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倏然听见“夏侍妾”三字, 碧芜不由得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问道:“何时来的?”
银铃与银钩对视了一眼, 低声答:“快有半炷香的工夫了。”
闻得此言,碧芜蹙了蹙眉,再看镜中这两个丫头垂着脑袋,一副做错事儿的模样,便知是她们自作主张了。
应当是想替她这个性子软弱的主子,给府中跋扈的宠妾一个下马威。
看她们生怕被责罚的模样, 碧芜颇有些哭笑不得, 只道:“让人站在院中到底不好,快请进来吧, 叫人奉茶。”
“是,王妃。”银钩应声出去了。
银铃见碧芜对此事似乎并不大在意,以为她也是存了教训夏侍妾的心, 便自妆奁中挑了一支华丽繁复,做工精致的步摇,试探道:“王妃,今日这发髻可要做些不同的样式?”
她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碧芜无奈地笑了笑, 知她们也是为她好,不好拂了她们的意, 便道:“你瞧着怎么好看,便怎么来吧。”
“诶。”银铃闻言重重一点头,鼓起一口气儿, 神色都认真了几分。
待碧芜自内间出来时, 便见一人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 正低头与身侧的婆子说着什么。
许是听见动静,那人抬首看来,只对视了一眼,便让碧芜霎时愣起了神。
算起来,自前世夏侍妾死后,她也有十数年未曾见过她了。如今再见,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容颜又一瞬间清晰起来。
眼见着一身桃红花罗衫子的女子妖妖娆娆地起身冲她施了个礼,碧芜不得不在心下感慨,果然受宠是有受宠的理由。
这夏侍妾生得着实是美艳至极。
外头人或许疑惑,这位夏侍妾不就有一副好皮相,缘何就能如此嚣张。但碧芜觉得,或者正是这副皮相,才让夏侍妾有恃无恐。
因她生得属实是美,美得都有些不真实,连碧芜这个女人都忍不住想多瞧两眼。
且不说这一身欺霜赛雪的皮子,就是那双微微上挑,天生含情的眼眸,也极易令人迷失其间,此时她正轻咬着朱唇,一副被欺侮的委屈模样,用那娇滴滴的嗓子道:“妾身见过王妃。”
瞧着她这一副熟悉的惺惺作态,碧芜在上首缓缓落座,才道了句:“起来吧。”
“谢王妃。”
见夏侍妾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碧芜倒觉有些别扭了。
因她印象中里的夏侍妾在苏婵面前似乎总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模样,似是随时准备与苏婵斗个不死不休。
才会在新王妃进府后,只活了那么一段时日就遭了算计。
“夏侍妾坐吧。”碧芜淡淡道。
虽如今成了王妃的是她,不是苏婵,但两人间也并无什么冲突,没必要结下愁怨。
她反而缓缓将视线落在夏侍妾身侧的婆子身上,那婆子似有所觉,偷偷抬眸看来,却是面色大变,忙又将头低了下去。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在梅园发现并威胁她的张嬷嬷。
她显然是认出她来了。
那日在梅园与誉王发生意外后,碧芜不知所措,慌慌张张想要逃跑,谁知才打开门,便遇上了前来替夏侍妾送东西的张嬷嬷。
张嬷嬷怕她是想借此法子,勾引主子上位,就将她拉走在偏院中关了三日,直到誉王离府后才将她放出去。
其实在前世第一次逃跑被抓回来后,碧芜才真正被送去了菡萏院见了夏侍妾,在此之前,并未有过照面,因而并不担心此时的夏侍妾认得她。
反是这个张嬷嬷,知道的实在有些多了。
可纵然她认得,碧芜也不可能承认。何况张嬷嬷不是什么傻子,若真为了自个儿的主子好,也绝对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碧芜定了定神,神色自然道:“听闻夏侍妾身子不适,可恢复好了?”
听得这话,夏侍妾方才坐下的身子微微一顿,旋即飞快地以帕掩唇,连连咳了好几声。
“多谢王妃关怀,不过是偶感了风寒,王爷也专门请了大夫来给妾身瞧过了,较之昨日已是大好。”她顿了顿,随即满脸自责道,“只昨日没来向王妃请安,还望王妃莫要怪罪。”
这话听着没有问题,可答话便答话,还刻意提了誉王,就难免有些意味深长了。
银铃银钩面色顿时都有些难看,碧芜却是仿若未觉,“那便好,身子不适也是没有办法,我又岂会怪罪呢。往后都是要一同伺候王爷的,夏侍妾也得养好身子才是。”
碧芜说着,看向银铃,“去库房取些上好的药材,一会儿让夏侍妾带去。”
这话不仅让银铃愣了愣,坐在下头的夏侍妾亦是一怔,少顷,才见她强笑着道:“多谢王妃关怀,只是……只是王爷平日赏下了不少好药材,妾身那儿的库房都快要堆不下了,恐是不能再接受王妃的赏赐。”
她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却是让银铃气得牙痒痒,心下直叹这个夏侍妾“不识好歹”,正欲开口讥讽两句,却见她家主子淡然一笑道:“哦?看来夏侍妾平日里是常生病的?”
闻得此言,夏侍妾面上露出一丝错愕,随即尴尬地笑了笑,干巴巴道了一句,“妾身的身子确实是不大好……”
“那看来,需得请人来给夏侍妾好生调养调养了。”碧芜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调养好了,才能伺候好王爷不是。”
夏侍妾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低低应了声“是”。
许是觉得待在这儿无趣,她又坐了没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起身离开了。
人前脚刚走,后脚忍了许久的银铃银钩便迫不及待地对碧芜道:“王妃,您瞧这夏侍妾,句句不离王爷,怕您不晓得她有多得宠似的,分明是挑衅来了。”
碧芜笑了笑。
她哪能看不出来,故而不管这夏侍妾扔什么过来,她都没有接。
她将她视作威胁,碧芜却不是。她既那么喜欢誉王,只管拿走便是,她绝不会与她争抢,只求她别打扰她的清净日子,就足够了。
只是……
碧芜想起方才的一幕幕,秀眉微蹙。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可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许是她太多疑了吧。
“她也就是过过两句嘴瘾,兴不起什么风浪。”碧芜无所谓道。
她并未将夏侍妾的事儿放在心上,反蓦然想起旁的来,忙看向银铃道:“你派人去找齐管事,让他寻一张大点的小榻,搬进屋里来。”
“小榻?”银铃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可王妃,这内屋恐难再摆下一张小榻了。”
碧芜亦在四下查看,少顷,她将视线定在一窗下,疑惑地蹙了蹙眉。
那里突兀地摆着一个博古架,样式颜色多少与周围有些格格不入,她也未多想,抬手指了指道:“将那处整理整理,撤了架子,把小榻摆上吧。”
“是。”银铃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那厢,誉王府花园。
张嬷嬷紧跟在夏侍妾后头,见离雨霖苑远了,才终于压低着声儿道:“主儿,奴婢怎瞧着,这王妃生得有几分眼熟呢?”
夏侍妾步子微微一滞,回首瞥了她一眼,“怎的,你先前还见过王妃?”
“倒是没见过……”张嬷嬷眉目紧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少顷,才道,“主儿可还记得先前逃跑的那个婢女?奴婢怎觉得王妃生得与她一模一样呢。”
许是这话太骇人,夏侍妾彻底停下来,微张着嘴,惊诧地看着张嬷嬷,正当张嬷嬷以为她是信了这话时,却见夏侍妾倏然扯了扯唇间,嘲讽地看着她。
“我看,嬷嬷你是老糊涂了吧,怎能将那奴婢与王妃相提并论。”她微沉下脸,提醒道,“往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若让旁人听见,连累我跟着你一块儿遭殃。”
“是,是。”见夏侍妾面色不善,张嬷嬷忙答应,又呵呵笑了两声道,“倒也不是一模一样,就是脸生得有几分相像,可仪态气度那是大相径庭啊,就说那小婢子,唯唯诺诺的,哪有王妃,端庄淑雅,落落大方……”
夏侍妾没再理睬她,提步继续往前走,过了一小会儿,忽又慢了步子,回身问了一句,“嬷嬷,你瞧着是我生的好看,还是王妃生得好看?”
张嬷嬷愣了一下,笑呵呵答:“这天底下能有几人比主儿您更美貌的。”
这话对夏侍妾来说似乎很是受用,她唇间笑意顿时深了几分,嘟囔了一句“也是”,软若无骨的腰肢扭啊扭,便往菡萏院去了。
张嬷嬷跟着入了内,可想起方才见到的那位新王妃,仍是疑惑地蹙起了眉。
天底下容貌相似的人何其多,可能真是她弄错了吧。
眼看着小榻被搬进了内间,碧芜的心顿时定了不少,待到晚间便又自顾自睡了过去。
翌日起来才从银□□中得知,誉王昨夜来过了,可似乎是瞧见了屋内多出来的这张小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自讨没趣,径直去了仅一墙之隔的雁林居。
而后连着几个晚上,誉王都没再出现。
听银铃说是去了夏侍妾那厢。
碧芜倒是不急,却是急坏了银铃银钩与钱嬷嬷,钱嬷嬷以为是那日夏侍妾来过后,两人之间生了嫌隙,还在她面前好一顿说道,惹得碧芜只能硬着头皮同她解释,说两人好得很,并未有什么争吵。
可钱嬷嬷还是不信,说到伤心处,还忍不住抹了眼泪,感慨她家王爷被个妖精迷了眼,才新婚几日,就做出这种糊涂事儿。
见她这样,碧芜难免有些不忍心,最后不得不让银铃偷偷去寻誉王身边的康福,让誉王晚点过来一趟。
吩咐完了,她才放下一颗心,随银钩一块儿出去闲走。
前世因一直待在偏院中好吃好喝地养着,没怎么动弹,导致最后她腹中孩子过大,险些让她难产丧了命。
如今重来一回,她需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也能让旭儿平平安安地降生下来。
她们本只在雨霖苑附近闲走,可今日天气格外得好,碧芜便想着走远一些,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走到半道上,晴天响起一声雷,很快乌云密集,竟是猝不及防地下起雨来。
银钩忙伸手用袖子替碧芜挡着,两人快步跑向最近的院子,然抬眸一瞧,碧芜却是愣住了。
因那高悬的牌匾上,赫然写着“梅园”二字。
院门紧闭着,上头还落了锁,两人只能在檐下暂时躲躲雨,想着等雨停了,再回雨霖苑去,然等了好一会儿,这雨不但丝毫不歇,还变本加厉起来。
眼见着飘进来的雨将碧芜的衣衫都打湿了,银钩咬了咬牙道:“王妃且在这儿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回雨霖苑取伞来。”
说罢,提步冲进了雨幕中。
“银钩……”
碧芜来不及喊住她,只能眼见着银钩消失不见,无奈地站在那儿。
纵然已过了立夏,可浑身湿漉漉的,风一吹依旧凉得厉害。
她抱住手臂搓了搓,无意往后退了一步,便听“咣当”一声响,门上的锁链竟是掉落了下来。
门扇徐徐展开,露出院内的一角景色来。
碧芜愣在那厢,又抬首看了眼头顶的“梅园”二字。
不知怎的,仿若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狼狈不堪,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这里。
她和誉王的一切纠葛,和旭儿的所有缘份,皆是从这扇门里开始的。
对于这一世的她来说,这或许只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可对前世而言,便是十余年。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缓缓将门推开,却见原本昏暗的天空一瞬间亮得刺眼,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轰地一声巨响。
“啊!”
碧芜尖叫一声,吓得闭上眼,却蓦然发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进了怀中,抬首,便撞见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
眸中的情绪很复杂,有担忧,有急切,有气恼,还有碧芜形容不出的东西。
他始终薄唇微抿,未置一言,只飞快地解下披风裹住她,旋即打横抱起,快步入了院中。
直到在屋内的床榻上坐下,眼看着男人的大掌缓缓伸开,碧芜才猛然清醒过来,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看着她眼中的抗拒,誉王双眸微眯,旋即似是玩笑般抿唇道:“不过是将湿了的披风解下来,王妃这般害怕,像是本王会对你做不轨之事。”
碧芜咬了咬唇,没有吭声。
她当然害怕……
因就是在梅园,在这个屋子里,这张床榻上,自投罗网的她,被眼前这只饿狼一口一口,彻底吞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