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第二十二章 就中更有痴儿女
赵飞廉走后,刘樗栎顾不上身上的伤,第一时间跑到父亲刘若木的身边。
一番探查过后,他如释重负,整个人几乎瘫坐在地。
方泰也上前检查过后,发现刘若木虽然受伤昏迷,但也只是被赵飞廉偷袭之下内腑受了震动,性命无忧。
看来刘樗栎这个大舅哥似乎和他娘不同,不仅在赵老夫人那里为自己妹妹求情,更不惜以命相逼想让她放过赵非卿。
如今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无论是对刘若木这个“杀父仇人”,还是刘樗栎这个“妹夫”,他都有些手下留情,未下杀手。
这便有意思了。
若是为了妹妹以后的幸福,那为何坐视他娘买凶对刘家父子下杀手?
而在刘樗栎明显敌不过自己的情况下,却仍然拉扯了近半柱香的时间,等到自己现身后才干脆利落的抽身而退。这不欲置人于死地的举动,明显属于放水,分明又是对赵老夫人的反抗。
莫非娘是个心狠的,儿子却是个心软的?
不管怎么样,刘家父子总算大致无碍。
此时山庄里的下人、护院也纷纷赶了过来,在刘丰的安排下带着人将老庄主送回卧房静养,又叫了庄子里的大夫拿药行针。剩下的人警戒的警戒,收拾的收拾,忙活的井井有条。
正当众人回到刘若木房间时,赵非卿也赶了过来,扑到老庄主的床边哭泣不已。
刘樗栎见到爱人出现也松了口气,心疼她有孕在身,又担心庄里不太平,便叫人去找同为女子的孙焉,想要请这风云阁的高徒和赵非卿待在一起,以防不测。
方泰自告奋勇,问清了孙焉的居所,便要动身。
刚要出门,却见两道黑影从天而降。
正是沈竞星和孙焉。
孙焉落地后一个踉跄,面色有些发白,浑身打着寒战。
方泰看出不对,急忙上前搀扶。
沈竞星则板着脸大步迈进屋内,看到躺在床上的刘若木当即色变,大手狠狠一拍大腿:“唉呀!都怪某家,被人使了调虎离山之计,才让老哥哥遭此横祸!”
此时众人齐聚,各自将事情道出,这才拼凑出这次袭击的全貌。
沈竞星当先开口道:“我和老哥哥在飞阁上饮酒回来不多时,便感应到有人在窥探。那人气机凌厉,肃杀逼人,杀机隐隐,显然是心怀歹意。我恃强而出打算将人擒住问个究竟,却不想此人出手便是破体剑气,能耐丝毫不在某家之下。
“所虑山庄之中只有我能敌住他,若让他离去不知有什么祸患,便追着他往山庄外而去。这一去却不想让孙师侄女儿遭了池鱼之灾。”
孙焉被方泰扶着盘坐在椅子上调息了一阵,总算是缓过气来,道:“呼......此人不知修的什么极意,剑气寒意逼人,凝绝之意如附骨之疽。若不是沈前辈为我挡了一挡,否则那一剑之下我便插翅难逃......
“在下此行本是刘庄主所托,来此地见证他金盆洗手及继位典礼。虽然有了些差错......”
说到这,她冲刘樗栎点了点头:“樗栎兄......”
刘樗栎心忧父亲安危,虽然对他此前的决定有些意外和不满,但孙焉只不过是在履行风云阁所接受的委托,便拥着赵非卿微微点头以示理解。
“......多谢......作为风云阁之人,在下对刘赵两家的事情也十分好奇,晚膳之后便打算找刘庄主私下询问一番,正好在广场上遇到了沈前辈在追逐一个带着面具之人。
“那个面具人见我现身便以离体剑气杀来,所幸沈前辈轻功高绝,赶在剑气临身之际将其打散。随后他们二人再度交手几合,不分上下。而书房那边又有打斗声传来,那面具人随后便停止了攻势,抽身而走。”
“某家虽然轻功比他快,但一时半会也拿不下他,追着这人出了山庄便往回赶,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唉!”沈竞星很是有些自责。
刘樗栎开口劝道:“沈叔叔不必如此。您此前应对已经是老成持重之举,任谁也想不到以堂堂宗师之能竟甘心作为诱饵,行那调虎离山之计。”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泪痕未干的赵非卿,又向方泰点了点头,道:“我此前也遇到了刺杀,但来袭之人不多,拼了全力倒也全身而退。那时我便意识到不对,往父亲书房赶来,正好遇到......一个黑衣人出手将父亲打晕,见我和方贤弟赶到,也逃走了。只可惜没能看到他的样貌,不知是何来历。”
方泰眨眨眼,明白刘樗栎这是在有意维护自己“大舅哥”,便也点点头。
但自己也不能将夜探刘氏地宫,还把人家的传家信物破解一事说出来,只能含糊说道:“我听到外面动静混乱,才从屋里出来,赶到书房时正好见到那人逃走。”
说到这,他侧目看了看梨花带雨的赵非卿,心里一叹。
这个女子也是可怜。
亲爹死在公爹手上,亲娘要杀心上人一家,公爹又被亲哥打伤。在面对了母亲决绝和冷漠的态度之后,仍然没有崩溃,还能坚持的站在爱人身边,这一切不得不让方泰为之心生怜意和敬佩。
可惜自己知道内情的地点是在刘氏祠堂地下的密室之中,方式有些剑走偏锋,见不得人,纵使不忍当众和盘托出,否则也要事后将地宫中听到的事情透露给刘樗栎知晓。
好让他明白这个女子的一腔心意。
此时方泰又想到和自己一道下地宫的“表妹”,此时也不知去向,也不知在这场混乱中还能不能将八方风雨匣交给赵非卿。
其实即使刘樗栎和方泰没把所有话都挑明,但其他人也都猜到今夜袭击事件的背后主使。
赵家老夫人既然能雇凶在荆州截杀,肯定也敢趁夜刺杀。
只是不知道她有什么路子,竟然能请到宗师相助。
刘樗栎拍拍爱人的肩头,站起身来,作了个团揖道:“樗栎感谢各位今夜援手,贼人虽然已逃,但仍不能放松警惕。在下恳请沈叔叔今夜在我父房中守备,坐镇中央。孙师妹暂且和拙荆一道休息,还请方贤弟辛苦一趟,今夜和我巡视山庄,以备不测。”
顿了顿,他又说道:“明日的典礼......依然继续操办。即使爹不想将山庄交给我,但我这个做儿子的总要将他的江湖恩怨一并了了。所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明日如有人想要行鬼蜮伎俩,还请诸位鼎力相助。若是樗栎技不如人,也是天意如此,届时还要劳烦诸位相助孙师妹将这家业保下交给风云阁,待我孩儿长大成人再交给他。若是我孩儿不成器......便变卖了散给这附近的穷人家,也好过被后人败坏。”
说到这,刘樗栎自嘲的笑了笑:“此前不懂,如今自己做了父亲,也开始操心孩子了......”
随后,他双手握住赵非卿的柔荑温声道:“明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不要再回荆州,也不要留在武陵,带着孩子去哪都好......最重要的是告诉他,要做一个快乐的人,不要再像他的爹娘,不得自由......”
说到此处,刘樗栎已然虎目含泪,赵非卿啜泣不已。
其余众人尽皆戚戚。
这一番话就像是刘樗栎在交代后事一般。
现实也的确如此。
刘樗栎打不过赵飞廉,刘若木又昏迷不醒,赵家找上门来既是家事也是私仇。
当着江湖同道的面,他们总要把刘大公子强夺人清白和赵民章之死的仇论个明白。
届时就算赵家老夫人亲自上场把刘樗栎打死,旁人也不能妄加阻拦。
但他并不打算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至少要先将非卿和孩子安顿稳妥,可不能再把她们母子让赵老夫人带回去。
此外,赵民章之死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明不白。
就算自己功夫不济,对上赵家,总要堂堂正正的死在比武场上,才不算堕了游龙山庄刘家的名声。
说完话,刘樗栎挣脱赵非卿的手,逃也一般出了门去,留下赵非卿手抚小腹,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
沈竞星最看不得这等恩怨纠葛,把随身的酒葫芦拿出来大喝了一口,窜上房梁将身一躺,眼不见心不烦。
孙焉调息的差不多,走上前将赵非卿扶起到隔壁的房间休息。
方泰也追随刘樗栎的脚步而去。
待追到近前,刘樗栎站在飞阁顶上,四处远眺,神情僵硬,目光凄然但坚定。
方泰走上前,站在他的身边,犹豫了一番,道:“刘兄......其实嫂夫人对你......”
刘樗栎却打断了他的话,幽幽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所欠非卿良多......但今世我却不能再给她更多了。”
方泰一时无言。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只能静静的陪着他在高处,望着薄雾笼罩下的游龙山庄。
桃花灼灼,谢了又开,不知明日又会见证怎样的故事发生在这桃花源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