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改弦易辙孰料冤家路窄 坐井观天注定扑朔迷离(…
上回写到,小个子的粗暴骂声和同学们的落寞离开给小鼎的心里蒙上了黑魆魆的阴影,他决定去找牛老师解决这个难题。
“牛老师,我想把志愿改回来,还报高中……”小鼎敲开班主任办公室的门嗫嚅道。
“那怎么行!所有表格都已经填停当了。你为什么要改呢?”牛老师的语气又忽然温和起来。
“那我不报大水市建筑学校,行吗?”
“那可是个好学校啊,它是唯一一所在省城的学校,你的成绩在全县稳居前三名,应该报这个,稳走!”
“还是改一下吧……”小鼎脑子里没有省城概念,他连县城也没去过。
“那你想报哪个学校?”
“您给我挑个吧,我也不知道。”满脑子XYZ,ABC,电子分子原子,孔子孟子韩非子的小鼎,压根儿不知道农林牧、水医电中专的区别在哪里,将来又会走到哪里。他脑子里所谓的考学,只是换个地方继续读书而已。
“要不你换成冈阡市警校吧,将来进公检法系统,比啥都强,这个学校虽然就在咱本市,但是也不好考,全县只招两个人。不过,你稳走!”
“好吧。”小鼎谢了牛老师,迷迷瞪瞪地走回教室,他第一次感到在学习上一向畅通无阻的他竟然也会有无助的时候。
班级里仍是乱糟糟的,大家仍在争论着如何报考。
一只麻雀哧楞一下飞落在前窗上,隔着窗子打量着这群平日里极安静的学生在这两天里的不平常表现。
小鼎总算卸下了心里的一块坯,他摊开数学课本,是单元总结部分的32道几何证明题,他抄了题,画了图,写下“证明”两个字,点了个冒号,然后两眼直盯着边、角、线却写不下去,脑海里又漾出小个子的粗话。像老家当院那个粪坑里夏日里泛出的绿水泡,疙疙瘩瘩,啪啪碎响……
正午的阳光明朗而不火辣,钻天杨鲜嫩的叶掌在初夏的爽风里发出绵绵的柔响。小鼎与同学们飞一样奔向食堂,突然,他看见了低头慢走的小个子,便陡地收住了脚步。
“我不报大水市建筑学校了。”小鼎向着闷闷不乐的小个子说,他期望着小个子回报的惊喜,可是,没有。
“唉!你报不报对我影响也不大了,我爸问过老师了,老师说我的成绩排在全县二百名以外,那所学校是省级学校,我肯定考不上,我爸让我改报了冈阡市警察学校。”
小鼎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是冤家路更窄!他仿佛又听到了小个子那气急败坏的骂声:“兔蛋!兔蛋!!你这个兔蛋!!!”
小个子转而又笑了,说:“你看我这个头,就是过了文化线,体检也会叫刷下来。不过,我爸说了,考不上就让我接他的班儿,他申请提前退休。”
小个子说了这些话后,仿佛忽然愉悦了,顺势将一玻璃瓶子的咸菜递给小鼎。小鼎木然地接过来,木然地站住了。“冈阡市警察学校”“小个子”“体检会叫刷下来”“接班儿”,这些陌生的词语像黑冷的铁泥,从小个子嘴里汩汩滔滔地掩向小鼎的心头,将小鼎的心裹成一个黑沉沉的铁疙瘩。小鼎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一堆废铁。
牛老师在反复地给小鼎打着包票:“国家急需人才,你又这么优秀,别的考生说不定得托关系、走后门儿、搭上几头牛价钱才能读个定向或委培什么的,你一分钱也不用花,想考哪个学校考哪个学校,十拿九稳!你就听我的,别报高中,
报中师中专,考上学就端上了国家的铁饭碗儿,风不刮雨不洒,干吃净拿,退休后还照常按月领工资。考大学干啥?又不分配了!咱们农村人,上面没人,脚下没路,毕业了咋办?”
小鼎也没听懂什么要搭上几头牛价钱,他家只有一头猪。更听不懂什么是定向,什么是委培。
“中师是干啥的?”小鼎觉得牛老师说的“中师中专”四个字肯定是个并列词组,那么中师与中专语义定然就不同了。
“出来教学的,就跟我一样。不过比我强多啦!我是民办教师,那是公办教师。不过……”
“我报中师吧。”小鼎心里仿佛突然亮堂了,脑海里浮现出那启蒙的苏老师,教他掰着指头查数的温柔如母亲的李老师,那会吹拉弹唱的刘老师,那送他一本《九章算术》的赵老师,还有眼前这位苦口婆心的牛老师……
“不过……”
“我考不上吗?”小鼎不由得心一紧。
“不不不!这个对你来说太容易考了,全县招一百多人呢。我是想说,以你的成绩报这个……太亏了!”牛老师的脸灰了下去。
小鼎还沉浸在狂热的回忆中,牛老师“全县招一百多人”的话又给回忆之火浇上了一大桶油,热血与情感澎湃在小鼎小小的胸膛中。
确定了志愿的小鼎脚步与身心同样地轻,和风把他这个小个头送回了教室。他看了一眼小个子,小个子正低着头写作业,他冲着低着头的小个子点了点头,便觉得两个人都放了心。他拿起笔,对着一道道作业,刷刷刷,刷刷刷……阳光从前门上方的透气窗里投进来,丝丝絮絮的一些浮物便悠游在这光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