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山路
元据年幼,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背后是元衡,也默认了元据登基,元衡暂行大权的方案。
多讽刺。
以前,元衡同样默认了女人不能称帝,所以她要做一个好女儿、好阿姊。
观念是很难改变的,但并不是无法改变。等到她真正的手握实权的时候,才能让那些说“不”的人通通闭嘴!
她的儿子,终于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她权力道路上的拐杖。
说到底,如果母亲都无法自保,孩子又怎么能过上好日子呢?追求权力,才是最佳的自卫方案。
元衡从茶房走了出来,彳亍于石径上,她愁眉紧锁,连温润的春风都无法揉开。
日头已经高照,她该回去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道上,突然听到前方一阵嘈杂,元衡让人去查看。
原来是潘夫人下山途中马车车轮损坏,只能先在道旁等着,让车夫修理。
元衡随即派人将潘夫人招呼上车,总是要回城中的,不如一道。
潘若兰,右卫大将军赵韬之妻。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偶遇”了崔娴华后,又偶遇了潘若兰。
元衡坐在马车内,笑而不语,待收拾妥当,便让侍女将潘若兰迎了上来。
潘若兰行礼道谢之后便随了元衡的吩咐落座于马车内一侧。
她年近四十,面容白皙,黛眉如画,整个人有如水墨幽兰一般,有一股出尘清雅的气质。
“听闻赵将军体有微恙,潘夫人此番前来,可是为了赵将军?”
元衡主动挑起话题,她最关心的自然是赵韬的状态和他的打算,既然不方便直接探视,那么就通过他的亲近之人了解情况。
“谢殿下关心,外子自落马后,陛下派了太医诊治,贺兰皇后又差人送上灵丹妙药,如今已经大好。”
她只说落马,不说其他,想必她也很清楚马球赛背后牵扯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于是能不提便不提。
贺兰善果然擅长收买人心,不过在元衡眼里,她的举动只怕还有给元贺善后的意思。元贺处罚有失公允,想必也在赵韬心里留下了些什么,又与妻子相商,所以潘若兰谈及此事十分谨慎。
“菩萨前,问生老病死的人不计其数。要知道,一个人能平安健康走过一生实属不易。到了春日,风起尘扬,据儿又开始咳嗽了,唉。”
元衡一声轻叹。
潘若兰心有戚戚焉,人难逃生老病死四苦。十年前她的婆母突发恶疾,而当时的赵韬不过是刚刚升了五品官,砸进去了积蓄也不见好转,幸好遇到了温显皇后……
“温显皇后善德广积,福泽深远,在天之灵定然保佑小殿下康健顺遂。”
见她提起母亲,元衡不明所以。
“臣突然提起温显皇后,还请殿下不要见怪。只是想起了旧事,当年幸得温显皇后恩典,是臣与外子有福气,才得以渡过难关。”
见潘若兰说得诚恳恭敬,倒不像是在溜须拍马,元衡便让她继续说。
十年前的秋日,皇后见宫中金桂正好,便召命妇入宫赏花。
那时赵韬之母病急,赵家与潘家本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赵韬好不容易凭借踏踏实实的努力才升了官,家中又哪里有多少积蓄可以支撑?
她本无心入宫,但是皇后诏令又怎么敢不去。婆母待她好,她心中忧愁就尽显在素白的脸上。
不过很快她便觉得这一趟来得值了。
皇后与众夫人说,不能辜负良辰美景,谁今日作的诗吟咏得最好,便重重有赏。
潘若兰听完一喜,虽然将皇后赏赐拿去变卖容易落人口实,但转手求人想必可行!都到病入膏肓的时候了,总不能再不知变通,总要先争取,再想办法。
那一日,是她最庆幸自己“薄有三四分文名”的时候。
最后竟拔得头筹,将赏赐收入囊中,她千恩万谢,便回去想法子。后来婆母脱险,她心中对皇后更为感激。
只不过后来她无意从在宫中做女官的发小哪里得知了一件事,当年赏桂宴,皇后殿下曾让人准备文房四宝,一时之间有些匆忙,她手下的小宫女差点闹了笑话。
原来赏桂宴并没有作诗比试的环节,萧嬍见她愁容满面,便让冯佩去打听,才知道赵家为了求医奔波多时。可她又担心直接赏赐和指派太医会让人觉得是一种施舍和收买,并且旁人会因此知道赵家的窘境,那样的话她反而好心办了坏事。
她念及潘若兰的才名,便设了比试。
那时潘若兰才知道,萧后的举动绝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她的贤名更绝非浪得。
“臣铭感五内至今,代外子共谢温显皇后恩德。”
她说起往事,十分动容,便想起身行礼。虽然婆母年事已高,在两年前驾鹤西去,但她与赵韬依旧将萧后的惠拂之举存于心间。
元衡拦下了她,将她按回坐席。
“我也很想她。”
元衡轻声说,她脸上含着笑,那一抹笑来源于在岁月长河中被挖掘出来的温暖。
即使她现在知道,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多多少少是在为自己今日谋事而做的准备,她广施仁德,以便有朝一日能让这些人为自己所用。但她在这件事中表现出来的细致关怀却在告诉自己,母亲心底的善良本就是真的。
假使母亲只是为了不可明言的目标逢场作戏,又怎么可能得到这样多的赞誉,乃至于她离世多年,依然有人为她昔年做的一件并未公之于众的小事而感动呢?
“假若有朝一日,没有神佛,更没有贵人出手,那我们只能靠自己。”
似有弦外之音。
潘若兰反复琢磨着这句话,抬头恰好看到公主在凝望着自己。
公主眼中明亮温暖,带着一丝柔和的鼓励。并无异常,潘若兰几乎是以为自己多了心。
约半个时辰后,元衡抬手掀起帘子,山路迢迢也终有尽时。
“崎岖坎坷山路总算无惊无险地走完,前路看似平坦,却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潘若兰随着元衡的目光,远望前方,盛安城高大巍峨的外城门正遥遥矗立在前。
“潘夫人说是么?”
元衡回首看着面露疑惑的潘若兰,意有所指地问。
若是第一句是她多心,那么这一句她几乎可以确定公主话中有话。公主指的是,盛安城中风云变幻吗?
那二者结合又意味着什么?
她一时琢磨不透,只得微笑着颔首:“多谢殿下的教诲与关照,臣一定小心谨慎。”
马车依旧平稳地行驶在大道上,向城中驶去。
——
元衡面对潘若兰时,话没有像对崔娴华那样说得明白。一来崔娴华已经表明意向,她们一拍即合,可以开门见山;二来赵韬才是手握禁军之人。
所以她丢下两句意味深长的话。
假如二人已经对元贺不满,就能顺着这个暗示找到自己;若是无心,可以将其当做关切之言,抛诸脑后,对元衡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如元衡所料,她的话有如利刺一般扎在潘若兰心头,深入血肉,令人坐立难安。
潘若兰入了自家庭院,见赵韬正拄着拐杖教赵如臻、赵如琢两姊妹练武。他如今已经可以下床,端正英武的脸也逐渐恢复了往昔神采。
“阿娘回来啦!”
小女儿如琢不过四岁,正是喜欢偷懒的时候,要知道阿娘回来了就能求阿娘,自己和阿姊就可以偷懒啦!八岁的如臻见状赶紧迎上去帮母亲拿礼佛的用具,光明正大地歇一口气。
潘赵二人刚成婚不久便因赵韬的公务分居两地,所以两人都四十了,但膝下仅有的两个孩子也不过十岁。
潘若兰见女儿们大汗淋漓,衣衫都湿透了,就让侍女带着她们去更衣。两姊妹在母亲的“开恩”下欢欢喜喜休息去了。
她心疼女儿,不乏抱怨:“都累成这样了还不让她们歇歇,真拿小孩当禁军练?”
“习武强身健体有何不可?你要早点回来,那她们早偷懒了。”赵韬同她一道走入屋内,“今日比从前晚了些。”
“马车回来的路上坏了,当时车夫在修理,文肃公主恰好也从山上下来,她便邀我上车一道回了。让公主亲自送我回家那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随着她一同回了公主宅,她才让马车送我回来的。”
“原是这样。这公主的马车如何?也快说来让我见见世面。”
二人入座,赵韬将拐杖立在一边,笑着给潘若兰倒了杯茶。
“如坐针毡。公主的待客之道无可指摘,但最后她对我说了两句话,我总觉得有弦外之意。”
潘若兰眉目结愁,点漆般的黑瞳仿佛被疑惑蒙上一层水雾,她便将车上的交谈内容复述给赵韬,最后又着重强调了元衡留下的拿两句话。
思索沉吟片刻,赵韬见四下无人,才开口道:“与贺兰皇后的大张旗鼓相比,温显皇后的春风拂面、润物无声就显得格外真诚和温柔。”
潘若兰见他谈及当朝皇后,立刻起身将门窗关了。
“她命人送来医药,当然要锣鼓喧天,以免旁人不知她与皇帝如何关爱臣子。”
赵韬端起茶杯,见里头的茶叶在水中沉浮摇晃,几片小小的茶叶漂泊无依,不正和他们些臣子一样么?没有皇帝的青眼,就是被打断骨头都不敢大声喊叫。
谁能为他作主呢?送药那些场面功夫做给谁看?自然是做给天下人看,看看皇帝皇后如何体恤下属。可他想求一个秉公办事,他敢吗?
旧友范勇如今为了讨好皇帝,不惜冲撞自己,若不是自己命大,早就死在纷乱的马蹄之下。纵然后来范勇登门请罪,但皇帝的态度令赵韬心寒。
潘若兰见赵韬目光森冷,周身的缠绕的气息也在结成一寸寸寒冰,立刻就要砸向地面。
“所以你也觉得文肃公主……”
一个想法从心底飞速滑过,潘若兰转瞬之间看清了,心头一惊!
她抬头,与赵韬四目相对,多年情分培养出来的默契一下子贯通了彼此心里的疑惑。
“这日后的路,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赵韬攥拳,指节轻轻叩着木桌,开始抽丝剥茧:“他为了保亲信,我们这些人能牺牲就牺牲,派人远赴四州,前途未卜。说到底不过是讨口饭吃,就一定非得找一个厚此薄彼的主子吗?”
保命是头等大事,而拥立之功足以让他能像范勇一样平步青云,面对能一石二鸟的机会,他很难不心动。
紧张的氛围在二人之间逐渐凝结,愈发衬托了屋内的安静,连同门外的柔风细语都清晰可闻。
“公主为什么要找我们?温显皇后对我们一家有恩情在,她也是听我说了后才知晓,倒不像是挟恩图报。”
突然找上了自己,潘若兰内心难免疑惑,虽说事成功大这一点是不假,但天大的事面前,难免有疑虑。
“公主若是不挟恩图报,那不就说明她并无小人之心。难道不更值得为她效力吗?温显皇后之女,不像是心狠手辣,卸磨杀驴的人。她为孩子磕破头,颜面尽失,动了这样的心思,只怕也是元贺逼她们母子太过。”
赵韬说道。
还不到一年,不仅是禁军之中变化无穷,宫城之外又有多少人的命运被元贺下手作弄?
“公主或许正等我们去找她,得想个法子,秘密求见。”
“以防万一,先把女儿们送回老家。”
潘若兰努力平复心情,前途渺茫,放手一搏,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孩子。
“好,若是真的是我们多想而公主并无此意,那就当做让孩子们回乡见见外祖母。”
二人一合计,终于是做了决定,赵家的小宅院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与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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