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旱季
因为海水倒灌导致行船困难的船队正在苏清的指示下赶往付罗避难所。
即便付罗山并非是距离峡谷海岸最近的避难所, 但幸存者们需要一个人带领他们前往新基地。
苏清心知自己和祁江不会是这个人,他也不希望丰城改朝换代动摇人心。
所以,他会先去付罗避难所, 只要韩师长和高市长在, 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安排就行。
半小时后,船队来到付罗山,苏清找到祁江,随后在他的带领下找到韩师长。
当他知道高市长牺牲的事情之后,心里有些难过,丰城失去了一个好的领头人,好在还剩下一个。
韩师长正在安排大家挖掘救援,听到船到了, 他又先安排还泡在水里的人转移。
许多人都被烫伤了, 还有一些人因为变异方向偏向防御, 所以只是皮肤红了一点,
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上船, 最后每艘船都超载了,吃水很深,艰难地往峡谷海岸转移。
现在还能飞的人不能上船, 都跟着船离开,而当他们这一批人到达之后, 听从韩师长吩咐先上岸的一个所长也带来了韩师长的指令。
造船!
砍树造船!
此时,苏清和祁江听从韩师长的吩咐, 分头去通知其他避难所往峡谷海岸撤离。
这一晚上, 大家都在想尽办法救人挖物资, 找到更多船往峡谷海岸转移。
远方的新基地也得到了新的指令, 也正在举全基地之力连夜造船。
同时, 有许多人在坚强地忍着伤痛挣扎求生,也有许多人还没来得及等到救援便咽了气,有许多人为自己加油鼓气变得更加坚韧,也有许多人情绪崩溃而埋怨大骂甚至轻生。
人生百态都在这一个黑夜之中显现出来,但更多的是对生存的向往。
早晨六点,阳光划破黑暗,太阳从东方升起,终于不用摸黑做事的市民们纷纷露出笑来。
光的到来让他们更有干劲,像是看到了希望,也让许多在黑暗当中满腹怨气的人重新打起精神来。
今日无风无云,太阳的出现为丰城添加了一份燥热,但正因为水底岩浆而处于“蒸拿房”中的众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丝异样。
但是,丰城外的峡谷海岸和远在几百公里外的新基地却发现了这件事情。
太阳出来之后,大家就觉得一下子就热了很多,这温度比前几天中午最热的那段时间还要高,可如今也才刚刚早上而已。
这种异常的温度让大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昨晚的火山喷发和地陷让新基地、各个避难所之间的联络器彻底断了,如今各个地方只能依靠人力保持联系,飞行变异人也成为第一批联络员。
虽然飞行变异人在所有变异人中占的比例很小,但丰城人口基数摆在那里,所以这个飞行联络队也在短时间内成功组建起来。
但在联络队组建之前,主要的通讯员还是苏清和祁江。
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苏清和祁江结束了一晚上的工作,也帮韩师长调节好各个地方的通讯。
和飞行联络队交接好工作之后,苏清二人离开丰城这个蒸笼,到峡谷海岸那边带去韩师长的最后一个指令,随后再去新基地。
头顶上的太阳非常刺眼,苏清感觉自己被晒得不行,下意识往下飞,来到树荫底下拿出帽子和祁江分。
他其实不爱出汗,也不太怕热,但今天的温度实在是高,感觉外面的白天和在丰城的晚上没什么差别,都是那么热。
要真算起来,至少晚上还不用晒太阳。
“江哥,今天的太阳是不是太大了?”苏清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转头看向已经全湿了的祁江。
他们在丰城里待了一晚上,祁江身上的汗就没停过,本以为离开丰城会好一点,没想到外面也这么热。
因为树上的叶子在之前下雨的时候就全部被打落,现在他们待在树荫底下也会被晒到,情况也没有好太多。
苏清有些心疼地用湿毛巾帮他擦汗:“要不咱们先回去洗个澡吧。”
“没事,先去基地看看山图。”祁江摇头,覆上他的手把毛巾拿过来,本想给自己擦汗,看到苏清的额头,毛巾在空中换了个方向,“家里还得做个遮阳棚,不然山顶太晒了。”
“这段时间咱们就先不要管基地的事情了吧,先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好再说。”苏清感觉自己家也是一团糟,“别帮我擦了,你先自己擦擦汗。”
“嗯。”祁江微微点头。
现在丰城那边主要是救援和转移,他们昨晚也帮了不少,光是帮忙把船队找回来就是大功一件,更别说他们在飞行联络队建立起来之前还帮八大避难所重新建起联络。
现在丰城各处的工作重新走上正轨,新家才是祁江他们自己的避难所,新基地反倒更像是邻居,剩下的事情,祁江也不想掺和太多。
先扫好自家的门前雪吧。
两人在树荫底下擦完了汗,专门找阴凉处低空飞行,多花了一点时间才到达新基地。
峡谷海岸在昨晚已经陆陆续续将伤员转移过来,整个基地看起来比之前忙碌许多。
苏清二人过来不是为了公事,而是想来看看山图。
进入昨晚的病房,苏清发现山图不在这里,原本在这里养伤的病人也不见了,里面换成了十几个烫伤的伤员。
这些伤员表情痛苦,苏清本来想问点问题,但见他们不舒服也就和祁江出去了。
刚好有一个医务人员路过,祁江便指着帐篷问:“护士,昨晚送到这里的,叫山图的病人转移到哪里了?”
护士愣了一下,摇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二人便去医务站那边问。
因为昨晚开始就陆陆续续有伤员送到新基地,是用新做的几艘木船从丰外山那边的一个支流送过来的,所以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几千个伤员,医疗部这边也忙得脚不沾地。
当他们问到山图的时候,医疗站这边的服务员还找了好一会儿记录才找到。
“在f区13号。”服务员指了一个方向,“那边是病重区,有口罩的话记得戴,也不要随便进入帐篷。”
闻此,苏清和祁江对视一眼,有种不好的预感,和服务员道谢之后便戴上新的口罩前往病重区。
来到这边,他们听到了一些零星的哭声,还看到许多戴着口罩,穿着长袍,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医务人员抬着担架匆匆忙忙走出去。
担架上的病人盖着白布,已经感觉不到呼吸的存在。
有哭声代表有家人知道死讯,还有许多是死了连家人都没办法通知到,或者压根不知道家人在哪里的。
这里的气氛很凝重,苏清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当初的icu区,面前是白茫茫的病房,他似乎看到偷偷在角落里哭的爷爷,这让他有些不太敢走进去。
走在前面的祁江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微微回头,低声问:“怎么了?”
苏清下意识抓着祁江的衣角,低着头看路:“我有点害怕。”
祁江以为他是害怕见到尸体,伸出手将他的手握住,微微用力给他安慰:“别怕,我在。”
“嗯。”
他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祁江见此,便带他离开医疗部,自己去找山图。
苏清这次没有坚持跟他一起去,而是乖乖待在外面,捂着以前经常发疼的心口。
病重区太像他以前经常去的icu了,当他再次踏入这个相似的地方,又想起了自己以前在病魔面前挣扎求生的日子。
那种随时可能会死去的感觉真的让人非常害怕。
也让苏清意识到,他应该再自私一点。
他摸了摸自己因为整整一个月跟着船队救援而快速瘦下来的脸颊,又想起每次因为心软,因为周团长、韩师长或者一些其他人摆出丰城很需要他的样子而又答应一些事情的经历,他突然想,他获得了什么?
他获得了别人的感激,可他又糟践了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
前者是他应得的,后者是他不想要的。
他不后悔去救援,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苏清想,他会拒绝。
以前是爷爷担心他,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如果他身体真的垮掉了,这个人会变成祁江吧?
再想想家里的两个孩子,山山选择了山图,金金选择了天空。
再想想他救回来的那些人,别人也有自己最重要的人,再感激他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利益。
只有祁江是一心一意选择他。
苏清突然自嘲地笑了:“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为什么会忘了?”
不久,祁江带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回来,好的是,山图昨晚醒过一次,坏的是,他伤口发炎感染了,正在发烧,并且处于昏迷中。
“山山呢?”苏清突然问了一句。
祁江敏锐地意识到他的语气不似以前那般亲昵:“一直在山图旁边守着,怎么了?”
“没什么。”苏清微微摇头,有些不喜,“只是想到山山是我送去战宠部的,或许当初韩师长他们成立这个部门,就是为了潜移默化地将战宠的所有权掌握在手中吧。”
祁江沉默片刻,没有否定这件事情,只是微微摇头道:“山山还是看重你的。”
“可她心里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我了,昨晚她选择了山图。”苏清心里有些伤感,慢慢地又冷静下来,“可我想,我心里最重要的也不是她,她选择一个把她看得最重要的人也不奇怪。”
“那为什么伤心?”
“我只是怪自己。”苏清摇头,感觉有些讽刺,“怪自己这段时间为什么要心软,给自己揽那么多事,明明我们的小家还一团糟,还去管别人的事。”
他似乎在答非所问,祁江看向不远处的医疗部,眉头微皱:“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回忆了吗?”
“想到了爷爷。”苏清没有骗他,声音里带着怀念,“我在想,以前我生病的时候,爷爷总是偷偷哭,如果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生病了,你会哭吗?”
“我会。”祁江斩钉截铁地点头,怜惜地抹去苏清额头上的汗,“不过,虽然我很想让你想明白这件事,但如果让你不开心,我宁愿你不明白。”
苏清侧脸埋到他掌心里,声音有些闷:“我还怪自己,昨晚为什么这么冲动,为什么要带你再回头。”
“已经过去了。”祁江安抚地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后颈,“而且我们不是顺利出来了吗?”
“可如果我们再慢两三秒,说不定就出不来了。”苏清有些懊恼,眼里满是后悔和自责,“山山愿意和山图共生死,我又不愿意。”
他的话听起来很后悔,但祁江知道他这只是气话而已。
山山对苏清来说,不只是一个宠物,而是一个家人,她曾经为苏清排解孤独,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否则,昨晚苏清不会第一时间要去找山山。
“是刚刚去病重区被吓到了吗?”祁江好笑地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很是稳重,给人一种极大的安全感,“别怕,我不会让你遇到那种事情,昨晚我敢陪着你冒险,也是因为我手里有龙角刀,哪怕没有路,我也会自己开一条路带你出来。”
他的话没能安慰到苏清,反倒让他更加自责:“所以我更不想为了别人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更不想因此连累你。”
祁江轻笑,语气认真:“不是连累,是我愿意和你共生死。”
苏清心脏突然一跳,像是涌入了一股暖流,他蹭了一下祁江的手掌,把下巴搭在祁江手掌上,微微勾起唇:“我知道。”
昨晚事情太多,他一直没法冷静下来,如今才明白他真的是大错特错。
所以,以后在他这里,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越过祁江。
山山闺女也不行。
他的心需要再硬一点,也要再自私一点,不能只想着自己,还要多考虑祁江才行。
如果祁江遇到危险时因为他,他真的没法原谅自己,昨晚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他们再次回到家里,金金不在家,显然已经出门去打猎。
两人在家里洗了个澡,把身上黏腻的汗水洗掉,再开始打理家里的事情。
他们的玻璃还是不够,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用其他透明度不是很好的东西代替。
比如说,一些水晶,像他们用不到的土晶石的透明度就还算不错。
苏清昨晚熬夜了,本来因为一直连轴转所以不困,洗完澡之后见困意上来他也不强撑,直接回去休息。
在他休息的时候,祁江先把一个遮阳棚做出来,就放在屋前,能让苏清去晒衣服的时候不会被晒到。
做完这些已经是中午,天上的太阳越发的刺眼,祁江就在阳光下站那么一分钟就觉得晒得不行,他估计外面的温度能有五十度。
早上晒的衣服已经全干了,祁江收回来再去做饭,做完饭后叫苏清起床,见他不是很精神,干脆也不折腾他,而是拿着碗到床边喂他吃饱就让他继续睡。
祁江吃饱饭后本来想继续去干活,见有点困了也回去睡觉。
这一觉他睡到晚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苏清的脸有点红,祁江心里咯噔一下,伸手一摸,果然发烧了。
他赶紧出去打水,发现水缸里也没水了,又飞到山下提水。
晚上,太阳已经下山,但外面依旧很热,和凉快的屋里完全不一样,祁江就提了两桶水又出汗了,白天的余温依旧影响着晚上。
这个情况让祁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想到之前一连两个多月的大雨,他觉得的自己必须得早就准备。
祁江又不眠不休地照顾了苏清一个晚上,到早上的时候,苏清的烧终于退下去,也总算是能醒过来。
因为昨晚没吃饭,苏清饿得不行,全身无力,没办法坐起来,只能躺在床上虚弱地咳嗽。
祁江端着一碗玉米瘦肉粥走进来,把苏清扶起来:“苏苏,张嘴。”
苏清就着祁江的手吃完一碗粥,感觉力气回来了一点点,在祁江又端一碗粥进来的时候,他伸出手:“我,咳咳,我自己来。”
“我喂你。”祁江摇头,没给他碰碗,“啊~”
苏清感觉他这个“啊~”跟哄小孩似的,成功被哄到,勾起笑没有再坚持,继续让他喂,一连吃了十几碗感觉吃了半饱就想下床走一走:“外面你是不是做了个棚子?我想去看看。”
他刚刚坐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会儿才有力气问。
“那咱们餐厅吃饭。”祁江微微一笑,小心扶着他下床去餐厅,打开窗的时候一股热气吹进来,苏清皱起眉咳嗽了两声。
他们的屋子是石头做的,隔热效果很好,住在里面很凉快,而外面看起来比昨天早上还热,苏清甚至还能在空气中看见一阵阵扭曲的热浪,十分惊人。
苏清一边喝粥一边看天上的太阳,微微皱眉:“七,咳咳,七八点就这么热了吗?”
“嗯,比昨天热一点。”祁江也坐在旁边喝粥,“我这几天准备先把附近的草和树木处理一遍,晚上我带你去收。”
苏清轻咦,想说话突然又咳嗽了一声:“是怕山火?”
“嗯,怕到时候烧到上面,先把咱们家附近的砍掉吧。”祁江微微摇头,“不过太阳太大,我下午再去弄。”
苏清往深处想了一会儿,补充道:“虽说现在附近水资源挺多,但看之前那越来越离谱的大雨,难保以后不会变干旱,储水也得安排上,这个我来吧。”
“嗯。”祁江自然不会拒绝,苏清做这个再好不过了。
苏清又问一些家里的事情,这些现在都是祁江在忙活,比如完善排水系统,磨平墙壁,取暖设施什么的。
苏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盛一碗粥:“我能帮什么吗?”
“弄一些小家具吧,我们没找到太多玻璃,既然如此,用铁窗还不如用木窗,风格统一,看起来心情还好一点,我不会雕花和画画,你到时候在上面弄点花样……”祁江不客气地说了好几个,还不忘叮嘱,“不过,病没好别折腾,好好休息。”
苏清一一记下了,笑着点头:“我知道的。”
吃完饭,祁江去继续弄他的排水系统,苏清坐在走廊感觉有些无聊,一边咳嗽一边问:“江哥,我想做点吃的。”
“太热了。”祁江摇头,“要不你去画画?困吗?困的话去睡觉。”
“就是不困才想找事情做。”苏清不想让祁江一个人忙活。
“那你设计一下咱们的窗户。”祁江头也不回地道。
他们在这边忙家里的事情,丰城那边也顶着烈日和蒸腾的热水努力转移和救援幸存者。
因为地热,山洞里被困的人终究还是没撑到救援,如今主要做的就是先把物资挖出来。
因为之前水中仓库的物资大多都已经被岩浆烧毁了,现在的水温也没办法去拿,要想养活这么多人,只能寄希望于之前从水里拿出来放到避难所仓库里的物资。
也还好他们之前从水里再拿了一些物资出来,否则现在丰城就要闹饥荒了。
因为烫伤的人太多,新基地的医疗物资再度紧张起来。
大部分伤员还留在峡谷海岸那边,没有药物的他们显得十分难熬,还有许多身上本来就受伤的人,也因为药物紧缺伤情加重。
这些人难以得到治疗,已经可以预料到他们的下场。
要么自己撑过去,要么死!
病重区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撑不下去咽了气。
死亡人数太多,为了防止发生瘟疫,新基地不得不划出一个专门处理尸体的地方,而药物更加紧缺的峡谷海岸那边的情况也更加严重。
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之下,高温也让很多本来没受伤的人开始中暑,原本受了伤的人也病得更重。
自死亡毒雾出现以来,连变异动物都无法打垮丰城,然而一次火山爆发就让丰城的人口减少四分之一,而剩下的四分之三又有一半的人受伤,并且这一半人还在陆陆续续死亡。
死亡人数的激增一次次地打击大家的心理防线,绝望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而更绝望的是本来就还没来得及转移到避难所中,又没死在火山爆发中,至今还困在居民楼里,已经弹尽粮绝的市民们。
韩师长自然已经想到了这些人,并且也分出了一半的船队去救援,但船只的数量依旧难以顾及到那么多的幸存者。
这样的艰难救援的日子过去了将近半个月,时间来到七月中旬,天气越发的炎热,丰城的救援也到达尾声。
不是人救完了,而是剩下的人等不到转移就死了,就连被困居民楼里的人,在船队过去的时候也没找到几个幸存者。
高温滋养细菌,无数尸体在高温之中发酵,丰城成为了一个死地,在千防万防之中,新基地和峡谷海岸还是出现了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