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困境（五）
如诺克托所想，“反抗者阵线同盟”资金并不宽裕，所谓新加装的金属门板只是一块薄薄的铁皮，和弹药库厚重的合金封板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东西，所以他才能用电刀轻松切割出一个开口。
三人鱼贯爬了进去。
控制室的主要设备早就被拆走了，现在留在里面的，更多的是作为“反抗者阵线同盟”的“安全屋”时所补充的物资。
地层的塌陷是层层挤压的，饶是曾经的控制室再坚固，在经历了时间的洗礼和地下水的冲刷后，在强大的外力作用下，也逃脱不了翻转、变形和破损的命运。
一些食品、药品散落四处，有些袋子已经破裂，姜真看着这一地狼藉，心疼不已。
这都是他们辛辛苦苦东拼西凑出来，为前来投奔的同伴准备的呀！
一时间，他只顾得上收捡物资。
“这可是小袋分装的纯净水啊……”姜真拾起破损的袋子，揭开外层，仰头把还剩在袋子边缘的水倒进嘴里，正想把边角最里边的也舔干净，蓦的瞥见了旁边的艾力，捡起一袋完好的纯净水，递给他。
“喏，喝点水吧。”
一回头，见诺克托举着手电，正抬头仔细观察着上方。
整个控制室也塌了半边，天花板呈倾斜状从离头顶不远的地方划过，混凝土从中间破开一道缝，像是裂开的西瓜皮，蜿蜒折叠出一个开口。开口目测能容人通行，但上方被层层土石覆盖了大半，只留下一个小口。
诺克托伸出手，阴冷潮湿的空气微不可察地涌动。
是风。
空气在流动，说明有条通路。
姜真叼着袋子凑过来，含混不清地问：“看什么呢？”
诺克托皱眉：“这里应该还有个原来的出口。”
“那个啊……”姜真把袋子扯下来，“确实有一个出口连接电梯井，后来不是要集中改建排污管嘛，你知道他们那些公司干活儿很糙的，从大家手上征了一大笔钱，电梯井他们懒得拆，排污管直接从中间穿过去，不过我们老大担心下面被暴露，就说把那个入口封了。”
“用什么封的，在什么位置，你还记得吗？”
“哈？”姜真的刺猬头经过一番折腾，早就杂乱不堪，他挠了挠沾满灰的后脑勺，径直从诺克托手上取下手电筒，四处张望着查看起来。
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结果来，姜真心烦意乱，抬腿就是一脚把蹲在角落的艾力抵开。
“让开让开！小孩儿一边儿去！”
姜真仔细琢磨了良久，又趴下在一堆石砾中研究了半天，嘴里骂了句脏话。
“怎么了？”诺克托问道。
“找找找！找个屁啊！”姜真陡然暴躁地跳起来，狠狠地踹了角落一脚，“还有个屁的出口，全都他妈的压烂了！”
艾力捧着水袋，眨眨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吞吞吐吐地问：“那、那我们都被困在这儿了，出不去了吗？”
“你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吗？”姜真气急败坏地冲他吼着，艾力不禁哆嗦了一下。
诺克托拉住姜真，“冷静点！”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本来我们只打算给他们制造点小麻烦、出口气，我不知道你混进去干了些什么，为什么变成了去破坏能源中枢，现在好了，全城缉捕！有多少人被抓你知道吗？结果你倒好，消失得彻底！骗了巴林医生又忽悠到了我们老大！如果知道是你我才不会来接应你！”
姜真怒火中烧，将手里的手电筒扔了出去，唯一的光源直直撞上诺克托的胸口，然后弹到地上滚了几圈，三人的心境如这晃动的光线，摇摆不定。
艾力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诺克托知道，此刻姜真情绪上头了，他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他默默捡起手电，回到了那处天花板的缝隙。他把手电叼在嘴里，掏出电刀，一点点切割着厚厚的强化混凝土块，切碎一点、再掏一点。
“喂！你干什么！”姜真吼道。
诺克托专注在手上的动作，没有回话。
姜真冷笑道：“就凭那把小刀，我们化成灰都不见得能出得去！”
诺克托把手电取下：“总要试一试。”说完后放回嘴里，继续工作。
看着诺克托还在为大家的出路想办法，姜真心里很不是滋味。
刚才他气也撒了，现在算是回过味来了。
也不能完全怪诺克托，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在新闻里看到新建空港的演播厅被自己人闯入的那一刻，姜真和几位同伴的振奋之情溢于言表，能让上等人吃瘪，多么快活呀！说出来像是天方夜谭，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还真办到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被困而懊恼，可一时半会儿又拉不下脸，刚把对方狂喷了一顿就去道歉，他还做不到。
姜真看着艾力欲言又止的样子，摸摸脸说：“不管他，过来吃点东西。”
见艾力半晌没动，姜真不耐烦地随手捡起一袋吃食扔了过去：“叫你过来啊！怎么？不听你真哥话了？”
艾力磨磨蹭蹭地挪了挪步子，姜真语气好了些：“我刚那是看见他生气。你看！准备的这些吃的全浪费了！要是早知道是他，根本不至于约到这儿。”
也不至于被困住了。
话是这么说，但在巡查局最近的搜捕下，相对安全的据点像坏掉的灯泡似的，一个接一个灭掉，如果早知道是诺克托，可能兜兜转转还是会把他们安置在这……
一丹意识到了这一点，姜真就不免有些心虚，他瞅了眼诺克托，对方顺着他的视线回看过来，姜真立马别过头，拉着艾力问道：“喂，你还没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艾力支支吾吾地把家里欠了管理费、要被赶出去的事情说了一遍。
姜真瞪大眼睛：“那你为什么跑这儿来？”
“我、我想加入你们的。如果加入了你们，肯定愿意帮我们了，对吗？”就像无条件帮助诺克托和巴林医生一样，“我、我不想妈妈和妹妹流落到那种地方……”话到最后，艾力感到眼眶发热，他拿手背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姜真一脸懵逼，完全跟不上这小孩的想法。
“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游行、打架、装炸弹……”
“停停停！”姜真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一记暴栗捶在艾力头上，“想什么呢？又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再说了，我们不要小孩！”姜真的眼神飘忽不定了起来，“而且……我们现在能不能出得去都不知道……”
一提起这个话题，艾力又抽起了鼻子：“那、那我妈妈……还有妹妹……”
“行啦行啦，诺克托不是还在切嘛！”
见诺克托还在辛辛苦苦地干活，姜真也怪不好意思的，他走过去，对诺克托说到：“我来弄一会儿，你先去休息下吃点东西吧，反正都是给你们准备的，不吃白不吃。”
熟料对方根本不领情，只稍作停顿说了句“不用”，就继续手上的动作了。
“你！”
姜真一阵鬼火冒，还没等他发作，电刀幽蓝的光线渐弱，“噼啪”响了两声，彻底熄火了。
试图劫走莉娅却失败后，这把刀一直没来得及充能，早就到了低负荷的极限，诺克托重新按压了几次开关，电刀喷出几缕蓝色光焰后，便再无动静。
诺克托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的刀，神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呼吸却越来越深、越来越快，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逐渐散发出来。
姜真懵了，唯一的希望之火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灭掉了，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却见诺克托把刀往怀里一揣，发了狠般直接上手抠挖。
“喂！你……”姜真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此时诺克托那毫无章法又蛮横的劲头，活像一只横冲直撞的野兽，全然不似他平日冷静克制的模样。
“喂，你！别这样，会受伤的。”
诺克托仿佛聋了般，对姜真的劝说毫无知觉，艾力也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
姜真忍无可忍地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喂！你冷静点！”
换成他来说这句话，着实有些可笑。
熟料诺克托根本不领情，抬肘甩开姜真，姜真这回真的生气了，直接一拳招呼了过去。
“你发什么疯啊！”
手电筒再次滚落在地，昏暗的光线讽刺地画了个圈。
“你这样有用吗！？”
诺克托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他摇摇欲坠地回过头：“不然呢？”不知是在挖苦自己还是在讽刺姜真。
姜真挥起拳头：“要我说，就该下去，不就是巡查局嘛！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两个，这群走狗，打死不亏！总比困在这儿强！”
诺克托像是终于冷静了下来，冷冷地说：“那现在就原路返回吧。”
姜真万万没想到这人竟也有如此幼稚的一面，竟学着针锋相对，一时语塞。
艾力生怕这两人打起来，忙磕磕绊绊地说：“那、那巴林医生……”
巴林医生的牺牲就白费了。
“现在不也一样？”失控的情绪发泄之后，诺克托肉眼可见的颓丧了不少，身体本就还未完全恢复，疼痛如附骨之疽，翻江倒海地噬咬着神经，他靠着墙缓缓坐下，眼眸里失去了光彩，“有什么区别……”
姜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上前捡起手电筒。
“你不是责怪我为什么没有主动联系你吗？”
许是意识到这次可能真的在劫难逃，诺克托意外地说起了先前回避过姜真的问题。
姜真一挑眉，他老早就笃定诺克托和他志同道合，对方一直对加入“反抗者阵线同盟”兴趣寥寥，行事作风神神秘秘，姜真数次示好、提供帮助都是出于这样的原因。闻言，他干脆顺势坐在诺克托身旁，拧开了一袋水。
“当被观察者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观察时，会变得不可被观察。”
“什、什么？”姜真一脸懵逼。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所做的、所努力的，在未来都是徒劳，你会怎么样？”
姜真愣了一下：“怎么样？不怎么样啊……”他皱眉思索了片刻，耸耸肩，“谁又知道未来会怎样？”
诺克托平视着他：“可是我知道。”
珍贵的纯净水从刺猬头少年口里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