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轻于柳絮重于霜(1)
中秋之夜,上虞城中的大街小巷皆热闹无比。
夜幕之上,月明星隐,无数升空的明亮光团破开夜风,攀至天际最高处,下一瞬,轰然一声,宛如镶在夜幕上的星河从九重天上宛转而下,与满月的皎洁月辉一起,照亮半片天宇。
可月猗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景之上。
上虞城中,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人来人往,一副热闹喧哗的场景。
月猗径直干脆地走入人群,神色恍恍惚惚,漫无目的,期间,撞到何人,碰散何物,皆不能在那双眸底停留过片刻。
有人叫骂,自有人关切,平民百姓之人,始终有一份赤忱的真情。
傅泠崖担心地跟随其后,时不时扶起被华裳撞倒、碰散的人或摊位,却不曾去打扰,因他也知,月猗虽看冷硬如石,实则石心之中,比任何人都柔软。
傅泠崖见状,不由得上前两步,轻声而唤,“月猗。”
就在此时,一朵硕大的烟花陡然爆发在两人的上空,美得绚烂。
她呐呐地开口,音色里,似掺有几分不为人知的伤痛,“傅泠崖,我,是不是很糟糕?”
话落,气氛陡静。
很久之后,他却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在她挺秀的鼻上轻刮一下。
她抬眸,眸中露出丝丝不解之意。
只因,他的动作,已近乎宠溺。
傅泠崖不答,而是淡淡勾唇,眼底浮出一抹笑纹。
“司~月~猗。”
可偏偏就有人不知趣,出声打破两人间略带暧昧的氛围。
月猗回首,只见季青临气势汹汹地朝她而来,俊俏的面上,是一副深沉之色。
见状。
她轻轻挑眉,抱臂而立。
季青临停步,与她拉开几分距离,仿佛生怕某人知道两人的关系,“我问你,你为何要毁掉丘北雪林。”
她不觉好笑,侬丽的眉宇间,露出一丝揶揄,“难不成季公子还想留着它生蛋吗?”
话落,季青临的面色顿时一沉。
月猗轻轻摊手。
“司~月~猗。”
季青临再度开口,音色森冷迫人。
可她却丝毫不惧,神态淡然,墨红的长裙曳风而动,悠闲自在。
另一边,她身旁的傅泠崖,则悄然握紧揽月的剑柄,手上,似有几丝青筋微凸。
紧绷之感,仿佛一触即发。
少顷,她敛回笑意,侬丽的面容之上,神色变得凝重和极为认真,“季青临,我明白你比任何人都想尽快找到甜甜的迫切,可有些事,我也必须先弄清楚。”
语句,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言下之意,就是她会尽自己所能去找谢菡,可在此之前,她还得解决掉一些前尘旧事。
季青临一怔,自未错过她眉目中倏变冰冷浓郁的杀气。
落叶随风飞向天际,隐约间,似有一抹乌色时而起伏入沉,昭示出今后不为平静的时日。
日沉时分,天边唯余一抹霞色。
偌大的陈府,昔日喧哗热闹,繁华唱遍,可如今却零星成影,灯芒时而闪烁时而明灭,尽显凄凉,让人唏嘘不已。
月猗驻步在府邸的台阶之前,眸色之中,是一片晦黯不明。
她天性洒脱,不愿去计较一些细枝末节,但此刻,好像已由不得她。
她深吸口气,慢慢朝前踏出一步,步履缓慢,坚定却有力。
无论如何,她都要弄清楚原因,就算刮骨抽筋,痛至血髓深处。
一路行间,耳边尽是夜风拂过之响,微凉中略带冷意,月影独茕,草丛裟裟。
一丝冷白猛地闯入眼帘,迎风招展,她见状,微微蹙眉,心底的警惕性徐徐上升。
她背过手,悄悄召出红袖,熟悉的触感甫一落入手中,便已带给她一缕安心。
“铮~铮铮~铮~~”
几声琴弦被人轻轻拨动的脆音顿时入耳,让人如听仙乐,可她却察觉出那股琴声中藏有一抹子期归冥、伯牙终是绝弦的悲凉。
皎洁的弯月,慢慢被云层笼罩,仿佛正在应和几分曲调。
暗月之下,一缕素白之衣蜿蜒而绵。
“有人说,这世间最痛之事,莫不过于年少失孤,老无所依,可为何,我却觉得是子期归冥呢?”
喃喃自语、似男似女的嗓音陡地响彻长苑,惊得月猗生疑。
可她像是不曾期待有人回答此句,反而是缓缓伸手,轻柔地抚摸过那片琴弦,犹如在对待最心爱之人,最珍贵的宝物。
她停在廊下,背手而立,静看那人的一举一动。
少顷,一声轻笑回响夜空,“司少主,你既已到,又何必躲躲藏藏。”
随话落,月猗纤秀的身体,登时出现在人前,侬丽的面容之上,尽是一副如水无波般的冷漠与平静。
“我来找你,只为一件事。”
她启唇,出口就是干脆利落,丝毫不曾拖泥带水。
她似又发出一道轻音,掩唇而笑,“司少主倒不愧是盘古令主,开门见山,一如既往的勇气,真是可嘉。”
听言。
月猗立时眯起双眸。
片刻过后,她猛地扯唇,勾出一丝浅笑,“陈小姐,或者说,陈情少爷……”
语句微顿,才幽幽而言,“奉劝一句,有些人,你不该招惹。”
话罢,一股凌厉的杀气便迅猛地腾腾而起,撕破裂空,径直冲向陈情,若他不去躲闪,定当殒命。
但他却不动不摇,闲庭若定,淡雅近莲。
可突然间,一朵红莲自她腕上褪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速地到陈情面前,牢牢护住于他。
娇弱的身躯中,像是涌现出一批巨大的力量,让它敢直面生死与枯萎,哪怕是魂飞魄散。
就像陈情,就像叶蓁。
杀气转瞬即至,只见那朵红莲的颜色,一点又一点地萎靡下去。
不到一刻,生机涣散。
另一边,陈情却觉心底一痛,油然而生出一种极大的恐慌,他顾不得近在咫尺的危机,抬手一探,将那朵红莲精准地揽入怀中,以背敌杀。
风挟青叶过耳,暗色之月下,陈情俊秀的眉目之间,却是一片温柔,动作近乎虔诚,小心翼翼。
只不过,他的背后,已被血色晕染,杀机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