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女儿吃惊的表情令明惜玉有些好笑,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口气像哄小孩一样温柔:“以母亲现在的名声、人脉与能力,找房子这样的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欢宜听了母亲的话,不觉也深表认同:以母亲当前在政坛的地位与前途,只要母亲一句话开口,一定会有不少人愿意帮忙,以母亲这样高超的办事效率,那些想要讨好母亲的人一定不会令母亲就等,相信不出一周,房子的事情肯定能够顺利解决的!
见欢宜一副“我想我已经知道为什么”的表情,明惜玉眯了眯眼睛,然后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赞了欢宜一句:“我们家欢宜真聪明!”
欢宜听到母亲的话,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她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母亲的称赞!
她记得从前母亲从来都没有夸过她,不管自己做得多好,最多也只会说一句“不错”而已,而今天突然就这样很意外且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母亲的认可,她内心是无比澎湃且惊喜着的。
能够听到这样百分百的肯定对于欢宜来说实属重要,她曾无数次设想当自己做得足够令母亲满意了,然后母亲会如何夸赞自己的场面,但也实在是没有想到,这样的幸运来得真的太快了!想到这样令人兴奋喜悦的一点,她的心情是既意外,又惊喜,既感动,又释然,颇有一种为了一件难以达成的事情努力了许多年、终于看到其中的进展的快乐。
想到这里,欢宜的嘴角自然而然地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好像在数日不见阳光然后终于放晴了的郊外一样,她的笑容像一株被雨淋湿了的向日葵,当天气突然变得晴朗时,原本因下雨而被淋湿的活力才一抖那份本就不属于它的颓废,向着阳光绽放出最灿烂的笑意——那种灿烂可以说是美丽动人的,毕竟相对于人工制造的彩虹而言,经历过风雨洗练后所形成的彩虹才最令人感动。
欢宜这样的笑容落在明惜玉眼底,更多了几层不一样的意味,见女儿听见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赞便如此高兴,于是收起了原先温柔的笑脸,神情立马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看看你,刚被别人夸了几句你就得意洋洋了,这可不行!”
见原先和颜悦色的母亲突然板起了一张脸,欢宜脸上的笑容马上有了几道明显的裂痕,面对母亲熟悉的斥责的语气,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连忙收敛起脸上的微笑,然后一脸郑重地说:“骄傲使人进步,母亲,我会好好铭记在心的。”
明惜玉见欢宜如此快速的反应,像极了触电之后大脑下意识的反应工作时,她突然有些懊恼自己突如其来的严厉。
好不容易才缓和了自己跟女儿的关系,如果自己再这样吓到她的话,那她岂不是以后都不愿意跟自己坦诚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呢?
明惜玉想到这里,马上收敛了刚才习惯性的严厉,然后轻声对女儿解释道:“对不起……是我言语不当了,我是怕你会沉迷于别人的赞誉中太骄傲,然后迷失了自己。”
欢宜低下头,将母亲的敲打一字不差地记在了心底,然后正襟危坐,低眉顺眼地回答了一句:“是。”
明惜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太拘束,说话的语气中有着久违的温柔与耐心,她情真意切地嘱咐着女儿,说:“欢宜,你要记住——你要像你父亲一样,要时刻保持一颗谦卑的心,只有在生活中保持不骄不躁的态度,那么你在学术研究中也能够做到踏踏实实,科学的未来属于这样踏实前进的人。这些是你父亲亲口对我说过的话,也是刻在你父亲墓碑上的墓志铭,同样也是你父亲的人生格言,以后你若想走上你父亲一样的路、成为像你父亲一样的人,那你一定要记住这些话,知道吗?”
母亲的这一番话听入欢宜的耳中,也深深刻在了欢宜的心中,她点了点头,平淡无波的回答中还夹带了一分与她的年龄不相符合的稳重:“我会牢牢记住父亲的话!”
明惜玉点了点头,笑而不语。她眼见桌上放着一个小果盘,里面放了两个苹果,她把果盘拿走,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等她出来后,果盘里的两个苹果都被洗干净了,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小刀,欢宜的视线久久定格在母亲手上的小刀与果盘,一脸不解,十分好奇母亲接下来的动作。
等明惜玉把果盘放在桌上、随手拿起一个就开始用小刀削皮时,欢宜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
欢宜见母亲不熟练地用小刀围着苹果削皮,担心她被锋利的刀子割伤手指,忙制止了母亲的动作,还说:“母亲,现在科技那么发达,直接用自动削刀器就好,削皮切块一体化比直接用刀削要方便好几倍,您为什么还要用几百年前削苹果的土方法呢?”
明惜玉听了,向来严肃的面庞突然软化下来,少了几分冰冷与刚强,多了些许的柔和与甜蜜,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嘴角浮现着浅浅的笑意,然后回答说:
“以前我在跟你父亲谈恋爱的时候,我记得那天我们在礼登宁大图书馆附近,那个时候天气很炎热,我跟你父亲在咖啡厅里坐着聊天聊了好久,聊着聊着两个人都有些口干舌燥的,就想喝点冰梨汁润喉解渴,但我们点了一大壶咖啡,如果再加上冰梨汁,咖啡就喝不完了,幸好我们跟咖啡店的店长关系很熟捻,所以就托他拿了两个雪梨过来。当时咖啡店里的水果都是做成果汁再卖给顾客的,咖啡店里并没有自动削刀器,当时老何就直接挽起袖子,用纸巾把餐刀擦干净后直接拿餐刀来给雪梨削皮了……”
讲到这里,明惜玉不禁“扑哧”一声笑了,继续说:“当时的场景若非亲眼所见,恐怕也会令人觉得难以置信,当时的场景别提有多滑稽了……虽然雪梨确实削得很不错,但老何的双手也沾满了雪梨汁,一并也弄湿了他的衬衣袖子,手上的汁水还滴湿了他的西裤,把他弄得一片狼藉……”
明惜玉对何杰厚的称呼从最开始的“你父亲”逐渐转换到了“老何”这个词上面去,欢宜望着母亲缅怀而弥漫着幸福的眼神,不时在心中暗自默念“老何”二字,好细细领会在这短短的两个字中,母亲对父亲的一片深情。
“老何,老何,老何……”欢宜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反复默念着母亲对父亲的昵称,小脑袋瓜也在飞速运转起来。
老何,老何……这本是两个最普通的字,但当他们叠加成一个词、然后从母亲的嘴里念出来后却又有着一种很不同的感觉,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欢宜低下头来,认认真真地思考着,但是她不管怎么想,她都想不明白这两个字的背后所代表的那一切沉重的分量与含义。
欢宜看向陷入美好回忆里的母亲,在心中暗暗想: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才会让母亲十年如一日地思念着父亲呢?
不过……这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啊……
欢宜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然后继续听母亲说话。
尽管她对这样的一种感情始终保持着疑惑,但是她对这样的一种感情并不感兴趣,甚至认为这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不得不说,何欢宜小朋友对待感情的态度一如她这个人一般冷淡,她对感情的态度既不渴求,也不排斥,就像是坐在电影厅里看着电影围观剧情的吃瓜群众,只负责冷眼看热闹,不负责走心动情痛哭流涕,这种人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是实打实的不婚主义者。
但是她毕竟还是个未成年小朋友,所以并不懂大人们所谓的爱情——尤其是在恋爱与婚姻快餐化的时代,在人们对感情的标准线越来越低的时候,真正纯粹的爱情也越来越成为时代的稀缺品。
如果你行走在2399年的街头,随手拦住擦肩而过的一名路人,然后问他:“你认为什么是爱情?”的时候,也许他也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回答,因为在他们所认知的范畴中,所谓爱情也只是爱情,只是男人与女人之间荷尔蒙激素的互相作用与反应,这所谓爱情,也不过只是一个用来粉饰男人与女人之间互相交配、延续生命的一件装饰品,可有可无,或有或无。
也许有人会问我,在你眼中,爱情是什么?
什么是爱情吗?
如果你疑惑,就请先看一看何夫人吧。
——来自三百年前,2020年那个春色如烟的四月,“白知影”
欢宜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想从眼前一片暖色的幻梦中回到现实。
她疑惑,眼前的一切是幻觉吗?
她记得,印象中母亲是从来都不会笑的啊!
此刻,在客厅中悬挂的偏暖色的自然光白瓷吊灯下,明惜玉舒展面部五官,欢快愉悦地笑着,笑声虽不大,却始终回荡在安静的客厅内,也始终回响在欢宜的心中,重重跌宕,久久不能平静。她光顾着笑,手上才削了一点的苹果险些掉在地上,还是欢宜把暗自将苹果从她手中拿走了放进果盘里,才勉强保住了苹果一条脆弱的小生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明惜玉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接着回忆那年与丈夫的这件恋爱小事:“老何不愧是东城著名的科学家,不仅科研搞得好,而且连‘用普通刀子削雪梨’这种需要考验耐心的难事都能做得很好……后来我央求他教我用普通刀子削水果,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现在可不比三百年前,水果刀这种过时的东西厨具店早就没有货源了,那个时候还是他拉着我的手走遍了整个东城,最后还是在一家销售自卫武器的枪火店里找到了一把跟三百年前的水果刀相类似的刀具,在这些枪火店里买东西需要出具各种证明,还要上报给相关机构登记,直到许可证批发下来了他们才能把东西卖给顾客。老何他为了那把水果刀前前后后跑了两个多月,最终才过了这一关,把水果刀买了下来。”
她说着说着,视线慢慢游离到手上握着的这柄长约15厘米、有着白色橡胶手把的水果刀上,洗干净了的刀身上还残存了些许小水珠,混带了些苹果的汁水,刀身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钝,反而还跟新的一样锋利,然后轻轻说了一句:“这一幕,我永远不会忘记……”
欢宜听着母亲深情的阐述,不觉有些感动。但感动归感动,此刻她更感兴趣的是眼前这柄水果刀,望着这柄看似普通的刀子,欢宜指着它好奇地问:“母亲,我听别人说,像那种枪火店一般都会卖一些能够帮助居民自保的东西,那这把刀子跟其他武器相比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特殊之处啊……”随着欢宜的话,明惜玉也将视线放在了这把刀子上,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果盘里那个未削完的苹果拿在手上,继续一点一点地削着。
见明惜玉不回答自己的话,欢宜望着母亲,嘴唇几张欲合,犹豫在嘴边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却被她生生拦截在嘴边:“我也不知道这把水果刀有什么用,老何……你父亲买下这把刀完全是为了教我削水果。除了削水果,我也不知道它还有什么别的用途。”
明惜玉说着说着,就削完了一个苹果,她把削好了的苹果递给欢宜,说:“多吃点苹果,对身体好。”
欢宜点了点头,谢过母亲后将苹果拿过来,一口一口地咬着。
何欢宜嚼苹果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了过来,明惜玉继续削着果盘里的另一个苹果,脸色是一如既往地严肃、冷漠,欢宜偏过一边侧脸,望着情绪极度平静的母亲,向她抛出一个问题:“母亲,您能跟我讲讲父亲的故事吗?”
明惜玉削苹果的手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便继续挪动着水果刀,继续为苹果削皮,眼皮一抬不抬地注视着苹果,对女儿说:“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还有些你不知道的月晴都告诉你了,你还要听什么?”
这个时候欢宜却沉默了,她望着母亲,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犹豫。
“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你问吧。”明惜玉依旧头也不抬地,冷冷抛出一句。
“母亲,您能告诉我……父亲他为什么会被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