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报告老板

迪卢克·莱艮芬德推开小房间的门，鹰隼般的视线巡视一圈华丽而宏伟的西风大教堂内部，此时既不是周末也无宗教仪式举行，成排的实木靠背椅空无一人。在他的身后，酒庄女仆抱着他刚换下的沾满血迹的衣物，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辛苦你了。”迪卢克说，“我会在城里呆一段时间，告诉爱德琳，今天的晚饭不用等我了。”

女仆恭敬地行礼，转身脚步轻柔地沿着教堂墙边快速离开。

教堂最前方的圣坛上方，狭长玻璃窗透过的光线从白色逐渐过渡到悠远的晴空蓝。迪卢克向前踱步，路过一扇扇饰以星辰与花朵图案的彩绘玻璃，斑斓的辉光静静地加诸于他身上。内部空间挑高又加宽，将人的视线引向饱经沧桑的灰白色拱顶，直指苍穹的构造象征人与风神沟通的意愿。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回响的教堂中，忽而从教堂外远远传来低沉的钟鸣。

迪卢克表情微怔，思维放松了一瞬。从某扇彩色窗户透过的一簇阳光如火焰灼灼燃烧，他不由得想起刚刚自己横穿大半个城市送去救治的少女，在失血休克边缘条理清晰但连起来他闻所未闻的疯话。

六翼四首、火焰旗帜的炽天使？太荒谬了……

不，他转而想起来自己在旅行途中曾见的一个孩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手中拿着画笔，一边听着卖唱艺人的演奏一边在纸上涂抹大团交融的色块。那画上没有任何具体的线条形体，却交织成出乎意料的热烈色彩。

“你在画什么？”他不禁问道。

“大哥哥，我在画那个人唱的歌哦。”小孩抬起头，“和别人不一样，我听到的声音都会变成颜色或者味道。所以爸爸给我买了画笔，说我一定会成为最特别的画家。”

他再回头看着吹奏着欢快小调的表演者，感到惊讶。而后在茶水摊歇息时，他听到老板和客人的闲言碎语：

“那边的小孩儿啊，从小就说一些不知所云的话，说诗词读起来像下雨的气味，说逐月节的画是炉膛里烧柴火的声音。后来璃月城有名的大夫看过后说，叫什么来着，‘通感症’？对对对，就是说五感与常人不同，都混合在一起。”老板麻利地沏茶倒水擦桌，“整天在画怪模怪样的画，可哪会有人买呢？大家都喜欢看仙人肖像、再不济也是山水……”

……

钟声像烟云雾霭一样逐渐飘散。迪卢克回过神，英俊的面容重新恢复沉静。

这里是风与牧歌的城邦，是最包容和自由的蒙德。他在心里说，任何人都不该因为与众不同被嘲笑和孤立。

他停下脚步，看到靠背长椅上一颗孔雀蓝色的脑袋，一绺柔顺的、“发质很好”的长发从后脑垂下。

迪卢克垮起小猫批脸。

“呦，迪卢克老爷，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啦！”

——凯亚，他的义弟，看上去大吃一惊，“您可是蒙德城的大忙人，怎么会和我这个闲人碰到一块儿呢？”紧接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想，难不成和我一样，为了同一个人而来？”

“骑士团的纪律真是越来越涣散了，堂堂骑兵队长在上班时间到处乱逛，不怕被扣工资吗？”迪卢克冷哼一声，他向来看不上义弟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连带对西风骑士团的不满更甚几分。

“怎么会，是骑士团的侦察骑士小姑娘说有人出事了，琴很担心，才派我来看望。”凯亚悠闲地起身，“毕竟，受伤的人是我带来蒙德的，不去关照看望会让她伤心吧。”

迪卢克皱眉，不易察觉地打量面前的男人，一段时间不见，见长的碎发半遮住黑色眼罩，完好的苍蓝眼睛若无其事地闪动。结实的古铜色手臂在胸前交叉。明明是骑士团统一的黑色紧身裤，却因为这人的皮质颈环、深v衬衫和披在肩头、极具量感的皮毛还有星形半长披风，呈现出相得益彰的搭配。

“你对她了解多少？”

像是等待这句疑问许久一般，凯亚的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你该不会是说，病床上躺的女孩吧？”

“明知故问。”

“让我想想，嗯……”凯亚煞有介事地摩挲着下巴，“要说起她的业务能力，你肯定比我清楚得多。那我就说说令人难忘的相遇吧，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正前往野外追查一伙盗贼的行踪，突然发现河边丘丘人的盾牌下面压着一个人。我立刻使出浑身解数，斩杀了周围虎视眈眈的魔物，将她从盾牌下面解救出来。而她十分崇拜地注视着我，说为了报答将她从困境中解救的英雄，她愿意以身……咳咳咳，她说愿意赐予我无上的伟力和劈山斩海的宝剑，而我告诉她一名谦逊而正义的骑士不可无功受禄，然后把她送到了晨曦酒庄……”

迪卢克挑了挑眉，略一思索回忆起少女在意识不清时吐露的真言：

“凯亚……屁股翘……真想狠狠欺负他……”

于是迪卢克冷笑一声，打断了对方添油加醋的叙述：

“我觉得你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凯亚：“？？？”

“咳咳咳，总之，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这个女孩儿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明所以的凯亚决心糊弄过去，强行转移话题，“就比如说，每天晚上她回到住处，总会传出奇怪的声响和光线，甚至还有爆炸声，持续到后半夜才会熄灯。”他故作神秘地说：“说不定再过不久，蒙德城就会出现匹敌‘暗夜英雄’的传言了！让我想想，比如说，‘白天酒馆兼职晚上化身魔女的金发异乡人’！”

“阿嚏——”

病床上的埃列什基伽尔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若有所思。

是最近天天熬夜看书抵抗力降低了吗？

反正晚上才需要回去工作，不如补个觉吧。于是她看向一旁认认真真削苹果的安柏，和正啃着第三个削好苹果的温迪。

“其实我现在完全没事了，就是，突然，有点头晕。”她装作一副娇弱扶额的无力模样，眼睛心虚地乱瞟，“大概需要再睡一觉。安柏，时间不早了，其实我完全没问题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可是……”安柏到现在还记得少女满身是血的恐怖画面，而正是自己鼓励她使用风之翼飞行才造成的悲惨后果，愧疚心让她下意识反驳，“你现在是需要照看的病人……”

“安柏，其实比起照看，充分的休息对于恢复健康同样重要哦。”温迪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骑士团的事务需要你，不如就由我代劳，我还可以给她唱拿手的催眠曲。”

最终，两人合伙劝走了安柏。

“看来，不问清楚你是不会走了。”埃列什基伽尔转过头，“还是说你还想再吃个苹果？”

“嘿嘿，当然是全都要啦。”温迪做了个鬼脸，埃列什基伽尔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过安柏削了一半的苹果。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生母信奉一个备受冷落的神明。身为掌管亡灵与冥界的女神，她既不被众神重视，人们也因惧怕死亡对她避之不及。而她仅仅是惩罚了无理的金星女神，就遭受了永世不得接近天空的诅咒。我因为生母的缘故，也……”

“之后呢？之后一定会有大快人心的复仇什么的？”温迪听的入神，“如果故事到这就结束的话，这个神明也太委屈了吧！”

“之后？之后这个国家灭亡了，爱着这个国家和人民的冥界女神永远消失了。这就是故事结尾。”她垂下眼帘，盯着手中的浅黄果肉，全然没有了胃口，“现实不是童话，神明与人类的历史更是无常，这个道理你比我更了解吧。”

短暂地沉默之后，温迪探身摸摸她的头。

“即使如此，那个善良的神明如果知道自己依旧被铭记，一定会非常开心。”

“神明的力量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哪怕还有一个信徒存在，祂就不会真正消亡。”

不会……吗？

埃列什基伽尔怔住了，甚至连对方从她手里拿走削好的苹果都没发觉。

“安心睡一觉吧，还有最后一个苹果我拿走了！谢谢款待！！”

话音刚落，巨大的困意便席卷而来。

是啊，明明没有消失……那个爱哭又心软的女神，不正在赠予我的力量中存续着吗？

沉入甜美睡梦的前一刻，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看样子睡着了呢。”

凯亚难得动作轻柔地推开病房门，看到了蜷缩在雪白被单下的少女。金色的柔顺长发在阳光直射下近乎于铂金。他拉上窗帘，遮住了刺眼的阳光，视线落在桌上的果核上。

苹果吗？原来她喜欢这个。像是从严丝合缝的坚硬堡垒中摸到一块糖，他不禁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迪卢克把他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留情面地揪着他离开：

“不要在这里打扰人家休息。”

傍晚，埃列什基伽尔从病床醒来，向治愈了自己的修女道谢后来到酒馆。

“炽——”

吧台后身着酒保马甲、扎红发高马尾的男性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额，原来不是做梦啊。”她嘴角一抽，“您是——”

“迪卢克·莱艮芬德。”红发男性放下醒酒器，向她伸出手掌，“第二次见面，你好。”

埃列什基伽尔紧张得连珠炮般礼貌问候：“老板你好，老板今天有兴致亲自来酒馆值班吗？老板真是一个体恤下属、体察民情的好人！”

？迪卢克微微眯起眼。

这家伙真的是查尔斯说的“害羞、勤快、不爱说话、拘谨礼貌过头”的新员工吗？

“今天谢谢您送我去医院。”她伸手握住，“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酒馆某群常客之中，凯亚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继续和周围人谈笑风生。只是心里涌起奇怪的自嘲：

不愧是万人迷的蒙德贵公子，怎么会有女孩儿能抵挡他的魅力呢？

“嗨！说起来，最近可是有段时间没听到‘暗夜英雄’的传闻了！”身边突然有人拔高嗓门，几人都附和着。

于是，不知被讨论过多少次的“暗夜英雄”故事被重新提起，人们津津乐道这位黑暗中的侠客是怎样打倒困扰居民许久的魔物，又是怎样将惯犯小偷倒吊在风神像前。埃列什基伽尔听着听着，突然露出非常想吐槽的表情。

“埃列什基伽尔小姐也对暗夜英雄感兴趣吗？”眼尖的年轻人带着想引起漂亮女孩注意的心思，故意大声说道。

“我？额，总觉得‘暗夜英雄’有点熟悉。”

迪卢克神色微动，转过头带着不明的意味盯着少女。

“就是，在书里看到过类似的人物。”拗不过好事之人的一连串催促，她开始讲起一个话本故事：

“在一座名叫‘哥谭’的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城市中，抢劫、偷盗、贩du和欺诈每天都在发生。布鲁斯·韦恩出生于哥谭的四大家族之一，他原本会见证父亲救济贫民、成长为一名富有正义感的绅士。但是幼年时，在剧院回来的途中，一个抢劫犯杀死了他的父母。”围观的人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渗透和收买了警察局，他和家里退伍的军人老管家相依为命。他决心向哥谭的黑暗宣战，前往世界各地学习格斗技巧，多年后回到哥谭。他白天是花花公子纨绔富豪，夜晚会穿上蝙蝠衣去抓捕罪犯，成为哥谭的黑暗骑士。”

她没发现，自己老板的脸有点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