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老子就是精神病!
果然,加班的工作打着滚的向上涨。办公室里其他人已经发出了哀嚎,而吴玄意则一言不发的闷头干着活。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份工作。这份工作枯燥、无趣,而且毫无成就感,更加看不到完成的希望。一个结束之后,另一个就会立刻再堆上来。而且每一件任务全部都支离破碎,莫名其妙,看似毫无任何意义。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完成多少,都是理所当然的,和加班费与薪水毫无关联。
但正因如此,他咬着牙一刻不停的工作着。就像是苦行僧为了摆脱烦恼而在荆棘中打滚一样,他也在借由这种高强度的精神折磨让自己不去细想那些困扰着他的东西。
当他终于因为嘴里的干渴与膀胱的抗议而不得不抬起头,结束自己的苦修时,他看到窗外已经从朝阳初上变成了日落西山。
结结实实的进行了8小时毫不间断的工作。吴玄意笑了笑,不禁想称赞一下自己。
伸展着吱嘎作响的身体,他从厕所中出来,踱步到饮水机旁咕噜咕噜地开始补充水分。饮水机放在公司的落地窗边,这让吴玄意十分自然的看向日落余晖下的街景——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那条十字路口。
而那个怪物,此刻正在十字路口的中央。
它那由一辆辆汽车扭曲挤压而成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大了,胸口暴露的引擎燃烧得通红,似乎替代了已经落山的夕阳。吴玄意可以看到,一道道细细的火焰从拥挤在十字路口的车辆中源源不断地抽出,融入到那如呼吸般一闪一闪的引擎核心之中。
除此之外,那个怪物并没有其他行动。它就是静静站在越发缓慢的车流中间,吸收着那些车辆传出的火焰。这些细细的火焰非但细不干净,在引擎的红光闪动之下,反而变得越发粗大、暴躁。
吴玄意并不想继续注视这个幻觉。但是他实在太累了,大脑放弃了工作,一片空白。因此,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因此,他看出,那个怪物在逐渐变大。
吸收的火焰越多,那怪物闪烁的红光越盛;而红光越盛,四周车辆冒出的火也就越旺。
在这循环之下,这个畸形的钢铁巨人不知不觉间变大了很多——原本只是站在十字路口中间的它,不知何时身体已经塞满了整个路口……
啊,它曾经被青金石砍断的手臂也已经生长出来,而那上面……
上面插着一根扫帚柄——一根小小的,映着红光闪耀的不锈钢扫帚柄,如一把失去主人的宝剑般插在上面。
吴玄意缓缓放下了水杯。他转身,朝着办公室的大门走去。
“老吴,立刻来会议室开会!最近大家都懈怠过分了,你首先发个言,给大家做个表率!”
部门经理挡在了吴玄意面前。
吴玄意看向自己的这位直属领导。他的眼神落在了经理的胸口,在那里有一团不断向里蜷曲旋转的黑色生物。那东西像是蛔虫,又像是藤蔓,它身体延伸出的黑色根须已经插进了自己宿主的体内,恐怕已经将胸腔里的心脏团团包裹住了吧?
吴玄意猛然伸出手。
他抓住那个黑色的寄生虫,奋力往下一扯。随着喷发的黑水和一声惨叫,部门经理昏倒在地。而吴玄意跨过他,径直离开办公室,离开写字楼,脚步越来越快,最终朝着十字路口中央那已经十分高大的怪物狂奔过去。
“想要降服妖邪,首要之事就是理解判明它的底细。”
10年前,
那个长得像是茄子和猫头鹰混合体的小老头曾经这么教导过吴玄意。
“师父。您该不会也是要说互相理解那一套吧?”
初中二年级的吴玄意有点不满这种说辞。
“屁!好好听为师讲课!”小老头师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随后捋着胡须慢条斯理道,“所谓妖邪之类,就是怪异难解之物。这‘难解’二字便是它们的立身之本。妖邪都会隐藏真实,依靠夸大与欺骗让人们陷入迷惑,借此来填充自己的力量。所以,降妖的第一步,就是看破、理解!”
吴玄意现在早已明白那怪物是什么了。
它以车祸的残骸为身体,以闪烁的红灯与拥堵为诱饵,以满溢在大街上的暴躁与烦闷为粮食,以横冲直撞、毁灭破坏为**。
那东西是交通拥堵而产生的路怒症。
奔到那怪物百米开外,吴玄意猛然一跃,踏上一旁的垃圾桶,再踏上前面的广告牌,最终踩着路灯的顶端,飞身扑向路怒怪。
一道流光画就的符咒,随他指尖运转而出。
“理解对方本真之后。最重要的就是严守本心,绝不能被妖邪的歪理狂气所带偏——要以正心正理,狠狠的否定它!”
符咒旋转变形,转成一道金光缠绕在了吴玄意的右拳之上。然后这一拳狠狠击中了路怒怪的肩头。只听铿然巨响,血肉之拳在钢铁之身上留下了一处深深的凹痕,而拳头本身只是淡淡发红。
因为这一拳正是饱含了正心正理的一击!
然后是第二击!
第三击!
“好耶!”
“打起来打起来!”
“快点,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嗷嗷哇哇叽叽叽!”
一些奇形怪状的家伙看到这一幕,纷纷驻足观看。它们或是飘在空中,或是站在一旁,更多则为了看个真切坐在四周的车辆上鼓掌(如果它们有手掌的话)叫好。而在它们的叫嚣声中,那些本已经因为拥堵而烦躁不安的汽车,发出了越发烦闷的低吼。
怪异看客们的叫嚣与车辆的轰鸣叠加在一起,嘈杂混乱却又泾渭分明。似乎它们是从两个世界传来的声音,只是能同时进入吴玄意的耳朵之中。
但吴玄意并不理会这些。他站在路怒怪身上,只顾毫不停歇地连续击打。就如同锻锤敲击铁块,路怒怪的身体持续不断地凹陷、塌低。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的体重,这个庞大的钢铁怪物竟然承受不住!
单单是因为吴玄意的拳蕴含着“正心正理”吗?
10年前,对那个幻觉中的师父随意学来的招式,真的有这么大威力吗?
当然不是。吴玄意还是有这点自觉的。
这个怪物如此外强中干——最大的理由,当然是因为在不知道多少天里,都会有一个了不起的女骑士在持续与它战斗,一次次的削弱它,重创它。
回忆着青金石的开朗明丽的笑容,吴玄意握紧自己到底也开始流血淤青的拳头,准备一击打穿这怪物滚烫的引擎。
而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随后,刺耳的车喇叭声如海浪一般淹没过来。
在拥挤的车流之中,终于有人因为烦躁而别车抢道,剐蹭随之发生。而后,因事故而更加拥堵的车流又变得更加狂躁。
“急了急了!”
“咬!咬!”
“碰碰车!碰碰车!”
“呱呱呱!”
看戏的小怪物们更加兴奋了,它们在车顶上大叫着来回跳跃。而那些车辆也在热气蒸腾之中似乎变了形状——车灯如同圆睁怒目,进气口如同切齿的獠牙。车辆的怒吼与妖怪们的叫喊,这原本来自两个世界的声音逐渐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股令人迫不及待宣泄暴力的狂怒。
这份狂怒立刻成为了路怒怪的力量。它猛然咆哮起来,发出一声汇集了上百辆车辆齐齐鸣笛般的咆哮。吴玄意感觉自己的耳膜一阵剧痛,天旋地转间被猛然甩了出去。半空中,一辆已经被撞扁的车头朝着吴玄意猛然轰来——那是路怒怪的铁拳。
吴玄意无法闪躲,只能用蕴含了符咒力量的双臂抵挡。其结果当然是随着五脏六腑的震荡被继续击飞。
而路怒怪的速度比被打飞的他更快,这怪物追赶上来,对着空中的他又是一拳,又是一拳,又是一拳——就如同要把刚刚挨的打全都百倍奉还一样,路怒怪咆哮着,毫不留情地追打着这个胆敢忤逆自己的人类。
而随着路怒怪的冲锋,一路上那些看热闹的小妖顿时被碾压成了血浆肉酱。而车辆则开始纷纷连环相撞。所有拥堵的人类都被愤怒吞噬,想要撞开一条路,想要将拦在自己面前的东西统统碾碎。所有围观的妖怪都被血腥所刺激,更加肆意的叫嚣起来,并开始呼朋引伴越聚越多。
“不过,歪理邪念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降服的。它们可以自己吃自己从而变得更强大。”小老头嘎吱嘎吱的嚼着自己徒弟作为学费上供的干脆面,然后将空口袋揉成一团,“物质的食物吃了就没了。但是精神的食物,却是越吃越多。以悲伤为食的怪物会让周围更加悲伤,以愤怒为食的怪物会让周围更加愤怒。就如同风与火互相叠加一样,两者都会越来越强。”
“那要怎么办?”
“忘了吗?你要了解它们的本质——”
在连续不断的嘈杂鸣笛、人们的怒吼尖叫与车辆的碰撞轰鸣之中,路怒怪的一拳又一次打来。这一击吴玄意没有用双臂防御,只用一只左臂挡在了前面。其下场也果不其然,一阵酥麻,随之而来的剧痛,告诉他自己的左臂已经骨折了。
但是,没关系。
他的右手已经伺机而出,抓住了路怒怪拳头上的零件。随着怪物收回拳头,他也被扯到了怪物眼前。
狂怒的路怒怪没有任何犹豫,朝着这个令它烦扰的人类继续攻击。而吴玄意的动作更快,他先一瞬跳了开来,让路怒怪的拳狠狠轰击在了自己的身上。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十分滑稽:
路怒怪看着打中了自己的这只手臂,更加暴怒的咆哮一声,举起另一条手臂向其狠狠砸去。当然,这一击伤害的也是它自己,于是它又对这一拳感到暴怒,殴打起另一条手臂。这下子越打越疼,越疼越怒,越怒更是越打。路怒怪发狂的殴打起了自己,引擎的火焰与身体四处的火星四散飞溅。
四周的看客们疯狂大笑起来。在这笑声中,路怒怪殴打起自己更加来劲了。
这就是路怒症的本质——只能自我伤害的,毫无意义、失去理智的狂怒。
吴玄意站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正在自我毁灭的路怒怪,再度画出降妖符咒,准备给它致命一击。
但,事情有所不对?
随着路怒怪的重伤,四周车辆的相互碰撞与司机的群架并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激烈了——有的车试图开车冲上行人密布的便道,有的车对着下车的司机撞了过去,也有的车里下来的司机拿着铁管球棒开始械斗。
而路怒怪残破的身体也逐渐变得通红——那是一种看上去就知道其危险与炽热的可怕亮红色!
“妈呀!要炸啦!”
“这合理吗!”
“run了run了——”
刚刚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同伴被碾碎也毫不在意的妖怪们,此刻却又各个惊恐万状,连滚带爬的四散逃跑。
而吴玄意则缓缓地深吐纳了一息,朝着开始扭曲膨胀的路怒怪走了过去。
“徒儿啊,为师再教你一招。有朝一日若是你遇到刚刚教你的那招解决不了的妖邪,又想要为了侠义想要牺牲自己。那就是用这招的时候了。”
“师父您这行不行啊?教完我一个普攻,然后就教我自爆?好歹教我几个小必杀啊。”
“什么小必杀,不过就是名字更好听、更花哨、更用力一点的普攻吗?那种东西你自己练练就都有啦。但是我这第二招,功能和第一招可是完全不同的!”
“那您也别教我自爆啊。小RB当年自爆了一大堆也没个屁用,这招没前途哒。再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废话,送死当然没前途。记住,这招就是让你赖活着的!活着可比死难,你要是没那个觉悟,遇到打不过的还是逃跑比较好。”
但吴玄意没有逃跑。
他已经原地不动地逃跑了10年,对逃跑这件事已经厌倦了。
他冲了上去,咬破右手食指,鲜血凌空画出另一道符咒。右掌随之猛然一击,将这道血符咒拍在了路怒怪白热化的身体上。
立刻,哧啦一声,烙铁印肉的鸣响。
然后,叮当一声,沾着血迹的不锈钢扫帚柄掉在了地上。
接着,一片安静。
就像喧闹的课堂突然安静了一样。刚刚还狂躁不已的车流瞬间安静了下来。无论是有司机驾驶的车辆,还是离开了车辆的司机,全部愣在了原地。
数秒钟后,他们回过了神,都已再没有进行那些疯狂举动的心气了。
吴玄意想要捡起那根因为路怒怪消失而掉在了地上的不锈钢管,但左臂折断右手烫伤的他实在是做不到了。他只得垂着折断的左臂与烫伤的右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路口。
看到战斗的妖怪不存在与这个世界上,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人类看不到刚刚的战斗。
因此也没有任何存在注意到他。
也更不会有什么东西看到,吴玄意的胸口浮现出了一个闪烁着隐隐红光的,形似引擎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