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他跑得飞快,身后跟着两个巡城兵模样的人。
郑妈妈只觉一阵风扫过自己的面门,徐不让的手掌就停在她面前一指处。
看到官府来人,徐不让果断收手,一抖袖子,衣服上连个褶都没有。
“官家来人,算你好运气。”徐不让挑眉,看着地上那女孩——刚才腾手去抓他两,那孩子被缚住,便随意丢在地上,“你有什么冤情,自对官府说明。”
女孩被刚才那场景吓得呆呆的,听到徐不让唤她,才回过神来:“嗯……嗯!”
“怎么回事!”两个巡城兵走至近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半天才站直腰喝道。
那妇人一开始被震愣了一瞬,一声被喝醒,看着巡城兵哭丧起来。
“哎呦我的爷哎,你们可算来了,这小犊子的父亲欠了我一大笔钱,好说歹说还不上,这不,把孩子甩给我了,我没办法,只得好好养着,这小犊子不知道从哪结识的狐朋狗友,把老娘我钱卷了跑了,这刚追上,打了我的人不说还威胁要报官抓我,你们来得正好,官爷可得为老百姓做主啊!”
她哭哭啼啼,肺气倒是足,眼睛一眨就编出这么一长串话。
两人在旁越听越离谱,瞪大了眼。
“我不是!我爹爹没有把我送人!”
“死丫头还敢说!你们把老娘的钱卷哪去了!我给你锦衣玉食的,你倒伙同别人骗我!”
徐当仁走上前拉住徐不让:“这妇人满口胡言,胡搅蛮缠,我与舍妹新至南安,道途不熟,迷路至此,偶遇这妇人强抢民女,你们问地上那孩子便知。”
“我说什么来着,在外面结识的什么狐朋狗友,看你们年纪不大,做的这叫什么事!官爷,你们这可得管管啊!”
这妇人贼喊抓贼,却不惧怕官府,徐当仁眯起眼,觉得有些不对。
周围卖孩子的人依旧木然看着几人,那巡城兵完全没理睬旁人。
金拾把人带到之后便呆傻傻的看着两边嘴仗,虽然长得高大,但意外的没什么存在感。徐当仁勾勾手把他唤过来,耳语了几句,他点点头,又跑开了去。
“行了,谁是谁非,官府自有定论,去京兆尹衙门吧。”徐当仁压低声音跟徐不让说:“你先回家。”
“我回得去么,就把你一个人甩在这。”徐不让不客气的掐了他腰一把。
“都别吵吵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抓起来抓起来!”巡城兵被那妇人哭闹得头疼,扇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但来的只他和另外一个人,无奈又去叫人。
一去一回,月上柳梢头。
本来想逛一会就回家的,没想到卷进这个麻烦。
徐当仁看看徐不让,她从刚才就冷着个脸。
“走快点!”有人在后面一推他。
那巡城兵是被叫来的,走在徐当仁身后,他一会就换班了,遇上这档子事正不耐烦。
徐当仁没多说什么,只是把徐不让护在身前。
“离谱啊。”他感叹道。
“叫什么叫。”那巡城兵又喝道,“寻衅滋事,一会有你好果子吃。”
徐当仁呵呵笑出声:“是吗。”
巡城兵第一次见到那么嚣张的人,都被抓现行了居然一点不怕,不过想想倒是,有钱人家,最多拿点钱也就解决了,这案落在他手上,这小子家人打点时说不定还能捞点好。
到了府衙,本来以为至少要来一个人问问,没想到直接被投到牢里去了。
男女分开关,徐当仁看着面前不知多少臭虫的稻草堆和当中一个呼呼大睡的男人哭笑不得。
当真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累你们了。”
女孩坐在徐不让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徐不让穿着裙装,不好盘腿,于是跪坐在一块看着勉强干净的地方闭目养神。
“那妇人是你什么人。”
“我不认识她!”女孩忽然激动起来,“今天隔壁村的孙叔来我家,说我爹爹在城里干活受伤了,带我去看他!我跟着他过来,把我带到一个屋子里,等了半天,那女人进来说我爹把我托付给她了!爹爹不会的,不会的!”
徐不让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看她:“有没有可能真是你爹把你卖了。”
“不会的!爹爹前几天还在说要给我做新衣服!”
徐不让借着月光上下打量她一番,发现真就还是个孩子,大概常在地里干活,脸上晒得红红的,一身布衣虽然简陋,但好在还算整齐,就是刚才在地上滚过,沾上些灰。
她看这女孩的时候女孩也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徐不让虽然照她自己说纵横沙场,其实这两年才真正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又有徐夫人盯着,脸上是健康的小麦色,羽眉不画自浓,一双眸子黑如点墨,又很大,不故作怒目时,看着像小孩子的眼。
那小女孩看了半天,见徐不让也没安慰她,又垂下头喃喃。
“我们不会一直被关在这吧,小雨和锁儿都还在家,爹爹也等着我去照顾他呢。”
徐不让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自己的破事还一箩筐,刚到南安就又给自己找了点麻烦。
“出去了你待如何。”
她知道徐当仁安排了金拾去搬救兵,对现在这个处境并不焦急,反而是周围没有熟人的状况让她有点放松。
“先回家去看弟弟妹妹,然后想办法找爹。”
女孩抹了抹眼泪:“我是长姐,娘走之前让我照顾好弟弟妹妹。”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这女孩多半是被她父亲卖的,但她没说出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找不到你爹爹,你带着你弟弟妹妹,有什么打算。”
听她这么一说,女孩刚抹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连想一想这个可能都是令人害怕的。
“我,我能干活,小雨会编小东西,锁儿也很乖,等他大一点,可以去当学徒。”
她颤着声音说。
“你家就没别的亲人了么。”
“没……没了,姨姨南迁的时候病死了,小舅舅当了兵,不知道在哪。”
女孩掰着指头数,“外公外婆很早就没了,叔叔婶婶,不跟我们来往……”
听着原也是一大家子人,竟飘零至此。
“你一个小孩,还是女孩,会遇到很多难事,会吃不饱的。”
“不我听到了他们说话,他们说要把我送去柳梢楼!女人进了那地方,只有死了才能出来!我宁愿在家里饿肚子!”
“我知道了。”徐不让点头。
远处传来脚步声,她也站了起来。
“走了。”
带路的是几个狱卒,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男人,大概和徐当仁一个年纪。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锦袍,眉目生得疏朗,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里,隔着栏杆看着徐不让。
“卫小爷,今天抓的就这了,您看看是也不是?”那领头的狱卒满脸堆笑陪着小心地说。
徐不让也看着他,对峙片刻。
“这……要不是的话,咱再看看别……”
“愣着干嘛,还不给爷打开。”
这话说得跋扈,却是出自栏杆那头的徐不让。
“这……”
“开吧。”
年轻男人扬扬下巴,轻飘飘的看不出情绪。
门打开来,徐不让抱臂站在里面。狱卒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两人干嘛。
“姐姐,你就不要搞我了,出来吧出来吧,吃饭没。”
最终是男人先绷不住,一张脸忽然就皱成一团。
“泉儿,想我了没。”徐不让也喜笑颜开地一胳膊揽过面前的人,一只手揉乱他的发。
“哎哎,祖宗,别弄,先出去再说。”
卫泉年已16,早不像原来那样瘦小可怜,他抓住徐不让的魔爪,一路拖着她往外走,“这什么地方,你也不嫌晦气。”
小姑娘看了看狱卒的脸色,赶紧跟上两个人。
走到打牢门口,正好碰上那头徐当仁被带出来,卫泉的马车就在门口,把两个人塞上车,又回头跟狱卒吩咐了两句,自己也要上车时,看到小姑娘眼巴巴的看着他。
“你?”
“上来吧。”徐不让撩开帘子,拉着她的手拽上马车。
“我这听说你两来南安,马不停蹄的往回赶,赶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跑来捞人,真是。”
及至马车驶到正道上,卫泉才长出一口气。
“说说吧,两位大人怎么还能被巡城司抓了。”
徐当仁简单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那个小姑娘缩在角落里,警惕地看着他们。
“我大概明白了。”卫泉也看着那小孩,沉吟片刻,“但柳街确实是干那些事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我们做得不对?买卖人口何时合法了?”
徐不让一皱眉,伸手又要逮卫泉过来,“我还没问呢,这大牢是你卫家的啊,说捞人就捞人,和买菜似的。”
“哎呦,不就是……有那么点便利,再说,就算我不来,这小破牢关得了您二尊神。”
“对这事那么熟悉,该不会你也参了一手吧?”
“我可没有,卫家的生意都是干净的,但是这是南安,王公贵族且不说,逃到这里的百姓,几乎是散尽家财,南人不可能平白把自己的家产分给别人。”
一时之间马车里陷入了静默。
“我爹没有把我卖人!”
小姑娘虽然还是缩在墙角,但努力地提高音量喊道。
“这不重要。”卫泉从徐不让手里逃出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冠,“不管主谋是谁,你现在已经不是你原来那个家的孩子了。也许你父亲真的受伤,是别人卖的你,买你的人出了钱拿不到东西你觉得会善罢甘休吗。”
“那,那我更得回去了!我弟弟妹妹还在家!”
“恐怕也不在了。”
这种可能在小姑娘的脑子里成型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周身陷入无边黑暗。
宝马香车,卫泉卫小爷的车必然不会差,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豪华的马车,原来进城时,爹娘抱着她挤着村里大叔的驴车,车是没有棚的,一路树荫烈日交替着来,干燥稻草和粮食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安心,娘身上也有淡淡的花香,爹爹身上是汗味,但她并不讨厌。
没有了,早在娘走的时候就什么都没了。
“不行,我要回去。”
卫泉听她低声喃喃。
“要走你自己走回去呗,小爷也没必要帮你,甚至刚才都不该带你出来。大家都是生意人,我虽不干这买卖,但也没必要手太长。”
看着徐不让的眼刀子,他缩了缩脖子。
“行行行,我管,我管,她家太远了,明天去吧,我还没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