听进去了建议，但还是没有太重视。

恰在这时，一个畏畏缩缩的男生站在他们身前，像一颗黑土豆子似的。

“戴、戴宿英！我们老大说了，数学课赢了不算什么，咱们十一文艺汇演见真章！”

戴宿英听完十分不屑，唇畔漾开一抹轻蔑嘲讽的笑容，整个人好似一柄锋锐的长刀。

他薄唇轻启，不客气地说道：“手下败将，懒得理你们。滚！”

最后一字饱含鄙薄之情，犹如春雷在耳畔炸响，那个替张鲁元来下战书的男生被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就跑出了食堂。

“哈哈哈，看他胆儿小那样！”胖东大笑出声。

其他人也是如此，乐不可支。

“戴哥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有这么凶神恶煞吗？”张曼丽摇了摇头，十分不解。

胖东乐抽了，连说带比划，“以后把老大照片贴摇篮上，我看都能止小儿夜啼哈哈哈！”

戴宿英踹他一脚，“我可去你的吧！”

他扭头一脸正经地问张曼丽：“曼丽啊，你把你听说的东西展开讲讲呗，还听着啥没？”

张曼丽翻了一个大白眼，兀自端起饭盒，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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