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花沾唇
日落碧湖山庄。
百花轩内,灯火辉煌,游玉遮摆下酒宴,乐器与歌舞声此起彼伏。九名身着华丽服饰的舞娘,水袖翻飞,轻歌曼舞。
她们面容姣好,体态轻盈优美,舞姿优雅灵动,随着奏乐旋身滑步,时而婀娜婉转,时而刚柔并济,时而热情奔放。
乍一瞧,真似一群仙子从天降临,在凡间翩翩起舞,使人目不暇接,痴迷陶醉。
舞娘的舞技,丝毫不逊于京城教坊司训练出来的宫廷歌姬,显然是游玉遮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赵楷端坐主位,眯缝着眼攥着酒樽,面含笑容,却无从知晓他目光的所及之处。
他气派非凡,腰佩赤练神宵剑,宛若一条赤龙盘卧在腰畔,时刻会冲上云霄,腾云驾雾。
游玉遮与顾佛影在左手位,赵明诚与雷媚在右手位,而雷魅则不在席上。
她一入“小碧湖”地界,便鬼魅般失踪了,去执行赵楷交办的事。
酒是美酒,舞是好舞。
人则是佳人。
只见领舞的女子,肤白如月,眸亮如星。似乎她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能撩拨温柔的夜色,触动人的心弦。
尤其她朱唇如火,艳胜红枫,嘴角微微翘起,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
蔷薇有刺。
仿佛被她一吻,便会被扎到流血。
舞者身材与雷媚的纤细小巧不同,反而显得丰腴饱满,凹凸有致。
散发着使你蠢蠢欲动,一动便欲罢不能的诱惑力。
她的美,有种入心入肺的艳。
雷媚的美,是入骨入髓的媚。
艳与媚看似相近,实则意境大不相同,前者外向直白,后者内敛含蓄。
舞者水袖齐吐,裙旋似盘,隐约间漏出一对白玉裸足,脚趾盖上涂抹着红色颜料,恰如其唇色,浓艳如血,令人窒息。
她舞步翩跹,宛若穿梭花间的飞蝶,徐徐前移靠向赵楷。
赵楷笑容依旧,兴趣盎然的看向舞者。不觉间,两人间隔已十步不到。
这个距离可能发生很多事。
好事或坏事。
雷媚入席后,便极为警惕,其任务要确保赵楷没事。
倏地,她尾指轻弹桌面,一根竹筷犹如离弦之箭,“嗖”的飞出,射向那名舞者。
一瞬间,赵楷脸色倏变,游玉遮不为所动,折扇一展,扇面写着:花未沾唇,人已销魂。
字很漂亮,亦如游玉遮的俊面。
顾佛影完全没反应,只顾端起酒碗自饮。
他酒量很好。
否则,江湖人不会称其“醉卧山岗,横刀立马”。
他喝酒向来不用杯,而习惯用碗,甚至是坛,或缸。
赵明诚是没反应过来。
他既看不见,亦看不懂,就像个瞎眼的门外汉。
而舞者面对飞筷猝袭,拧身转腰翻起,像灵猫般跳蹿,舞衣随之向上飘扬,旋即又快速下坠,盘地而坐。
她回首瞪向雷媚,乌发披散下来,唇齿间紧紧咬住筷子。几滴血珠缓缓顺着竹筷滑淌而下,犹如情人带血的泪。
雷媚一记飞筷,虽被对方险险防住,却蹭伤其嘴唇,震松其发髻。
赵楷见状,拍案道:放肆!来者是客,咱们受邀造访,岂可对主家无礼?
雷媚起身拜道:殿下恕罪,我是怕殿下安危,方才出手,并非有意挑衅。
赵明诚这才如梦初醒,明白雷媚是防范舞娘,对赵楷施以暗算。
赵楷道:荒谬!本王在碧湖山庄能有何安危?难不成游公子与顾总管,会加害于我不成?
说罢,他眯着眼看向游玉遮,目光犹如藏在匣中的剑,不露锋芒,却透着凌人的锐气。
赵楷看似责备雷媚,实则话里有话。
游玉遮一听,赶忙起身收起折扇,对着赵楷一拜道:小可岂敢对殿下不利,游家上下皆对殿下敬仰已久,今日是诚意招待,绝无半点怠慢之心,更别提加害二字!
赵明诚道:游家是世族大家,断然不会这般。何况殿下是皇室宗亲,身份何其尊贵,旁人结交亲近都来不及,岂会心生歹念?依本官浅见,是场误会。
游玉遮朝赵明诚揖手道:赵大人所言极是,小可纵有一百个胆,亦不敢做那大逆不道的混账事。但我有一颗赤诚之心,愿为大宋王朝,天下黎庶尽一份绵薄之力。替当今圣上分忧,更想为殿下效命。
赵楷双眉一轩,好整以暇的问:本王有些困惑,不知游公子要为哪位殿下效命?
游玉遮笑答:自然是郓王殿下。
“我?”
“是!”
“本王可不敢当!小碧湖在洛阳府根基稳固,声势浩大。且游公子名声在外,朝中有靠山,江湖有人脉,本王高攀不起!”
“殿下言重了!是小可有心高攀,只盼殿下垂爱,不要拒绝。”
“哦?”
赵楷缓缓睁开双目,眼神如电,投向游玉遮道:游公子的意思是,要与本王合作吗?
游玉遮恭肃道:不是合作。
“那是?”
游玉遮答:殿下胸怀大志,若欲成大事,正是用人之际。小可不才,自认游家能人不少,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功成名就。
赵楷点头道:小碧湖确实人才辈出,强手如云。好比这位领舞的姑娘,本王猜是游家三大主将之一,“花刺”花姑娘吧?
花沾唇一怔,旋即将嘴里筷子吐掉,俯首一拜:小女子区区江湖薄名,由殿下尊口道出,可谓受宠若惊,惶不敢当。
赵楷道:我不是江湖人,却很欣赏江湖人的豪情。
顾佛影脸上挂着几分醉意,不徐不疾道:殿下身边亦有能人,能招揽到威震京城的“郭东神”,“无剑神剑手”雷媚,真是相当不易。
赵楷不动声色,浅酌一口酒道:雷姑娘是人才,本王十分器重于她。
雷媚细眉上挑,妩媚的瞄了一眼顾佛影道:顾总管,你认得我?
顾佛影端着酒碗,醉笑道:方才你那一手,应该是“伤心小箭”吧?此等神技,纵观武林中能施展者,不过二三人而已。且你对箭诀领悟已很高深,弹指间轻松激发箭劲,以竹筷为矢。幸亏手下留情,仅用两成功力,依然伤了花沾唇。
雷媚莞尔一笑:怪不得顾总管还有一个名号叫“顾盼神风”,眼力老辣,见识渊博,小女子佩服。我刚才是偷袭,侥幸得手,若正面较量,要对付心狠手辣的“花刺”,两成功力是远远不够的。
花沾唇一听,冷哼道:谁不知晓“郭东神”,除了暗算偷袭,就干不出光明正大的事。
雷媚亦不生气,悠然道:我才不要光明正大!我喜欢黑暗,比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黑暗中的我,至少还能保持真实,活的更自在。
游玉遮见雷媚与花沾唇有些敌意,便岔开话题道:既是误会,便不谈此事。
说完,他击了击掌,舞娘们除了花沾唇外,皆纷纷退出轩外。
游少堂捧着一个长形红木盒,一个方形锦盒步入百花轩。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在赵楷面前打开。
红木盒里装的是宣纸,方锦盒里放的是砚台、黑墨、毛笔。
合称文房四宝。
按理说,这些都是普通物件。赵楷却眼前一亮,表情如获至宝。
“宣纸、端砚、徽墨,湖笔。”
游玉遮道:殿下可知四样东西的出处?
赵楷自小聪慧,才气逼人,书画方面的造诣,是赵佶众皇子中最为出挑的。能写一手乱真的“廋金体”,字体线条颇具骨势,神韵非凡。且绘画方面与其父相同,工于花鸟。
“这纸是宣城“德宝斋”最好的一批货,据说纸浆里放入一种特殊原料,经过十几道工序完成。书写后,纸能保存千年,故有“纸寿千年”之说。后来老板过世,原料配方遗失,便再难造出同等的宣纸,目前市面上流通的是当年存货,且用一张少一张,价比黄金,相当昂贵。”
赵楷娓娓道来,又起身看向砚台,砚额上烫金刻着“不正”二字,不禁失声道:这砚台出自端州,由于父皇曾封为端王,封地便在那里。端州有位制砚名家,叫“不正山人”吴斜峰,他做的砚台天下第一。但此人有怪癖,五年才出一方砚台,其寿终时,只做了八方砚台。父皇御书房里便有一块,这是稀世珍品啊!
游玉遮犹如狐狸般,露出狡猾的笑容:殿下,请再鉴赏下这墨。
赵楷一瞧,不停搓揉手指道:徽州黄山的“莲花五宝墨”,以云松烟、梧桐烟、乌海石、翡翠砂,灵犀胶为原料,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出墨如绸,凝如霜脂。得此墨者,皆随一个缘字。
赵明诚也激动道:错不了,这就是“莲花五宝墨”。我穷尽半生,各处收集,亦未亲眼见到真品。传闻持墨者,若与其无缘,墨会逐渐开裂自毁。虽说法过于玄乎,但证明这东西的珍贵。
游玉遮抚掌道:殿下与赵大人果然是行家,那这笔又有何说法?
“三清笔!”
赵楷已到游少堂身前,迫不及待的取出那支毛笔,眼睛就像贴在上面似的,久久不能移开。
“真是三清笔!”
赵明诚长叹一声,掩面道:“三清笔”是春秋时期湖州所产。当时技术落后,经历无数次失败后,仅产出三支神笔,乃“笔中之冠”,分别为玉清、上清、太清三支。由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圣人孔夫子所有。你这支笔是吴道子的“太清笔”。
游玉遮故作姿态,不解发问:何以见得是太清笔?
赵楷道:因为,王羲之的“玉清笔”在宫中,乃父皇御用。孔夫子的“上清笔”收藏在蔡元长府里,你这支只可能是“太清笔”,不会是另外两支三清笔。
游玉遮道:殿下这么一说,令小可眼界大开。
赵明诚道:游公子,你这四样东西对文人来说,简直是毕生追求的梦想。
“哦?果真如此?”
赵楷道:赵大人所言非虚,件件都是至宝,样样均是奇珍。
游玉遮轻轻一叹道:可惜,小可是粗人,不懂这些。不如赠予殿下,让它们物归其主可好?
“什么?你是说要将此四件宝贝,赠予本王?”
游玉遮笑道:四件小玩意,殿下若不嫌弃,拿去玩便是。
赵楷正色道:游公子,你没和本王开玩笑吧?
游玉遮走近赵楷身前,揖手道:此刻起,东西归殿下所有!
赵楷想了想,将盒子盖上,有些疑惑的问:游公子,你这又是请客,又是送宝贝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哪味药啊?
游玉遮道:有件大事,需殿下成全小可。
“何事?”
“洛阳的事!”
赵楷一愕,转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