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景安帝的决定显然没有任何人可以质疑, 他说到做到,将靖王过继给先皇第三子的圣旨在漠北大胜的次日就昭告天下。
靖王守住漠北斩杀了戎胡二王子立下起拱,又是在重伤不醒的关口, 却被陛下一道圣旨过继出去,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天家这一对父子之间已经走到头了。
其中有崔皇后调和也不顶用。
不过想想陛下的态度, 并不奇怪, 一个谋逆的儿子要了作甚, 过继出去断了靖王继承皇位的可能, 日后就是靖王踏平了戎胡, 也永远是个守边疆的命。
守边疆啊, 还是那么个穷苦寒冷的地方, 永无出头之日了。
除非崔皇后诞下的小皇子登上皇位, 但那个时候靖王可能都年过半百了,在漠北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要另说。
而长信宫崔皇后的突然病倒也让小皇子的前途蒙上了一层阴云……
“小殿下,来, 喝奶奶了。”公主府,银叶脸上带着温柔至极的笑容, 舀着勺子, 递到一个男娃娃的嘴边。
而另一边,金云也哄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喝奶,神色带着超越了年龄的慈爱,“郡主真乖。”
一股浓郁香甜的奶味在空气中飘荡,姜昭抱着一只肥嘟嘟的兔子坐在软塌上, 看着两个小娃娃大口大口地喝奶,紫色的羊奶,动了动嘴唇。
她捻起一块入口即化的奶糕, 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崔皇后担忧靖王安危心情郁郁,身体乏力,精力顾不上一个喝奶的小娃娃,又怕被人寻到可乘之机,在看到幼子同小嫒嫒玩成一团的时候,索性将他放在了姜昭这里。
对此,景安帝也很赞成,直接命人将宫里小皇子用的物什都搬了过来。
白日,小表舅就和小外甥女一起吃喝玩耍,到了夜里,他们就一人被陆照抱着一人被姜昭抱着,同时酣然入睡。
还别说,有了同年龄的玩伴,嫒嫒和小皇子的性格都活泼了许多,几乎不哭闹。
看到姜昭理直气壮地吃他们的奶糕,两人只是加快了喝奶的速度,嘴巴张的大大的。
“殿下,姜五娘求见。”宝霜进来禀报姜晚到了公主府外,姜昭又吃了一块奶糕,让人过来见她。
她还记得上次对姜晚的承诺,想着姜晚此次前来该不会是在随国公府受了欺负吧。
“公主姐姐。”姜晚依旧没带随国公府的任何一人,而是孤身来见姜昭。
看到两个被抱着拍奶嗝儿的小娃娃,她微微愣了一下,庆幸自己的谨慎,没想到皇后娘娘的小皇子也在公主府。她不蠢,知道和小郡主同龄的小孩子只有宫里的小皇子。
怪不得一路上,她仿佛看到了几个身着内宫服饰的女子,那些应该是宫里的人。
“天气寒冷,姜平那么好动的小宝宝都不愿意往这里来了。五妹妹,你在随国公府受了委屈?”姜昭开门见山,直接打量姜晚的神色。
因为靖王的事情,她的兴致也不怎么高。
姜晚感受着公主府的温暖,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并非是受了委屈,如今靠着公主姐姐,在府里,婆母也不再为难我了。”
她上次挤掉其他的妯娌参加宫里的满月宴,大大地露了一次脸,回到府里地位又上升了一些。
但看此次前来公主府,婆母随国公夫人不仅没有塞给她下人,还主动开库房给了她两件珍宝……当然,珍宝她都放了起来,万万不敢拿来公主府。
“没有受委屈便好。”姜昭认真地看她,发现她的眉眼多了几分爽利,点了点头。
“公主姐姐,其实我这次过来公主府,是受了二伯母所托。”姜晚在姜昭的目光注视下,小声地说明了来意。
“二婶娘?”姜昭眼眸微动,浅色的眼瞳中带着了然,反问,“是为了姜晴?”
姜晚尴尬地称是,“二伯母亲自找到我,都差一点向我跪下了,我实在无法拒绝。”
何氏向来心高气傲,可现在一脸憔悴的样子让姜晚看了都心生不忍。
“前些时日,祖母重病,加上快到了年节,二伯母硬是将四姐姐从庄子接了回来,准备过了年节再将她送走。但四姐姐每日装成公主姐姐的模样已经走火入魔了,二伯母根本没有办法。”
“她是想让我去见姜晴一面?”姜昭面色平静,大概猜到了何氏的用意。从前的那个自己病恹恹,姜晴学着她肯定身体不大好了吧。
让自己去见姜晴一面,让她清醒,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是。”姜晚讷讷点头,二伯母和她说的时候她狠狠吃了一惊。
“这事我知道了,见不见她呢,我自有斟酌。”姜昭闻言,歪着头,百无聊赖地用手拨弄了一下茶盏。
见此,姜晚面色一白,连忙起了身。
姜昭摆摆手,慢吞吞地开口,“并未怪罪你,五妹妹不必惊慌。只是近日,我有些提不起神,出门与否还要再看看。”
“那,我不打扰公主姐姐了,公主姐姐安心休息。”姜晚还是有些慌张,她看出了从头到尾姜昭的兴致索然。
“嗯,我让宝霜送你,一路小心。”姜昭没有挽留她,何氏的异常也可能是姜晴在搞鬼,而姜晴为何要搞鬼恐怕和重伤不醒的靖王有关吧?
一想到靖王,姜昭就没得精神了。
“殿下,可要传姜府的探子询问一番?”宝霜去送姜晚,银叶识趣地将肥兔子抱走,试探地问姜昭。
姜昭摇了摇头,她自以为猜的八、九不离十,不必找探子问了。
起身,她去到内室,拉开床帐。看了一眼后,她弯着唇角微微一笑。
两个小娃娃吃了奶就开始发困,此时排排躺在床上握着拳头睡的正香。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能够融化世界上一切坚硬冰冷的东西。
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嫒嫒的鼻尖,又碰了碰小表弟的额头,姜昭心中的索然乏味甚至隐隐厌烦慢慢消失。
姜昭想,姜晴要见她,那就见一见吧。正好,她有些关于靖王的事情要问一问姜晴。
“好好看着他们两个,准备马车,我出府一趟。”
“殿下要去何处?”
“姜府。”
姜府,带着公主府标志的马车连正在养病的老夫人都惊动了。
她欲要拖着病体去见姜昭一面,被姜二叔和何氏拦住了。俗话说人越老脾气也就越固执,老夫人病中除了牵挂疯了的孙女姜晴,便是自己被流放在外生死不知的长子安国公。
姜晴硬是从庄子上暂时弄回府中了,但安国公要想回到她的身边,无非需要姜昭这个握着实权的公主使力。
姜二叔和何氏实在怕老夫人提到安国公惹怒姜昭,祸及全家,好说歹说劝住了她。
“公主此来,可是忧及老夫人病情?前日我已经和大郎都说了,老夫人身体快要康复了。”姜二叔不知道姜昭前来的原因,只能猜测。
何氏看到姜昭,眼神却开始闪烁,拜托姜晚一事她是瞒着自己丈夫的。
“老夫人痊愈是好事,本宫带了一些补品,给老夫人用吧。”姜昭淡淡开口,看了一眼何氏,不再说话。
“公主随我来吧。”见此,何氏硬着头皮苦笑了一声,不去看一头雾水的丈夫。
姜昭嗯了一声,带着婢女跟着她离开。
看到她们远去的方向,姜二叔脸色变幻,骂了一句逆女。
没有迟疑,他连忙派人去寻大郎姜曜。怕逆女惹怒公主!
房门大开着,姜昭示意婢女在门口守着,迈进了姜晴所在的房间。
她神色如常,看到揽镜自照和自己的容貌有七分相似的女子,一句话就轻易打碎了平静。
“姜晴,你要见本宫做什么?”皮相可以通过妆容来模仿,但姜昭清灵的声音是姜晴到死都模仿不出来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传到耳中,姜晴骤然从幻境中清醒,惊恐地转身看了过来。
姜昭看到她惊惶的模样以及惨白的脸色,浅浅叹了一口气,“你装的再像也不是本宫,何必呢?靖王永远不会喜欢你。”
提到靖王,姜晴的眼神变化了,她冷冷地看着姜昭,彻底清醒。
“你?又知道什么?”姜晴的嗓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似的。
“我全都知道,你在外出时遇到了歹人,靖王救了你,你为了帮他设计孟家女和太子,坑害亲人,扳倒高家。”姜昭平铺直叙地开口,琥珀色的眼睛能够洞察人心。
“你谎称自己怀了靖王的孩子,是幻想着有一天冒充我,靖王能够喜欢你。”
“哐当!”姜晴手中的镜子落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摸了又摸,她没有怀孕。
“是殿下告诉你的?”她恶狠狠盯着姜昭,怪姜昭打破她的幻想。
“不,一开始我就猜到了。”姜昭不惧她的眼神,摇摇头,“孟家女出事不久,就有人查到你被靖王所救。”
“接下来你做的一切也都有人盯着,包括你回京途中故意撞上高五郎的马车,靖王给你高家私自交易铁器的证据等事。”
“而今日也是你要见本宫,姜晴。”姜昭静静地看着她。
姜晴站在原地,眼神中的痴狂与怨毒在她平静的注视中慢慢消失。
“靖王殿下,他怎么样了?”沉默许久,姜晴艰涩地开口。
不错,是她在清醒的时候得知了靖王的伤势,不管不顾地要母亲何氏去找姜昭,这些人中只有姜昭可能清楚靖王的情况。
“他胸口被刺了一下,可能伤及了心脉,漠北没有大夫可以医治。”姜昭如实回答她,靖王的生死还不明了。
“他那么爱你,你的表情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可能是姜昭的神色刺痛了姜晴的眼睛,她再度恶狠狠地开口。
“让靖王痛苦的不是我,是他的过去。就像,你永远忘不掉自己遇到歹人的那日,你的痛苦换作了另外一种方式发泄。”姜昭看着她,眼中含着淡淡的怜悯。
“其实,你不爱靖王。因为靖王救了你,你觉得靖王同样可以将你从痛苦中拯救出来。所以,你不择手段谋划去为靖王做事,是吗?”
是吗?
是吗?
姜晴如同遭受雷击一般呆在原地,眼神失去了焦距。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过去,靖王救了她……回去后,她每夜都在做噩梦,只有想到靖王的时候才能安心……可靖王每次来安国公府眼中只有姜昭……
靖王恨安国公府,厌恶太子一派,她看出来了,就去主动设计孟家女,因为孟家女可以将太子和端敏长公主一同拉下水……当她将一切安排告知靖王的时候,靖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之后也是如此,靖王从不过问她,每次都是她主动找上前……
“本宫再问你一遍,是吗?”
“所以,他救不了我,救不了我。”
姜晴像是大梦初醒一样,低低地笑了起来,靖王他不过顺势将她当做了一个下属,当做她的报恩。
靖王自己都沉浸在痛苦中,他救不了她也从来没想过救她脱离痛苦。
笑着笑着,姜晴哭了起来,蜷缩成一团,紧紧地抱着她自己,仿佛很冷很冷。
姜昭看着这一幕,无声地走了出去。
而门口正站着脸色复杂的姜二叔和姜曜,显然他们都听到了。
“妹妹,我们回去吧。”姜曜看了姜二叔一眼,低声同姜昭说话。
姜昭垂眸应声,同大哥一起离开。
而回到公主府的次日,她听说姜二叔和何氏准备带着姜晴出一趟远门,而老夫人暂时托付到姜曜那里。
“那大哥,平平先住到公主府,勿要打扰到老夫人。”姜昭要让姜平住过来,因为姜曜没有多余的心力同时照顾生病的老祖母和年幼的小儿。
姜曜没有拒绝,但姜平最终还是没有住过来。
因为就在姜二叔他们出发的前一晚,姜晴留下一封遗书,悬梁自尽了。
她在信中写,与其疯着活,还不如趁着清醒的时候死掉。
死掉就不会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