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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云秀其实很喜欢小孩子,  以前在现代,刷视频总能刷到很多天使幼崽,能把人骗得直呼又想骗我生女儿。不过云秀还是对熊孩子敬而远之。

可是伊克思和冬韵一点都不熊孩子。相反,  她们两个乖巧得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从来了云佩宫里,就一直乖乖地坐在位置上,  不会哭着闹着要拿什么东西,云秀给她们两拿吃的,  给什么她们两个就拿什么,  拿到手里吃的时候,  就像是两只小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子用两颗小米牙细细地啃。

云秀心都化了。一边喜欢她们这样乖巧,  一边心里替她们伤感,两个公主能在宫里头养成这样的性格,  究根到底,  还是她们两个不受宠爱,母妃地位也不高。

最开始的时候哪怕是张氏,  她的地位也是比云佩高一些的,毕竟有女儿傍身,  然而到了如今,  她们三个已经渐渐成了以云佩为首的局面。

张氏和布贵人来得就更勤快了。不过她们两个也都是好性子,不会主动生事,云佩也就默认了她们靠过来的动作。

布贵人看着云秀逗冬韵,笑说:“没想到云秀姑娘竟然喜欢小孩。”

云佩也笑:“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云秀才不理她们,她叫御膳房做了好多小点心,就为了招待这两个小朋友。

头一样是焦糖布丁,  白糖在明代就已经出现了,  所以熬糖浆也不费什么事。比较麻烦的是要用带重奶油,  她最开始和御膳房说到重奶油的时候,高太监也在旁边,听了都觉得一脸懵逼——奶油是什么他们倒是知道,毕竟有时候御膳房也会做一些酥油鲍螺,里头就会加一些奶油。

但是,他们不知道奶油还分轻重啊。直到云秀解释了以后,他们才明白,原来是油脂含量不同。

御膳房折腾了好几次,头一次是把热牛奶往鸡蛋液里头倒的时候一股脑倒进去了,结果温度太高,把蛋液给烫熟了,成了一碗半熟的蛋花汤。再后来又没给蛋液过滤,口感不够细腻,就这么一样东西,差点把做点心的师父折腾死。

最后倒也是成功了,用的是烤出来的焦糖布丁,甜甜的口感,绵密细腻,小姑娘们很喜欢。

让御膳房比较意外的是,后宫的娘娘们竟然也都很喜欢这道点心,叫人来点了很多次,到了后来直接成了嫔妃们膳桌上的常客。

伊克思和冬韵更是它的忠实爱好者。可惜焦糖布丁里头用的糖有点多,她们两个都还太小,云秀只许她们一次吃一个。

面对着小姑娘们控诉的目光,云秀觉得自己以后肯定是个特别不容易心软的女人。

她把这话说给云佩听的时候,云佩就捂着肚子笑,她还怀着孕,不敢放声笑,一抽一抽的,看得云秀满脸黑线,想让她干脆笑出来算了。

云佩不肯。自从肚子里揣了个小的,她就一直不敢做大动作,别说尽情笑了,就是晚上睡觉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把孩子压到了。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没有经验,怎么细心都不为过。

云秀心疼她,心里头也在想,要是以后的小四还敢顶撞他额娘,她一定头一个收拾他。

乾清宫里,敬事房太监终于能把牌子端上来了。自从皇后去了,康熙一直没进后宫,敬事房不敢忖度他的心思,也就压着不敢往上头送绿头牌,前两天皇上肯动了,去了乌雅贵人那里,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这就是个信号啊!顾问行美滋滋地捧着托盘进了门。皇上要是一直不进后宫,回头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都要让他吃挂落,他这也没什么活干,皇上哪里还能记得他呢?

在门口他就碰见了梁九功:“哟,梁爷爷,皇上忙完了没啊?”梁九功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再一扫他手里捧着的托盘,笑了。

顾问行没明白他那个眼神是个什么意思。他觉得梁九功是不是御前大太监当久了,如今都看不起他了?

梁九功也没和他解释,直接说:“才刚忙完,你进去吧。”

顾问行心里头偷偷啐了他一口,忙不迭端着绿头牌进去了。如今宫里头的后妃并不多,所以一只托盘就能装得下,他亲自捧着过来,就是为了在皇上跟前展展眼。

谁知道他跪下举起托盘,皇上看了半晌也没什么反应,这就让他心里头有点咯噔咯噔的了。难不成皇上没那个意思?

正琢磨着呢,就听见头顶皇上开口了:“怎么没看见乌雅贵人的牌子”

顾问行低着头,琢磨了一下,回话:“禀皇上,乌雅贵人如今怀着身孕,不宜伺候皇上,就将绿头牌撤下了。”以往宫嫔们来小日子了或是怀孕、生病,都要把绿头牌撤下来的,怎么这会儿皇上还问起呢?

他心里头不明白,可眼见着皇上脸色就拉下来了,他心里头也不得劲了,有点摸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

眼看着皇上拿起托盘上的绿头牌,他悄悄瞥了一眼,是宜嫔娘娘的。

本来以为自己任务完成就该退下了,结果皇上拿了那块绿头牌又丢了回来,绿头牌都是铜制的,都在托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附带着康熙有点失望的声音:“算了。”

顾问行沉默了一下,只能退下。到了门口,梁九功还老神神在在地站着,顾问行这回也顾不上他阴阳怪气的表情了,问:“这是怎么回事?”

梁九功看看他,笑说:“你啊,道行还不够深呢。”皇上问了乌雅贵人的牌子,那指定是想去看乌雅贵人呗,可他前两天才去看过,看也就算了,乌雅贵人有身孕,看两眼也没什么不合规矩的。

可坏就坏在她还怀着身孕。

皇上也有日子没去后宫了,看见自己挺喜欢的美人在自个跟前晃来晃去却只能看看,吃不着碰不得的,谁能受得了啊?

他一个太监都知道受不了。

接下来就得看皇上怎么选择咯。

果不其然,夜色愈深,宫殿里头康熙翻奏折和书页的速度就越快,那刷刷的声音里头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梁九功一边听,一边就忍不住想说,要实在憋不住舍不得,您不能换个人吗,以前不也都是这样的吗?怎么这回出去巡行了半个月,回来就变样了呢?

皇帝心,海底针啊!

心里头正腹诽着呢,里头的动静骤然一停,下一秒,脚步声响起,康熙从里头出来了。梁九功连忙迎上去:“皇上想去哪儿?奴才去备轿辇。”

康熙头也不回地越过他:“去承乾宫。”

梁九功嘿嘿一笑,幸好他早有准备。

圣驾起步,乾清宫跟前一片灯火阑珊,提灯的小太监们脚步不停地往承乾宫去。

这边才走没多久,后宫里头还没睡的嫔妃就都收到了消息,知道康熙去了承乾宫,一个个心里头都有点不是滋味。彼此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五六,在这宫里头过的像是冰冷的木头似的。

从前进宫的时候也都揣着希望,她们都是正儿八经选秀进的宫,身上担着家族的荣辱和自己的一生,皇帝年轻又有才干,哪怕知道帝王薄情,可心里头也都幻想着自己是独特的那个。可惜不过几年,她们就已经成了旧人了。

慢慢也都收起来曾经的幻想了。

这会儿,听到皇上去了承乾宫,除了骂一声狐媚子,心里头也没别的什么想法,顶多想着——你如今笑得开怀,往后只怕也得落到我们这个境遇呢。

云佩是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她被司药叫起来的时候脑袋还发懵呢,云秀在她床里头睡得正香。她们姐妹两个打小儿就是一块儿吃一块睡,比起旁人不知要亲近多少,就是进了宫,除了康熙招云佩侍寝,其余时候她们两个也是挨着一块儿睡的。

这也从来没出什么差错啊!

谁知道康熙今儿突然来了,反倒吓她们一跳。

这会儿叫云秀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康熙都走到宫门口了,她想了想,没叫司药伺候她穿衣裳,而是披了一件大髦就出了门。

佟贵妃前两日着了风寒有些头疼,早早睡下了,康熙来了以后也特意没叫吵醒她起来接驾,直接到了云佩这里,看她站着台阶上就皱眉:“怎么穿得这样少?”

木质的宫殿门,雕花廊子飞出来的屋檐上挂着一对美人灯笼,撒下昏黄的光,云佩就站在灯笼底下,微风拂过长发,灯笼的微光流转,美人画的影子映在地上,看着远不如云佩美貌生动。

康熙一边握住她冰冷的手,一边说:“这灯笼不好,回头我叫梁九功给你送一盏新灯来。”

云佩顺着他的心意露出好奇的表情。康熙就带笑:“是一盏洋人上进的灯,叫做起司风灯,用琉璃做的。洋人们虽然落后,在这些东西上做的倒也颇为精致。不过是咱们老祖宗传过去的东西罢了,改头换面再送过来,竟然成了新鲜玩意了。”

“奴才小时候曾经领着妹妹去看过街上的走马灯,大小不一的灯笼上头画着人物,行走起来的时候好像活过来似的。”云佩想起小时候,云秀看到那灯就惊讶地睁大眼,缠着要她抱着去追那些灯,姐妹两个追着走马灯跑了小半条街。

“南宋周密在《武林旧事》里写‘若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你若是喜欢,明年过年的时候,叫内务府在御街上也设一路走马灯。”

云佩一怔。明年过年,大半年过去,也不知道康熙还会不会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呢,只怕连她的人也会忘了。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甜蜜:“那奴才就等着了。”

康熙拍拍她的手:“外面风大,进屋去说吧。”

云佩却拦住他:“奴才才从屋里头出来,没想到皇上会过来,那会儿已经睡下了,盖着被子觉得热,叫她们把炭火都熄了,屋里有些冷,皇上去那边恐怕会冻着,不如去小书房吧,那边热些。”

康熙顺了她的意,两人在小书房里坐下。

另一边,云秀睡得正香,就被司药悄悄喊醒了。

她呆呆的:“怎么了?”

司药将康熙来了的事儿和云秀说了:“主子和皇上在小书房说话呢。”

云秀瞬间清醒了:“什么时辰了?”

司药报了个时间。

云秀:“……”半夜一点跑来和姐姐说话?这丫是真觉得姐姐不会困是吗?

她深吸一口气,起床快速穿了衣服,又把被子收拾好,赶去了小书房。

康熙正拿着一本书看,云佩就坐在他边上。夜这么深了,她多少有些困倦,就支着脑袋看康熙看书,眼睛已经微微眯起来了。

云秀本想进去劝云佩先去睡觉的,结果她还没进门,就看见康熙偏头看着云佩,眼里分明有一点笑意,然后把自己身上穿着的端罩脱下来盖在了云佩身上。

她就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了。只是犹豫了一下,她就放弃了。姐姐一向都是个有分寸的人,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她要是真的不舒服肯定会说出来,她这样没头没脑地进去,说不定康熙还觉得是她在故意抱怨他,反倒可能会迁怒姐姐。

想明白以后,云秀就出了门。

梁九功早就被如意安排着去了小航子那里歇脚,如今只有宫门口的侍卫们在守着。云秀在宫门口看了看,如今才刚入春不久,天气还冷着,偶尔甚至还会下一点冬天没落干净的雪。那些侍卫虽然穿着冬装,在这个天气里仍旧瑟瑟发着抖。

云秀叫司香:“去看看茶房里头的炭火熄了没有,给他们一人煮一碗姜茶。”

司香笑说:“前些时候姐姐就交代了晚上不让熄炭火,就为了让主子第二天起床就能喝到热牛奶,我和司南两个人怎么都不敢合眼,值夜的时候都盯着呢。”

云秀抿嘴:“这话说的。”

司香这才想起来自己这话许是有点不好听,倒好像为了让主子喝上热牛奶,不许她们睡觉一样,连忙解释:“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冬日里头也冷的很,茶房里的炭火不熄我们也能坐在旁边暖暖身子。”

云秀知道她不是抱怨:“我也没怪你,只是以后入了夏天气难免闷热,到那会儿可别再呆茶水房了,怪热的。”

说完,俩人就去茶水房煮了一锅姜茶,怕人不喜欢生姜的那股辣味,还特意加了一份糖水。

送到宫门外头的时候,那些个侍卫都意外。他们这些御前的人,受人追捧是常有的事,每回主子们往乾清宫去,总会随手赏他们些东西,特意打赏的倒是没有,怕惹了皇上忌讳。

而皇上到各宫临幸的时候,就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了,像今天晚上这样在外头吹冷风的时候多到数不清楚,甚少有熬了姜汤送过来的。他们不能收金银财物,喝一碗姜汤倒也不碍事。

明德看着那送汤的宫女实在眼熟,只是他也只不过见了一面,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是谁,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扭头吩咐人:“去叫庆复大人来,天冷了,让他也喝一碗姜茶暖暖身子。”他们侍卫一般分成三拨,一拨儿守在乾清宫,一拨儿跟在皇上身边,另一拨在宫里头四处巡逻。

没一会儿,庆复就顶着寒风过来了。

天气太冷,他也不知道让自己暖和一些,仍旧站得板直,一双手就这样光光露在外头,还握在腰间刀柄之上生怕自己不够冷似的。别人都窝着,恨不得把自己钻到门缝里头去,只有他站在风头上。

就像是这会儿,云秀熬煮了姜汤给他们喝,他也一定要排到最后一位,先让前头的人都喝上了,自个儿才慢悠悠的走到云秀跟前朝她笑:“给我来一碗。”

云秀横眉。她倒是没有想到庆复竟然也在这里,要是知道他在,她就不过来了。倒也不是讨厌他,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拿什么方式处理。她对庆复本人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是他们各自的姐姐立场天然就是相对的,她再和庆复多来往,恐怕对姐姐不好。

所以还不如就当做不认识呢。

庆复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见了她只觉得高兴:“又见面了。”

云秀嗯一声,把手里的碗递给他,转身要走。

庆复急得一口把姜茶灌进了肚子里,结果刚刚烧出来的茶水太烫,他咽得太急,差点呛到喉咙,口腔也被烫了。只是他很在乎形象,即使被烫了嘴也只是脸扭曲了一瞬,又强行咽了下去。

深呼吸了一口气,他闷声说:“碗。”

云秀才停下脚步,伸手把他的碗拿回来放好。

明德看向庆复:“嘴疼不疼?”这家伙,别人不清楚他的性格,明德还能不明白?他刚刚那么着急,分明是想和人家多说两句话。

庆复摇了摇头:“继续巡逻去吧。”

康熙看了一会儿书,只觉得自己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偏头看向云佩,她已经困极了,睡得很沉,半个人都靠在了自己身上,睡着的时候还轻轻捂着肚子。

四个月的小腹微微隆起,腰身却也没变多少。还是太过清瘦了。

再看时间也到了差不多该睡觉的时候,他怕吵醒云佩,动作很轻地把书放下,将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送回了卧室。

分明还怀着孕,抱在怀里的时候重量却轻飘飘的。

从里头出来以后,他就交代梁九功:“叫御膳房和太医院精心些照顾。”看梁九功应下,他才放心地离开。

他人一走,云佩就醒了,眼神清明,哪有困倦至极的模样。

云秀不大理解:“姐姐装睡做什么?”连她都骗过去了。

云佩脸色淡淡的:“我见了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这会儿时间太晚了,懒得周旋。”左右他又不会留宿,来的时间又不对,她假装困极还要陪他,反倒能惹他怜惜。

见云秀恍然,她又露出笑:“好了,咱们继续睡觉吧。”

康熙出了门,正好在道边看见了庆复,想起他的姐姐是佟贵妃,便关心了两句:“你父亲如今身体如何?”前两天佟国维因病告了假,至今还没上朝。

庆复说尚好。

康熙的目光忍不住就落在了他的嘴角上:“你这嘴上怎么起了两个大泡。”宫里头不管是太监侍卫还是宫女,脸上有了腌臜都是不许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庆复现在这个时候既然在他面前,那就不是早上的事情了,是才刚长出来的嘴泡。

庆复动了动嘴,扯着了嘴角和口腔里烫出来的泡,疼得厉害,他低下头:“才刚乌雅贵人的宫女看奴才们在外头等着发冷,一人熬了一碗姜汤,奴才心急,烫到嘴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康熙哈哈大笑,“你啊,平日里再稳重不过的人,竟然也有今天,可见还是年纪小。”

庆复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

只要不牵扯到云秀就行了。

第二日一大早,云秀就听说康熙在前朝议事,忍不住就松了一口气——古代人这会儿都是晚上七八点钟就睡觉了,康熙好像是例外,他一般会处理政事到十点十一点,然后第二天的五点起来。昨天晚上他到承乾宫的时候都已经凌晨一点了,云秀还真害怕他今天早上起不来。

起不来倒是小事,就怕回头人家会给姐姐扣帽子,说姐姐美色误朝。

宫里头什么事儿都容易落人口实,前朝那些御史官员们整天就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参。就之前钮祜禄皇后过世,康熙辍朝五日,那些言官的折子就像雪花一样,生怕叫人家看不出来他们敬业。也就是如今朝政上头的权力都握在康熙手里,换个人指不定被骂成什么样了。

可能隐藏的风波过去,云秀就安心了。

如今宫里头没有皇后,不用再早晚请安,却在规定的日子也是要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坐一坐的,以示孝敬。

这也是孝昭皇后去后,宫里头的嫔妃们头一次早会。

就在云秀以为这回肯定和之前那样平平无奇的时候,安嫔李氏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她问,钮祜禄氏进宫的时候身体那样健康,怎么会不到一年就这样病倒了呢。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当上了皇后就开始病了?

后宫众人心里也都有过这样的疑惑,可也从来没见谁这样大大咧咧说出来,安嫔脑子是坏掉了吗?

云秀站在云佩背后简直听得心惊肉跳。她最开始的时候也怀疑过皇后的病情,毕竟实在太过蹊跷,要按照云佩说的,她是因为夹在背后的家族和康熙之间抑郁成疾,那从进宫那一刻起,只怕她人就抑郁了,怎么会等到当上皇后以后呢?

可按照宫中的传言,孝昭皇后康熙十五年的时候还颇为健康,时常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宫中行走培养感情,就在她去世以后,太皇太后还想要亲自去往坤宁宫祭奠,可见祖孙俩关系好。

斯人已逝,本不该再提及,太皇太后也才收拾好了心情,谁也不知道安嫔为了什么,忽然就问起来这个。

云秀看向另一边的如意。她今儿也跟着云秀她们出来了,这会儿听见安嫔的话,也跟着诧异的抬起了头,等撞上云秀的目光,她轻微摇了摇头。

云秀提起的心就略微放下了。如意曾经是孝昭皇后的贴身侍女,对孝昭皇后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她既然摇头,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主要是安嫔今天的话这样一说出来,倒好像是佟贵妃在其中作梗一样。毕竟皇后一死,得利最大的就是她了。

佟贵妃自然也明白:“安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质疑本宫?”

安嫔不卑不亢,她的家世让她很有底气:“臣妾不敢,只是觉得疑惑罢了。”

可真要说她不敢,偏偏她又一副好奇的样子,看着倒有点破釜沉舟、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气氛一时之间僵持住了。

太皇太后本来不管这些事的,但是这事儿涉及国体,毕竟是一国之母,如果真有人对她的死因觉得奇怪的话,一旦不查清楚,恐怕不超过一天流言蜚语就会传遍后宫,然后前朝也就知道了,实在后患无穷。

她沉思了一下,说:“去请皇帝过来。”

没一会儿康熙就来了,刚刚一脸好奇的嫔妃们把自己的表情都收了起来:“皇上吉祥。”

康熙摆摆手。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人说起究竟是何事,这会儿也不多话,叫出安嫔:“朕亲眼看着皇后入殓,当时并无不妥,宫中也并没有任何的流言,如果有疑问,你当时怎么不说?”

他这话问的就很有意思了。如果他上来就是问安嫔为什么会这样说,那么代表着他的第一反应是想要知道皇后的死到底有没有疑问,可他如今问的是,为什么皇后刚死的时候,安嫔竟然没有提出疑问,反倒是如今已经一个月后,皇后都过了五七了,她才提出此事。

云佩低着头,在心里头揣测着他的想法。其余人心里都觉得,或许是因为佟贵妃是他的表妹,他有心想护着,所以诘问安嫔,可云佩下意识觉得不是。

安嫔把刚刚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

康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你的意思,是因为朕叫她做了皇后,她才因此而死?”

云佩忽然抬头看他,想起他前些日子和她解释,他心里头也怜悯皇后,只是因为满洲势力,所以不得不防备着皇后。如今他又是这样冷漠的表情提起孝昭皇后,让她不得不感到疑惑,他的真心到底是什么呢?

安嫔跪在地上说不敢:“臣妾从小和钮祜禄皇后认识,知道她不是那种心思狭隘之人,怎么会心情郁郁而亡?臣妾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公道。”

“公道?”康熙唇齿间咀嚼着这个词语,忽然一笑,“那朕就叫你听一听,究竟公不公道,梁九功,去传太医院院正,叫他带着皇后的脉案过来。”

他觉得有几分可笑,皇后生前的脉案他都一一过目过,并没有一处不对劲,安嫔如今信誓旦旦的模样,倒好像是握住了谁的把柄一样。

在太医院院正过来之前,他说:“你可以先交代一下,究竟是为什么会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竟然觉得是有人谋害皇后,如若拿不出一丝一毫的证据,你就是欺君之罪。”

安嫔一窒,但很快就坚定了心中所想:“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同喜曾经找到臣妾,说起过,娘娘吐血那一天,臣妾们都在外头等着,只有佟贵妃一人进了内室,当时室内只有皇后和贵妃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皇后娘娘的病情就越发严重了。”

云秀也慢慢地想到了那一天,那天姐姐查出来有孕,早早的回到了承乾宫,后来忽然听说皇后吐了血,才匆匆忙忙的赶去坤宁宫,那时候她们去找过佟贵妃,可那会儿佟贵妃并不在承乾宫里,姐姐怕耽误了时辰,只好自己去了坤宁宫,到了的时候才听说佟贵妃已经在里头了。

那会儿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按照安嫔的说法,好像确实有一点奇怪——云佩查出来有孕,康熙和佟贵妃还一块儿过来看过她,然后佟贵妃就回了自己的主殿,当时她的说法是操持了一天的宫务有些累,想要回去睡一会儿。

没过多久,康熙也走了。再然后就是到了傍晚的时候,她们得知皇后吐血,按理说,同住在承乾宫,她们得到消息的速度是一模一样的,怎么佟贵妃早早地走了?那会儿云佩刚知道消息就准备出门了,都没有赶得上佟贵妃,佟贵妃也没有等她。

想到这里,连云佩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康熙却不知道云秀心里转过了这么多的想法,他只记得自己那一天比所有人到的都晚,然后匆忙审问了朱广新就走了,根本没有留意过当时贵妃到底在不在殿内。

这会,他只能问佟贵妃:“淑敏,你说说是怎么回事。”他喊了她的闺名,想叫她放松下来,不必担心。

佟贵妃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任何的异样,只是说:“那天臣妾回了自己宫里,宫宴上头喝多了酒身体不大舒服,本想着睡一觉休息的,结果临时知道乌雅贵人怀了身孕,心里头高兴,又想着她到底年轻没经过事儿,于安胎一事上或许不太了解,又想起曾经家里有一个乳母,专精这一课,便派了人去宫外传话请乳母进宫照顾她。”

云秀眼皮子一跳。她怎么觉得现在什么事儿都能扯到她姐姐头上呢,宜嫔和妹妹争宠能提到姐姐,皇后派了太监打探皇帝的消息,气吐血了也能归咎到姐姐怀孕气到了她……如今又是这样,难不成这就是树大招风?

旁人也有这样觉得的,宜嫔就插了嘴:“哎哟,这怎么又有乌雅贵人的事儿呢?”

弄得好像云佩天天不干别的事情,就往是非里头钻了。

宜嫔偷偷地看向康熙,果然见他皱起了眉头,心里正一喜,就听他说:“云佩曾经和我说起过这件事情,那个姜嬷嬷既然不好,就不要再提了。”

云秀悄悄松了口气。她觉得姐姐真是未雨绸缪聪明的很,什么事儿都先主动交代了,后头才不会被问责。就像是姜嬷嬷那事,如果她不事先说明,到了这个时候,佟贵妃忽然提起,那皇帝难免会问起事情的经过。一问起来,其余的人肯定会掺和进这个话题里。

如果是一对一的话,云佩自觉能拿捏住康熙的八分心思,再差也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可掺和进来的人要是变多了,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她未必能弄得清楚,她们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她也不知道,是敌是友也不分明,场面太过混乱,她会错失先机。

现在这样正好。

她无视了那些因为康熙替她说话而略显诧异的嫔妃们,一丝不动的坐在位置上。

没有乐子可瞧,所有人的目光就又回到了佟贵妃身上,她刚刚已经解释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早就在皇后的寝宫里,却还没有说,那一天她们两个说了些什么。

而院正已经到了。

康熙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些皇帝一样,只会大喊着治不好病朕就要了你们的命,他很重视这些太医。满人在草原上的时候,最缺乏的就是医生大夫,许多人生了病也只能白白等死,所以从入关以后就十分重视医术,康熙尤甚,他甚至自己也看医书,研究医理,也会和院正讨论脉案。

之前就说过,孝昭皇后的脉案他都亲自过目,连所用到的中药剂量都会反复斟酌,然后才叫太医开了药送到皇后那里,所以他很自信。

事实上皇后的脉案还真看不出任何的问题,就是表明她忧思过度,抑郁成疾,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能说出任何的不同来。

康熙看向安嫔:“你还有什么话说?”

安嫔昂着头:“娘娘为什么会忧思成疾?皇上你可知道?”

云秀悄悄揪住了云佩的衣裳。

她这会儿才隐约明白,安嫔好像不是冲着佟贵妃来的。可是那个猜测让她觉得有点细思极恐。她怔怔看着安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她背后的家族就不重要吗?她自己的性命就不重要吗?

好像是不太重要了。

因为她灼灼的目光盯着康熙:“皇上娶了她,却不爱她,不曾分薄给她一丝目光,宫里头谁都能嘲笑她这个皇后是个空心皇后,佟贵妃能骑在她头上,那些个身份低微的嫔妃们也能嘲笑她,谁曾发自心里尊敬过她?”

她忽然笑了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您纵容的呀,我的陛下。”图穷匕见,她逐渐展露了自己的锋芒,“我们这些后宫的女人们,都只是您的棋子罢了。”

她想起钮祜禄皇后曾经与她说过的话,她这一辈子只能做一颗棋子,做一个说不了话的哑巴。

偌大的紫禁城里,连个和她们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这是一座困住了她们这些女人的坟墓,所谓的权势,不过是坟墓上藏起白骨的森白花朵。

在场一片寂静,谁都说不出话来。

她们惊讶于安嫔的胆子这样的大,又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疯狂,竟然敢指责皇帝。

她们觉得她疯了,安嫔背后的家族允许她这样疯狂吗?

云佩靠在了椅背上,向后紧紧贴着,这样才能感受到云秀身上传来的一点温度,温热的躯体,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她忽然不想再待下去了,不想看见安嫔的结局。她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觉得它好像在隐隐作痛,于是,她呻吟了一声,成功让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听见自己说:“臣妾肚子疼。”

云秀护着云佩匆匆从慈宁宫正殿转移到了偏殿,院正被送进来把脉,给她开安胎药,皇太后坐在外面,嘴里念叨着她们听不懂的蒙语话,大约是在祈福。

云秀握住了云佩冰凉的手。她的手也是凉的,像是冰坨子,姐妹两个紧紧的挨在一起,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度。

过了好一会儿,云秀说:“姐姐,我有点害怕。”

屋里头都是自己人,而皇太后听不懂汉话,所以她能够大胆的说出自己的感受,她在害怕,也在疑惑。三岁那年,云秀抱着自己的枕头,偷偷溜进了姐姐的房间,也是这样说自己害怕。

云佩握紧她的手,像是小时候那样,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被窝里:“不怕不怕,姐姐在呢。”

云秀慢慢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问云佩:“安嫔……”

云佩捂住了她的嘴,眼里有一点复杂:“我听说她进宫前,和皇后关系极好,如同亲姐妹一样。”

安嫔看着和谁都不来往,却经常去皇后宫里。

云佩曾经在皇后宫中侍疾,她一向心细,就看见过坤宁宫的偏殿里好似有人住的痕迹,后来如意到了她这里,她曾问起,如意说那是安嫔有时会去坤宁宫陪伴皇后,如果时间太晚,她就会睡在偏殿里。

云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前不久皇后的棺椁才入了巩华城,既然已经入了巩华城,再怎么都没有挪出来的道理,想必这也是安嫔敢这样质问康熙的原因。

她们在偏殿缓了缓就回去了承乾宫,路上下了一场雨,打湿了宫墙,濡湿的痕迹一点一点窜上了房顶,她们穿了花盆底,倒也不怕水迹,云佩踩着水慢慢走。

走着走着,她的思绪就有一点儿飘。

她想啊,她心里头和安嫔一样的想法,却没有她那样的勇气和胆量敢质疑皇帝,她心里挂念的东西太多太多,阿玛、额娘、家里的弟弟妹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她身边的云秀。

她绝不可能抛下她们。

安嫔病了,一病不起,再也没在嫔妃们眼前出现过,后来连同住一宫的布贵人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后来安嫔过世,潦草送葬,不许嫔妃祭拜探望,死后也不入景陵。

长春宫人死的死,散的散,逐渐荒冷下来。

后来布贵人来过她这里,布贵人和安嫔一道儿住在长春宫,多少也有几分交情,说起安嫔的时候还有些惋惜:“太医说皇后去后安嫔请了许久的太医,似有头疾,那天我瞧着,她确实有些失常,想必是受了大刺激。”

云秀听后,和云佩默默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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