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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如何结束

时日渐冷,不知不觉又过了半年。

心悦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和老客户一对一的回访,研究每个顾客的喜好方面。

渐渐这些女性顾客都和她成为可以说点话的朋友,一个介绍一个过来,虽然没有一夜暴富,但得到的是长期的价值回报。

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心悦的工作室便多了一群水葱般的姑娘,都是来和她边学手艺边做活的。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心悦没有舍得搬出这古老的艺术工作室。

傍晚心悦刚刚做完一件旗袍,端着饭和药上前渥一渥小姨的手说,小姨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悦儿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咱以后都好好活着。小姨要好好吃饭,悦儿一会儿去给顾客送件旗袍就回来。小姨爱吃什么,就和我说。

小姨面壁朝里一声不响,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把饭和药狠狠地砸在地上,声音放大了说,你赚多少钱都和我没有关系,谁叫你接我回来的,叫我又难过了。

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看着悦儿的表情,着实怕伤了悦儿的心。

心悦心口一紧,没有接话,静静俯身拾起碎碗,把地面收拾干净了,又去盛来饭和菜悄悄端到小姨旁边。

自小姨从重庆回来后,越发饭不吃话不说的,身子恍若一座空城,也不想知道心悦在忙什么。

心悦也不敢说小姨半点不是,只得想尽办法先养好小姨的身子再打算。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心悦顺手拿起一件白色大衣穿上,出门去给顾客送件旗袍。

要送去的那户人家离阿叔家不远,为了躲避会和阿叔他们撞见。

心悦不走大路,改走七转八弯的小石子路,路面有些不平,穿着高跟鞋不是太好走。

出了小石子路不远便是码头,无数船儿在航行,炊烟下的人们,紧张而喧闹,各有各的心事。

心悦几个转眼,隔着人群忽然闪出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来,做梦都没有想到刘乔此时与她相距不远。

难得遇见了,难道就想这样错过?

正想掉头回走时,忽听得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心悦啊,站住。

可这声音不像他的?心悦回过头来,却是最不想见的阿叔。

正在心悦琢磨着说什么时,阿叔从黑色公文包里拿了张卡出来给心悦,说这里面有几万块,是给她的,是对她的愧疚,是对她的弥补。其实阿叔有些时候想起心悦,总是像缺了什么似的不安宁。

心悦立住不动,低着头不看阿叔一眼,心中揣摩阿叔什么时候有这等父爱。觉得这不是阿叔会对她做的事,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

阿叔见她面色不豫,忙把卡放进她的外套口袋里,叫她快点拿着,再不拿走让菊姨看见了,就半分都没有。

尴尬半天心悦直摇头,不要他这钱,说她自己会赚。

不曾想,好念头还没在心头温热,随后阿叔甚是无情丢下几句伤人的话,说现在他做起了电器和五金生意,正是赚得满满的,在QZ市区直接买了三套房子。

问心悦是不是要回来和弟弟们分点,叫她别想,别有这种想法。永远没有她的,叫她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去。

最后不忘提醒一句,说她年纪也不小了,如果要谈对象,千万不能找个外地的。

心悦听着闷闷不乐,什么房子?他不说谁知道他冒出来那么多房子。与自己没多大干系,她宁愿睡大马路上也不会要阿叔一分钱。

接着心悦从口袋挖出阿叔给的卡,扔到阿叔面前,转身哭着跑自己的。

阿叔看着远去的女儿背影,喊着,心悦啊,站住,你给我站住,听到没有,你跑什么,你爸又不会吃了你......

最后那句”你爸又不会吃了你”,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爸这个字。她将永世记住这一句,却永世也不想再听到了。

跑到不远处的海边,忽见脚下有一个人影,直觉是他,心头乱成翻卷的浪花。

“悦儿。”

是他温和的声音,纠结中,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来,迎上身后刘乔满满的热切姿态,心头有暖有愁。

终于,刘乔伸手紧紧地将她十指扣住,目光里满是震动和愉悦,几乎能把她吞并。

自从她消失后,他找了她多少回。厦门,泉州,惠安三地方都找过,最后是李娜云告诉他悦儿回惠安了,并把地址发于他。

心悦仰头,凉凉的海风不停地卷着她的直发,手心却是直冒汗,很快从他的手心收回自己的手。迟钝一会儿说,刚刚那是我阿叔,不,是我...爸,你是不是什么都听见了。

刘乔点点头,他只以温和而懂她的神色相对,并不往下问关于她的家事。

觉得旁边人说话有异,不知何时一群路过的惠安女们,认出了这是赵心悦。

她们眼里保持着千年来不变的强烈歧视,都在交头接耳地说,和赵心悦一起的那男子个子都比她们南方的男子高出一个头,一看就是个阿北子。

都在议论纷纷心悦也要带个外地的男子回来,说以后肯定和她小姨的命一样。

要如何和他说所有的一切?他是多好的男儿,而自己这样可怕而危险家庭背景,对他只会有害无益。

没有别的选择,心悦在心中掂量后,低着头违心说,刘先生,你走吧。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从今以后我们谁也和谁没有任何关系。

刘乔眼中升起清愁,如同被人拽住心脏开了一枪那样。他不信,悦儿啊悦儿,这些年你发生了什么,如此失常。

刘乔定定情绪,望着她微微笑着说,悦儿,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坐坐,好不好。

回去,不要再想着来见面。心悦一个字一个字地讲,她很认真告诉他,她现在只想找个她们这的本地人嫁了,嫁外地有太多不适应,她不想去那么远。她不喜欢外地的,不想到外地去。

不喜欢外地的!不喜欢外地的!这样冷落冰霜的语气。绝料不到,口口声声说要做他的女人,一场分手打成了虚幻。

海上的机帆船渐渐响起,船左右卷起两条白浪,海鸥也晓得跟着起浪。

来来往往的过路人时不时朝他们看去,刘乔看一眼四周,轻轻牵起她的手,往人少的地方走。

刘乔点了根烟,从他的西装内侧取出信来,朗声笑,这是你当初走时,留下的信。我天天把它带在身边,天天闲闲地看好几遍。你的酸菜鱼我吃了,那是我吃过最美味的菜。你做的衬衫,我天天穿着。你留下的照片,我睡觉前要看一遍,醒来第一眼还是你的照片。

心悦屏息清清头脑,硬着心肠抬手夺走他手里的信,在他面前一下一下地撕碎,潇洒地往海里撒去,告诉他当年懵懂不懂爱,现在的想法又不一样了。都过去了,结束了,他们的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为什么?这么明确的爱,就这么彻底地颠覆,还是她对男女之情绝望?为什么可以如此狠心?

刘乔脸色沉沉,望着那碎信就在海上飘着,飘着,慢慢地消失,心中作痛如风狂浪险的大海一般乱。

心悦别过头,泪水早在眼睛边偷偷地流下,依然冷冷地说,以前是我不成熟,满心以爱为主。那时我是那么的真心爱你,而你却次次把我拒在千里之外,次次把我推向沈河那边。因为你,我没有了工作,回来后更是沉溺在痛苦里的人。是你,是你刘先生,你让我不再相信爱情,世事的变化让我明白了只有依赖自己,只有追求自己想要的事业,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是事了,你明白了么?

刘乔轻轻摇头,柔声道,悦儿,你冷静一下,你听我讲。那些都过去了,曾经的并不能当作永远的。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我时时刻刻都悔过自责,后悔遗失了最珍贵的你,气我当时顾及太多感受。是我,是我,是我对不起你。现在你单身,我也单身。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我可以在你们这里重新开始,我想好了,我要在你们这创业,做什么生意都可以,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心悦低眉咬破唇瓣,不敢看他,三弯九转地说,你不要再和我说这些,我现在只想问你,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你拿什么来爱我?我不想再受那么多的委屈和辛苦,世间的情爱,往往是一个很痛的词,不一定得到,却一定会失去。刘先生,请忘了我是谁......

这下他可以死心了?离开了?

他苦苦地看看她,也是,自己现在一无所有,有什么脸面来找她,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眼前的海水永远是变化无穷的,刘乔惊愕地望着她,那些曾经属于他们的爱,现在好像一下子被偷走了。

一生都在期许的,你问,怎么样才能忘了她?谁知道,也许十年,也许穷尽一生,都无法做到。

他再不说话,只上前把她紧紧拥着,唇轻贴在她的小嘴儿上,除了再次亲吻,便没有什么可做的,然后在错觉里转身离去,风度不凡的身影在沸腾了一天的大海里显得格格不入。

心悦站在原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沉思内疚的眼里满是泪水,若他真以为自己是负心,于他,于自己,都会好些。

船又开始动了,他的背影也在岸上渐渐地变小,忽然一转眼就完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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