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混账！”怒气溢满的声音伴随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祝菁安静地跪在地上，低着头，眉头轻皱。
刚才那个砚台是真的直直朝她砸去，若非即时偏头泄力，恐怕就不只是额头上多了一道口子那么简单了。
她忍着疼轻吸了一口气，忽视额头上的伤口，磕了一遍头：“陛下息怒，密阁的加密方案很快就会彻底更新，这些泄露只是小事。”
秦昇阴沉着脸，不知道信还是没信，就像此时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次密阁的加密方案泄露到了鬼市之中，到底是应该怀疑祝菁还是怀疑孙祺。
但无论如何，现在负直接责任的人肯定是祝菁。
“密阁中含有多少朝廷机密，我将此事交给你，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朝廷密卷一点点地交到密阁手里，如果也发生了泄露……
秦昇一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情可能暴露出去，便感到不寒而栗，连自称都忘了。
“是臣的错。”祝菁没有任何狡辩：“臣自回来起便一直在做方案更新事宜，三日内必能全变，及时止损。”
“你这方案倒是准备得恰到好处。”秦昇呵笑一声，语气冰冷：“倒让朕不知该如何罚你了。”
祝菁懒得跟他解释密阁的一众应急响应方案，她磕了一下头：“在渭昌，臣曾被谭林救走，狱中曾有人让臣写下密阁的方案，有多少写多少。”
“看来祝大人是屈服了。”
“臣连夜逃离了牢狱，跳下山崖，幸有陛下派陈银两前往渭昌，才有机会侥幸逃生，此时徐公公应知一二，绝未有泄密之心。”
秦昇看了身边从渭昌赶回来的徐敬才一眼。
此时不可否认，徐敬才躬身应：“陛下，祝姑娘的确曾被谭林命人抓走。”
但其他事，他便不知道了。
秦昇表情不变。
“你想说什么？”
祝菁从怀里拿出纸卷：“亦是自那是起，臣意识到密阁深受旁人虎视眈眈，方案急需整改，故而回京后一心调整，轻乎于密阁事务，是臣之罪，陛下如何罚祝菁都好，密阁之事不可耽误……”
“陛下。”外面忽然有人传报。
秦昇抬头看去，一个侍卫单膝跪地，汇报情况：“陛下，有个叫陈银两的小子死在了一街口废宅的老井之中，此事或与密阁泄密有关，关大人已经带人前去探查。”
“啪嗒。”纸卷与摔落地板的闷响，祝菁骤然回头：“你说什么！”
“人已经冻上了，根据四周居民所述，恐怕是三日前出的事。”
“这不可能！”祝菁一下子声音都拔高了：“他身边素来跟着人。”
“密阁许多重地，无关人等不许踏足。”侍卫的声音冷冰冰地。
祝菁撑着地站起来，向着御书房的门口而去。
“祝菁。”徐敬才警告的声音幽冷地钻进耳朵里。
小姑娘一下被震醒了，她咬着牙，方才被砸了额头都无甚反应的的人，此时眼眶红了一大圈。
她重新老老实实地跪下，却是一语不发。
秦昇看了那侍卫一眼，主动捡起话头：“地上的是什么？”
祝菁声音沉沉：“是最近做出来的方案。”
“拿来看看。”
祝菁不动，徐敬才只好拿到到秦昇手上。
长卷拉开，一阵浓郁的墨香，末尾还能看出一些未干的痕迹，秦昇想起祝菁方才被喊进宫时兴冲冲的模样，仔细看起了卷轴。
现代密码学中有一条非常入门的准则，叫做科克霍夫准则，要求密码的安全性不依赖于加密方案的保密性而依赖于密钥的保密性。
比起方案，密钥更容易保密和更改。
但祝菁最开始使用的方案都以古代密码学为主，自然没有体现这一点，但随着密阁的人对数学和英语熟悉起来，对于祝菁来说，这样一次更新几乎是必然到来的，只看是什么时候罢了。
卷轴上大致描述了改进后的方案和特点，方案……秦昇是看不懂了，但这个特点，他无疑是满意。
想到祝菁说三天内可以完全更换，也不知道这样的改变开始多久，他缓了缓语气：“朕一直是相信你的，正因为期望越大，失望才越容易变大，如今既然你已经有了妥善处理的法子……”
“陛下，此次事□□关重大，是我失责，不得不罚。”祝菁忽然开口，声音已经全然沙哑：“祝菁自请离开密阁，一心培养符杏，再不插手密阁之事。”
“……不可。”秦昇的思绪顿了片刻还是道：“密阁不能没有你。”
那半分停顿，完全在深知秦昇多疑的祝菁的意料之中。
她垂着眉眼，面无表情：“失职便是失职，如今看来，祝菁的确不适合这个位置，密阁能人者众多，陛下不必托于祝菁之手。”
秦昇扯扯嘴角：“爱卿妄自菲薄了，没有你便没有今日之密阁，此次你虽有错，毕竟还未酿成大错。”
“祝菁已无心力，不敢受陛下所托，只求给银两之死一个交代。”
“那自然是要查的，但你……”
“祝菁替银两谢过陛下。”祝菁又磕了个头。
到这地步，秦昇算是看出祝菁的决心了，她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不愿当了。
秦昇忍了忍：“如今你状态的确不佳，朕允你修整一段时间，但密阁你是万万不能不管的，当时是你说的忠君之事，如今一点小事便要将此弃置不顾了么？”
……小事。
祝菁心里冷笑了一声，还要说些什么，秦昇却直接拍板：“此事就这么定了，退下吧。”
祝菁沉默着再磕一个头，一个字都不蹦，转身就往外走。
“山野之人，真真是不懂礼数。”徐敬才看着祝菁的背影，面无表情。
“她有一技之长，朕自然也能容常人人不能容。”
“陛下圣明。”
“只怕有些人，看不到朕的宽厚。”
“这祝菁……”
“她如今悲痛欲绝，姑娘家总是容易有些小脾气，朕不是在说她。”
“陛下的意思是……”
“你说，谁能知道祝菁的身份，又能让谭林帮他逼问密阁之事。”
看起来他已经相信了祝菁的话。
徐敬才恭谨地问：“陛下可是已有猜想？”
秦昇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
祝菁浑浑噩噩地往外走，青锋在宫门等她，看见了她的样子，整个人吓了一跳。
祝菁额头上的血已经流得满头都是，状态也极为不对。
“祝姑娘这是怎么了？”
青锋开口前，一道关心的声音从一旁横进来。
祝菁偏头去看，孙祺在一旁站着，面含关心，眼里却带着笑意。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仿佛什么也不曾听见，上了马车，声音很低：“回去。”
“是。”青锋应声驾马，两人把孙祺无视了个彻底。
孙祺也不生气，慢悠悠地进了宫门。
“侯爷，冷静点。”青息拉住彭牧熙，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冲过去把孙祺揍一顿。
宫门闹事，这简直是是生怕那狗皇帝没理由发落。
彭牧熙的手无意识地按在腰侧的剑柄上，慢慢收紧。
他面无表情：“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那……也不是我能知道的啊。”青息夺过彭牧熙腰间的佩剑：“进宫不可配剑，我帮您先保管着，赶紧去见陛下吧。”
这狗皇帝忒莫名其妙，忽然就把自家主子叫去，让人摸不着心思。
彭牧熙和孙祺同时进宫，秦昇却是先把他叫了进去，把孙祺晾在御书房门口。
彭牧熙看见角落染血的砚台，顿了一秒才抬手行礼。
……
祝菁坐进马车，目光瞬间变得清明起来。
她撑着拿点神情回了宅子，匆匆进了书房。
“师父你回来……你怎么了？”陈银两震惊地看着她的额头。
祝菁头突突地疼：“被砸了一下，上个药就好……去后院自己找个空房间，看看缺什么去和池生说。”
陈银两有些被祝菁的伤吓到了，乖巧地出了书房。
祝菁从柜子里掏出一面铜镜仔细地看额头上的伤。
“看不出来……还挺好使。”她喃喃道。
天知道她被砸的时候心跳都要停了，第一反应就是脸上的面具要露馅儿。
如今看来，面具薄如蝉翼，平时还得小心翼翼地用，关键时候一砸就破，在伤口之上，却也不显得突兀。
不愧是乔阮能拿出手的东西，这么一张面具，恐怕价值连城。
只是受伤之后，也很麻烦。
祝菁撤下面具，叹了口气。
“祝姑娘。”
门外忽然传来青锋的声音。
祝菁照镜子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了？”
“祝姑娘。”青锋的语气还是带着担忧地：“侯爷来了，他说……是奉陛下之命，好像还带了东西。”
祝菁无动于衷：“东西收下就让他走吧。”
“是。”青锋虽然犹豫，但没有反驳。
祝菁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才想起这书房没有伤药没有棉纱什么也没有。
祝菁随手在桌面翻开一本书，准备转移注意力，等青锋再来，结果没翻几页就听到书房的窗被敲了敲。
祝菁抬眼盯着关紧的窗子。
似乎能察觉她的动静，窗子又被敲了几下。
祝菁吸了一口气：“谁？”她这么问着，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是我。”彭牧熙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祝菁深信青锋不会任由他这么乱来，所以彭牧熙必定是偷偷来敲窗的。
“不是让你走了么？”
“侯府的马车已走……你受伤了，我来看你，与陛下无关。”
祝菁半天没有回应，彭牧熙在窗外抿平了唇，猜不出她的想法。
他只好将准备好的伤药放在窗台：“你不想见我，我便先走了，窗台放了药，许会比外面医馆的要好些，你记得用……”
他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转身准备离开。
“吱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彭牧熙蓦然回头望去，被窗后的人晃了晃眼，有些怔怔地看着她。
“小侯爷是不认识我了吗？”祝菁半依靠在窗台边，神情舒慢，眉眼却切实地迎着笑意。
“……认识。”彭牧熙折回来，看着祝菁的模样。
他在渭昌见过她这样子，最初以为是她易容了，后来仔细想想，便明白或许平时的样貌才是易容出来。
只是祝菁总是那副样子，很容易让人忘却她还有另一张脸。
而这张脸，其实更明媚漂亮些，于是更显得额头上的伤口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