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自从砌上高墙，村里便相安无事了，庙门的事渐渐淡出了村民的生活。一切习以为常，大家又恢复了忙碌的劳作。

母亲比以往这个时候更热闹些，因为她新学了缫丝织锦的技艺。

这得益于村里新娶的一个小媳妇，心灵手巧，不仅会织锦技艺，还带来一张织机的图纸。

小媳妇把图纸交给村里唯一的木匠，想做一家织机。可是，木匠手艺欠佳，绞尽脑汁，做不出织机。最后，还是姜雨芫的父亲拿到图纸，关在屋里研究了很久，终于造出了织机。

小媳妇得到了织机，也把织锦的技艺向母亲倾囊相授。

于是，母亲早做打算，留了一些上等的蚕茧，麦收后便开始缫丝织锦。

母亲最能吃苦耐劳，白天多数到田里劳作，晚上常常通宵织锦，熬红了双眼。

任父亲怎样劝解发火，就是打消不了母亲的热情。

父亲能做的，就是尽量揽过田里的活计，给她空出白天的时间。晚上母亲织锦时，父亲就在织机房里多点几盏灯。

有付出就有收获，当母亲把美丽的织锦展示给家人时，母亲都有些吃惊了：

“啧！好看，留着给你和芫芫做衣裳吧。”

母亲收起织锦，用干净的粗布起来，脸上泛起藏不住的笑：

“那可不行，我还指望卖了它，给你和两个娃娃添冬衣呢。这物件好看是好看，但不抗严冬啊，富贵家人才穿得起咯。”

父亲在躺椅上眯着眼：

“我不要，你该做件新衣裳了。”

母亲把织锦放好，自顾自说着：

“明儿我拿到林城卖了，要是价钱好，就再织一块，还剩些蚕丝。”

“还织！”

父亲从躺椅上坐起来，瞪视母亲的背影：

“你不要眼睛了！”

他生气了。声音很大。

母亲听了出来，转过身，笑着说：

“我白天织，晚上不织了。”

语气那么温和，跟哄姜宗志时是一个语气。

“白天。”

父亲顿了顿，躺下闭上眼：

“那还行。”

半晌，又补了句：

“林城太远了，得走多少路，别去了，就拿到集市上卖吧。”

“集市上谁会买，就那几个大户，一贯压榨人，怎能换个好价钱。”

母亲坚持自己的想法。

父亲知道做不了她的主，只说：

“早去早回，卖不上就拿回来给芫芫做衣裳，放心，缺不了你们娘仨的冬衣。”

第二天一早，母亲匆匆吃了几口饭，背上一个包袱便出发了。

她不知，姜雨芫起得更早，在村口等着母亲：

“娘，我和你一块儿去。”

母亲有些不快：

“芫芫，你来做什么！快回家去，吃了饭好去私塾念书。”

姜雨芫央求母亲：

“让我去吧，娘亲，林城太远了，爹爹都答应我和你作伴。”

“你们爷俩。”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像是笑了。她这才留意到姜雨芫身边的阡陌：

“它咋也来了，撵回去，路途远它走不了来回。”

阡陌缩了缩身子，靠姜雨芫更近了。

“走得动，走得动，阡陌跑得可快了。”

“算了，它就是你的跟屁虫。芫芫，你先回家吃口饭，要不路上饿肚子。”

“吃过了。”

“那你去跟七先生告个假，不要无缘无故不去私塾。”

“刚才我跟春花说好了，她帮我跟先生告假。待会儿春花吃了饭就去接宗志上学。”

姜雨芫安排得妥妥的，母亲再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而且，她眼神里闪着与以往不一样的光芒，大约有两种深意，一种是对姜雨芫刮目相看，孩子慢慢长大，不断增长的能力超出了父母预料的速度。另一种是对岁月的感念，孩子越成长就意味着父母越衰老，加速地流失了无声的年华。

村里到林城的路真长啊！不知经过了多少村落，穿过了几条河流，绕过了几座土丘，擦肩而过多少路人。

终于，姜雨芫和母亲走得腿都麻了，靠着路边一棵大树歇息。

母亲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和水，跟姜雨芫分食。当然，也有阡陌的一份。

母亲虽然不大理她，大多时候都是训斥她，但从没有短过她的吃食。到了姜家，她是越来越胖了。

歇了一会儿，母亲就催促姜雨芫继续赶路。

卖掉织锦是母亲最大的动力，一路上，她都是高兴又有些忐忑的，既盼望能多换些钱，又生怕真的卖不掉。

带着这种心情，她们来到了林城。

好个人声鼎沸繁华逼人的林城！

姜雨芫感觉自己像落入了千万朵鲜花里额小虫儿，一切都是那么新鲜，众多的人和物令她目不暇接，无所适从。这里与平时安静祥和的村子形成巨大的落差，姜雨芫甚至一时不能适应这巨大的不同。

林城并没有发觉她这个新来的小虫儿。马车从姜雨芫身侧驰骋而过，几乎将她刮倒。母亲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姜雨芫，嘱咐她小心躲避。

阡陌咻地一下，窜了出去，眨眼功夫，便攀到马车上，朝车窗里呲牙，要发起攻击。

“阡陌！”

姜雨芫一声呼喊。

没入人流的声音传到了阡陌的耳朵里。她本能地跳下马车，转瞬间，折返回姜雨芫身边。

“你到哪里去了？这里人多，可不许乱跑。”

姜雨芫俯身抱起了阡陌。她知道，阡陌的速度越来越快了，通常一去一回间，只需自己一声唤。

母亲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拿出织锦，向过往的女子兜售起来。

姜雨芫坐在旁边等着，看来来回回好几个女子看中了织锦，讲了讲价，犹犹豫豫走了。

母亲看日头尚早，准备再等一等，或许卖个中意的价格。

姜雨芫等得无趣了，就开始梳理阡陌的毛发。

偶尔会过来个人，向姜雨芫打听阡陌的价格，想卖了去。姜雨芫直摇头，拒绝了他们，跟小阡陌开玩笑：

“要不是我的小阡陌长得好看，毛发又厚又软，还这么顺滑，模样也越来越俊了呢！是能卖个好价钱。”

阡陌听着，从姜雨芫怀里跳了下来，径直走了。

姜雨芫叫了叫，她居然没有回头。

“嗨！你还当真了，说卖就卖了？我还舍不得呢。回来。再不回来就真卖啦。”

阡陌拐弯走向附近的一个胡同。

姜雨芫站起来，跟上去。

到了胡同口，阡陌停下来，姜雨芫也停下来。她没来得及捉住阡陌，自己就僵在原地了。

胡同的对面站着两个人，一个高个子的少年，白袍白面，容貌俊俏，绝尘脱俗，像是刻意雕刻出来的人儿。一个男孩子，却比女孩儿长得更美，活脱脱的一个神仙。

让姜雨芫僵住的是少年身后的高大强壮的一个人，确切说，根本不像人，而是丑陋如魔鬼，乱蓬蓬的头发呈焦黄色，和灰黑色的眉毛胡子连在一起，一只眼睛出奇的大，露出全部的黑眼珠，外带一圈眼白，似乎随时都能从眼眶里掉下来。另一只眼睛皱巴巴地挤成一道看不清的缝，凹陷着，或许里面有眼珠，或者根本没有。

他的上唇已经不完整，左半部分缺了一大块，只剩右边一小块。豁口里的几颗尖牙伸向不同的方向，呼之欲出。嘴唇和肤色一样，皮肤皴得像老树皮，难以界定是黑红色还是灰黑色。

他几乎没有脖子，怪异的大脸连着强壮宽大的上身，脏兮兮的衣服包裹着粗实的臂膀，可以说是虎背熊腰。可这大块头的上身却由两条不相称的瘦腿支撑着，而且还有一条跛了，又细又短，只用脚尖点地，另一条是干瘦干瘦的。上下极不协调。

“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不像从前那样虚弱了。”

少年开口说话，声音比七先生还斯文。他是说给阡陌的。

虽然阡陌背对着姜雨芫。姜雨芫还是感受到了阡陌的不安。她弓着身子，尾巴竖起，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姜雨芫往前走，在阡陌身边停下：

“你要干什么？”

之前的经历让姜雨芫更加警戒，猎人，和尚，都对阡陌动过坏心思。

少年面对姜雨芫的质问，丝毫没有介意：

“是你收留了她吧，真是个善良的人。我是来救她的，虽然她看起来更强壮了，其实，内里已经快消耗尽了。只有我给她填补，才能让她活下去。”

姜雨芫有疑惑，那个突然造访的银牙也说过这样的话。

不容她思考。少年已经到了阡陌的跟前，他的速度不输银牙。

少年手握一根形似树枝的法杖，点在阡陌头顶。法杖上生出绿色的嫩芽，嫩芽快速变大，长成巴掌大的树叶，一层又一层，茂密丛生，遮住了法杖，爬到少年握住法杖的手臂上，很快严严实实包裹住他整条手臂。

阡陌的头上、背上，也被树叶覆盖。一股神奇的力量从少年身上传到了阡陌身上。

姜雨芫虽然看不明白，但也无法阻止，因为她已经不能动弹一下。

直到树叶消失，一脸疲惫的少年收回了法杖。姜雨芫才能舒展四肢。

“你对她做了什么？”

姜雨芫担忧地俯身查看阡陌，她好好的，精神好像比从前还更好了。

少年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给她续命，我这么做，也是受人所托。”

“什么人？”

“大概是她的母亲，或许也不是，我再没见过那个女人了。她现在是狐身，意识还混沌不清，这些事要她以后自己去问。”

姜雨芫听得糊涂，可能少年自己都没真正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噢。”

姜雨芫回应一声，觉得该谢谢少年，但还没说出来。

少年和那个怪人就走了。

“谢谢你！”

姜雨芫冲他喊，他回了句：

“你可以告诉她，我叫苏明琰。”

“阡陌，她叫阡陌。”

姜雨芫大声喊的时候，少年和怪人踏进一堵墙里，穿墙而过了。

姜雨芫惊了，这要不是神仙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