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
她心里头还在惦记着胤祺, 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请云秀要照顾好他,一边悄悄地看着云秀,问:“你们宫里头平常叫膳的时间也是和坐月子的时候一样吗?”
云秀说是。
宜妃就挑着眉头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信心作祟, 每回云秀带着人从宜妃坐月子的那个屋子前路过的时候,她总能看见宜妃正襟危坐。坐月子的时候不能洗头,她也要叫人扑了香粉香膏,或者拿桂花油把头发抿得一丝不苟,然后盘在脑袋后头。
云秀每次路过,都能看到她整整齐齐的。
后来她悄悄问了院子里的人, 结果她们说, 有一天听见宜妃说“我这是在别人宫里头, 当然不能输给她们, 得用我最漂亮的时候面对她们,等云秀进来,我要叫她看看什么叫做宫里头就算坐月子也好看的主儿!”
云秀就哭笑不得了,宜妃还真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自从知道了这句话以后, 她再看见宜妃都没法直视她了:“您放心, 宫里头的阿哥们种痘都是一样的, 我肯定谨慎再谨慎。”
宜妃心满意足,然后就把几个大盒子又放到了云秀面前。
云秀迟疑:“这是?”
宜妃说:“这个月承蒙照顾, 这是我还人情的礼物。”
“之前不是有好几个箱子了么?那些尽够了。”云秀摇头,“您送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有什么交易呢。”
“我看谁敢?!”宜妃哼一声, “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本宫就爱给别人送东西,他们送不起的人就别酸我!”前年皇上巡视盛京的时候,住的就是她阿玛家里, 那会儿赏赐了不少的东西,三官保心疼宠爱女儿,过了没多久,就托人把好些东西送给了宜妃,这都是过了明路的,谁也没法说什么。
紧跟着,她就像是害怕云秀后悔一样,带着人就走。
等她们走出去一半了,云秀沉默地看了一眼隔壁,给春雨使了个眼色。
春雨连忙追出去:“宜妃娘娘!您把十阿哥给忘了!”
……
云秀跟云佩聊天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当成了笑话讲给她听:“姐姐你不知道,宜妃娘娘回来的时候脸都是绿的,差点没把我笑死!”
天底下最不靠谱的亲娘,估计就是宜妃了吧?走着走着竟然还能把亲儿子给忘了。主要是她回来的时候还嘴硬,说要不然把胤禟寄养在这里算了,反正她付得起钱。云秀咳嗽一声,宜妃表情就讪讪的,最后灰溜溜带着吐泡泡的胤禟跑了。
云佩一边给扎喇芬擦脸,一边跟着笑:“她也真是,我还从来没见过宫里头谁跟她一样大大咧咧的。”
其实最开始看见宜妃的时候,她们还觉得宜妃很不好相处,那会儿的宜妃就像个小炮仗似的,最开始的时候还很看不起那些低位嫔妃,也经常和云秀云佩她们针锋相对,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的脾气忽然就改了,虽然还辣,却不呛人了。
云秀说起这个的时候还问了姐姐为什么。
云佩说:“还能是因为什么?这宫里头要是处处呛人,树敌太多,哪能舒舒坦坦地过日子?”之前宜妃呛过她好几次,回回都没有占着便宜,反倒自己吃了好几次的亏,次数多了,就算她再蠢,也该收敛起来了。
“她如今还保持着小辣椒的气势,不过是把自己和别的嫔妃做区分,让人觉得新鲜。”宫里头的嫔妃们大多都乖顺,难得有她这样的脾气,皇上看着也会觉得新鲜喜欢。
不然人人都是同一个模样,可怎么出头呢?
云秀听完她说的话,不免想到了良贵人。
上个月宜妃生孩子的时候良贵人像是有话想和云秀说,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佟皇贵妃开了口要胤禛的缘故,她后来就默不吭声了,云秀就猜到了大概是和八阿哥有关系。
这些日子八阿哥和胤禛走得近些,因为出去的那一趟她们带了胤禩,小孩子之前哪有什么喜欢和不喜欢的,能玩得到一起就是关系亲近了。
上个月佟皇贵妃没把胤禛要回去,她就起了心思把胤禩给抱回去了,为了这个,胤禛还来找过云秀,说胤禩偷偷哭过,问自己能不能一直呆在永和宫里。
云秀就问了胤禛为什么他这么问,胤禛只好交代:“八弟说在那边呆得不舒服。”
承乾宫里头现在压抑得很,宫女太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有一个不顺心就让主子生了气,回头他们要吃挂落。
有一回胤禩找奶娘要点心,结果奶娘说这会儿不好出门,让他忍一忍,就那会儿话音还没落呢,正殿里头就传来砰砰砰砰砸东西的声音,他还隐约听见了女人崩溃大哭的声音。
能在宫里头大声哭出来,多半只有佟皇贵妃了。
所以胤禩的奶娘只能时时拘束着他,让他轻易不要到外面去,免得让佟皇贵妃看见了迁怒他。
胤禛说完,问云秀:“姨姨,佟额娘为什么要哭?”
小孩子眼里没有是非观,也不知道自己的亲额娘和抱养的额娘有什么区别,他只知道佟额娘哭得好伤心。
云秀摸摸他的脑袋:“你佟额娘的孩子没了,所以伤心,要是额娘没了你,姨姨没了你也会和她一样伤心的。”
她之前的猜测隐约成了真,佟皇贵妃多半是产后抑郁了。毕竟期待了那么久的孩子,还是头一胎,任谁都受不了这个打击。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觉得她有点可怜,却实在没办法同情她,甚至还觉得她太可恶——自己的孩子没了,难道不应该更加体会别人当母亲的心情吗?可她没了孩子以后,头一个反应竟然还是把胤禛给抱走。
在她心里,或许孩子重要,那也是自己的孩子更重要,别人的孩子就不一样了,那只是她拥有权势的工具。
胤禛似懂非懂。
不过也不必要他现在就能懂,等以后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了,自然就明白了。
外头的消息已经传的差不多了,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弄了牛痘出来,正准备向外推广,最开始的两个试验者竟然就是当今的皇阿哥。
这事儿引起了哗然大波,不过大家更多的反应还是,这什么牛痘真的有用吗?当今可是说了,会在每一个省提供两百例免费接种,前两千主动接种的人还能各自领一包米面呢!
有不少人十分心动,能白嫖的东西为什么不拿?不过也有怕死的,都在准备看接种的结果。
在所有人的质疑之下,云秀带着四阿哥和五阿哥两个人住进了避痘所,除了他们两个以外,郭络罗氏生的四公主也跟着一块种痘。
所有的流程云秀都很清楚,跟着她一块的也是之前那几个熟悉了的太医,并没有假手于别人,可见康熙心里头对这件事情还是挺重视的。
陈太医已经因为牛痘升任了院判,从正七平变成了正六品,本来他是属于小方脉科底下一个普通太医的。清初的时候,满人刚刚入关,那会儿天花肆虐,所以宫廷里成立了痘科,到了康熙登基没多久,因为接种人痘的原因,有效遏制了天花的传播,所以把痘科合并到了小方脉科,又有另外两科进行了合并,十一科就成了九科。
胤禛从进了避痘所以后就开始害怕,开始的时候只是打哆嗦,到后面看见的人越来越多,就差抱着云秀的腿不敢走了:“姨姨,我害怕。”
他已经六岁了,六岁大的孩子都有三十公斤重了,就这么抱着她的腿不敢走,云秀拖都拖不动他。
云秀只能哄:“你怕什么?”
胤禛默默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想当一个勇敢的小男子汉,但是害怕就是害怕,我不能欺骗姨姨和自己哇!”
“人小鬼大的,大道理真多。”云秀牵着他的手:“别怕,有姨姨在呢!”
跟在他们身后的五阿哥胤祺难免觉得羡慕。他在皇太后膝下长大,也没有什么玩伴,皇祖母虽然宠爱他,可他偶尔也会羡慕兄弟们可以一块儿玩,可是皇祖母一直没说叫他去读书,胤禛已经去上书房了,听说过段时间胤祐也要去了。
皇祖母一直没有提起这件事,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提,额娘倒是时常能见一见,可上头不提的事情她也没好意思张嘴。
就到了这样尴尬的地位。
云秀安抚好胤禛以后就回头看胤祺,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又落后了几步路,就带着胤禛停下来等了一等他,等他上来,就拉住了他的手,和胤禛一左一右。
胤祺怔忪。
云秀说:“咱们胤祺是不是也害怕?你额娘叫我好好照顾你,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和我说。”
胤祺:“+……”
云秀:“?”原谅她有点听不懂。
胤禛看看云秀的脸色,说:“五弟说有一点害怕,谢谢姨姨。”
然后他嘀嘀咕咕和胤祺说了几句话。
反正云秀是一句没听懂,她不会说蒙古语,家里头的人倒是会说一点点,也想教她,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没有语言天赋,最多也就记得住问好,你好、谢谢之类的话,她还琢磨着以后跟着小孩一块学的。
结果他们两个知道云秀听不懂以后,就嘀嘀咕咕的,最后还是胤祺不好意思了,主动凑过来,拉着胤禛给自己做翻译,磕磕巴巴地和云秀说话。
不过也没说多久,避痘所里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连出了天花的牛都准备好了。
尽管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的试验了,这会儿太医们心里头还是紧张的,毕竟给犯人们做手术不用担心自己没有小命,给阿哥和公主们就不一样了。
云秀先去看了牛,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才让太医们准备开始种痘。
她心里头也有一点紧张,反复检查过了所有的东西,连准备给胤禛他们的毛巾都挨个看过,直到确认无误了才敢让太医们动手。
陈太医说她也太过紧张了。
云秀苦笑,能不紧张吗?宫里头两个宠妃的头一个孩子都在这里了,其中一个还是她亲侄儿,万一出什么差错可怎么办?更何况她还想借着这次机会把牛痘推广出去呢。
胤禛已经躺着床上等着接种了,听了陈太医的话就悄悄张开了眼睛,然后伸手去拉云秀的手:“姨姨不要怕啦,胤禛会乖乖好起来的!”
他把云秀的手拽得紧紧的,显然自己也害怕,却强撑着安慰她。
云秀就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一切都交给我。”
除了种痘以外,太医们还要写折子,折子上头清晰记录了阿哥公主们每日的脉案以及出痘情况。
胤禛从来爱跑爱跳,身体一向比别人强壮一些,出痘的情况就还算不错,让云秀比较意外的是四公主额勒赫,她的身体居然比起旁人要强健不少,之前云秀不是拿那些蒙古小孩做牛痘试验么,他们的身体已经是很不错的了,没想到额勒赫比他们还要好,甚至隐隐超过了四阿哥胤禛。
要知道,四阿哥已经开始练习射弓箭了,每天拿着小弓练习臂力,而额勒赫还比四阿哥小上一两岁呢。
另一个胤祺的情况就是最差的,他在皇太后宫里养大,皇太后年纪大了,很是溺爱孩子,所以对他的要求不高,骑射书本随便他怎么样,人开心就好,所以胤祺吃了睡睡了吃,已经成为了一个小胖子。
小胖子也有一点虚,所以出痘情况略差一些。
云秀后来悄悄看了太医们的记录,倒是没记什么出格的,但把四阿哥五阿哥和四公主的身体情况都写上了。
比如写四阿哥就是练习了骑射,但力气不如别人,身体情况和同龄人相比略差,写五阿哥,没写他被皇太后宠着,而是写“体胖而气虚”……四公主就是“异于常人”。
云秀看完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结果陈太医还说:“以前我在外头给人看病的时候,病人多,脸都记不住,哪像现在在宫里,见了谁要是不认识那是要掉脑袋的,以前我记不住人,就按最显著的特征来。”说到这,他还有一点得意,“不过最准确的法子是摸脉,摸到这个人的脉,我就能记住他,等下回来了我还能精准地认出他来。”
云秀就吹捧他:“是是是,您啊最厉害了,所以咱这痘几天能消?”
陈太医扫了一眼:“三天吧,三天就能好。”
云秀就安心守着他们。
这三天避痘所里安静的很,偶尔胤禛他们三个孩子醒着会和云秀说说话。
里头安静,外头就不一定了。
先是钮祜禄贵妃生下来一个皇子,取名叫胤(俄),听说生的时候有点艰难,因为这孩子有点太大了,明明钮祜禄贵妃是正常吃喝,从不乱补,可偏偏胤就是胖了点,生的时候太难,痛得钮钴禄贵妃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一边喘气一边骂臭小子。
再就是康熙带着太子胤礽去了南京明孝陵,明孝陵里头埋着朱元璋和他的皇后,也不知道康熙是不是心中得意所以去给朱元璋焚香上坟去了——不过云秀估计他有一点自己做成了什么事情,所以想去给偶像看一眼自己也是很牛逼的意思在里头。
很像陆游的“家祭无忘告乃翁”。
去完明孝陵也没多久吧,康熙从那边儿回来以后,佟佳氏听说又病了,忧思成疾。
康熙也没说什么,只让她好好养着,结果没多久,钦天监里就传出来话,说佟皇贵妃命理缺水,该找个八子之中带水的才能相合。
从那之后,宫里头就开始把每个人的生辰八字排了个遍——她们不知道具体八字,却能根据前头的生辰和年纪推出六字,算来算去,还是把注意落到了胤禛身上。
云秀听他们说了半天的木水土金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愣是没明白是什么,然后最后掰扯了半天阴阳,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要把胤禛送回承乾宫。
云秀:“……”我现在都不用怀疑,我觉得佟皇贵妃你就是来抢孩子的。
外头到底打算怎么处理,一直没透露出消息来,可云秀隐隐有一点担心,封建王朝多半都是迷信的,指不定康熙就会被说动,然后把四阿哥直接送回去。
她心里忧愁,面儿上却没显出来,仍旧好好照料着几个孩子。
果然到了第三天,几个孩子脸上的痘开始慢慢结痂、脱落,胤禛脸上也就只剩下了几颗零星的痘在等着消磨了。
云秀想了想,叫人往外头传了消息。
其实也没传什么特别严重的,只是胤祺和额勒赫都已经大好甚至能出门离开隔离了,胤禛脸上的痘还没完全消掉,总能传一点虚虚实实的东西。
所以在胤祺他们两个出去以后,旁人没看见胤禛,就有人问起为什么四阿哥没出来。
胤祺就拉着额勒赫的手很紧张,他只会说蒙古语,额勒赫却会说,于是她说:“太医说四个的天花严重,还要几天才能出来呢。”
其他人诧异:“哦?可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是说是牛痘吗?怎么快和人痘一样了?”
额勒赫说我也不知道:“太医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说,外头的人却会猜,他们都在猜四阿哥要不好了。
可这要是真的不好了,钦天监算的那个还作数么?佟皇贵妃真会要一个快不好了的四阿哥么?还是退而求其次选择别人呢?
宫里头猜来猜去的人还真的是不少。
一直到胤祺和额勒赫出来三天了,里头四阿哥还在呢,太医每天送出来的脉案也没什么异常,只是说痘还没发完,要等几天。
康熙在一日之内连续收到了永和宫和承乾宫两宫的点心茶汤。
两份汤摆在跟前的食盒里,康熙有一点犹豫,不知道该选哪一份。
他先看了梁九功一眼:“你说,朕该怎么办?”
梁九功哪里敢接这话:“万岁爷,您是最英明神武的人,您自己都选不出来,奴才哪里能选?”选谁都得罪啊!
康熙拧着眉头骂了他一句,又盯着食盒不说话了。
梁九功觑了觑他的脸色,说:“德妃娘娘送的是芙蓉汤,皇贵妃娘娘送的是阿胶莲子羹。”芙蓉汤是拿嫩豆腐煮的,里头加了火腿等鲜甜的料,喝起来是鲜咸口的,阿胶莲子羹不用说,那是甜口的。
梁九功低着头,咂摸着这两道汤的意思。谁也不用提,都知道是为了四阿哥来的。
可要他说,德妃娘娘的汤要更好一些——虽然早些年的时候皇上确实喜欢喝阿胶莲子羹,可那已经是以前了,佟皇贵妃才刚把德妃娘娘送到身边的时候,叫人来送的就是阿胶莲子羹,从那以后,其实皇上就不爱喝阿胶莲子羹了。
皇上心里头想是一回事,佟皇贵妃真的顺着他的心意做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现在的天气喝阿胶莲子羹其实有些过于甜腻了,皇上本来心情就不好,特别烦躁,再喝甜的恐怕心火要胀得更厉害了。
他悄悄叹了口气,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佟皇贵妃完全没了刚进宫时候的那股聪慧劲儿了呢?难道她一点不行动,皇上就不会把四阿哥抱给她?梁九功觉得未必。
这一手啊,叫病急乱投医。
再瞧德妃娘娘,这芙蓉豆腐羹送的和家常便饭似的,也没太刻意,就跟在皇上跟前说我知道宫里头如今的流言,我就随便做做样子,反正您可能也不爱吃。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康熙问:“永和宫今天吃什么?”
梁九功就知道他要问:“德妃娘娘这些天都在给四阿哥祈福,在吃素呢,御膳房看着不像回事,就送了这道芙蓉羹。”唯一带一点肉的,这不还都给您送来了吗?
康熙哦了一声:“德妃出月子了吧,朕去瞧瞧她。”
没一会,人就到了永和宫。
这会云佩正吃饭呢,康熙一看就知道梁九功说的是真的。他扫一眼桌上,见都是绿的,说:“再添一副碗筷来。”
云佩已经把碗放下了:“皇上没用膳么?叫他们重新再上一桌吧。”
康熙摇头:“你吃你的,不必管我,胤禛也是朕的孩子,他这么久都没出来,朕心里头也担心,跟着你一块给他祈福也是应该的。”
碗筷上来,他默默跟着吃了两碗饭,等东西撤下去、漱了口,端上茶了,他才说:“朕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云佩默默。
她一不说话,康熙就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就是这副默不吭声的模样,什么话也不说,就能让他心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关键人家也没刻意表现出来这个意思,是他自己想的太多。
他略微放低了身段:“四阿哥朕是想着,还是放在承乾宫里好。”头一句话说出来以后,剩下的话说出来也就容易了,“先前孝昭皇后没了,你也知道朕心中感受。”
那会儿他心有愧疚,便同如今一样:“说到底,她还是朕的表妹,佟佳氏的女孩。”
云佩轻哂。孝昭皇后抑郁而终,还捎带了一个安嫔,那时候朝中勋贵都在劝诫逼迫,把他烦得几天没睡好。
如今又来一个佟皇贵妃,要是她再出什么事儿,外头的人多半要议论他,不然为什么宫里头能频繁没了这么多的嫔妃?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四九城里的八卦永远是最新鲜、最让人津津乐道的。
他怕了。
不是怕佟佳氏族的权势,也不是怕满洲勋贵的胁迫。他怕的是堵不住悠悠众口,怕的是自个儿名声不好听。
所以要委屈她,委屈胤禛。
她其实心里头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末了听完他说的话,心里头还是微微失望。
好在她也没对他抱太大的希望。
康熙看她一直不说话,就拍了拍她的手:“明年南巡,皇贵妃留守京城,你带着胤禛一块儿吧!”
这是打了一棒子给的甜枣儿,他却不会允许她不接,不接他还会生气。
云佩就扬起笑脸。
等他走了,她脸上的笑立刻就落了下来,叫如意想办法给云秀递消息。
承乾宫里,佟皇贵妃在知道康熙去了永和宫以后就砸了花瓶,还没等再砸一个,她就又听宫人说,皇上还叫她养着四阿哥。
她先是一怔,继而笑着整理头上的钗环,往外头走,边走边问:“皇上呢?是不是到咱们的宫门口了?”
才走到门边,若烟就哆嗦着说:“……皇上回乾清宫了。”
佟皇贵妃的脚步停住,脸部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再一看旁边跟个鹌鹑一样的宫女太监们,她觉得自己又有一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强行克制住了自己焦躁而生的怒气,她扭头就回宫,结果正好看见了在窗户口探头探脑的胤禩,顿时火从心中起:“伺候八阿哥的人都给我出来!”
照顾胤禩的人听见声音,心中叫苦,没一会儿就跪满了院子。
佟皇贵妃一一看过去:“如今是谁看着八阿哥的?”
奶奶赵氏跪行出来:“娘娘万安,今儿是奴才当值。”
“阿哥在窗边望来望去成何体统?!万一摔了怎么办?你们就不知道看着点?”
赵氏默默。她这会儿也没替自己争辩,默默认罪可能还好些,少点惩罚,要是当场辩解,只怕等待她的就不是挨板子了。
果然,佟皇贵妃说:“奶娘失职,赏她二十板子长长记性。”
立马就有小太监搬了条凳、拿了板子过来。这打板子也有技巧,有些人为了羞辱人,那都是要脱的只剩里衣打的,打上十板子,身上也就血糊糊的了。
那种都是在年纪小的宫女们身上使的,像是奶娘这样的人就不一样了,仍旧把衣服穿得好好的。虽然佟皇贵妃正在气头上,他们打人的时候也不能下死手,万一把人打死了,回头宫里头要是传什么佟皇贵妃苛待皇子的名头,受苦受累的就是他们。
可这要是打的跟挠痒痒似的,佟皇贵妃撒不出去的气可就要撒到他们头上了。
太监们掐着力道,把赵氏打了个半死,出气和进气堪堪持平,重一分人就没了,轻一分看着不过凄惨,如今这样看着血淋淋,内里却没伤到骨头。
可这会儿的胤禩哪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一直伺候自己的奶娘被打了,身上全是血。
他站在走廊底下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头惊慌又害怕,整个嗓子都像被掐住了一样,痒的厉害,疼的也厉害,还喘不过气。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他想上去拦,却被身边跟着的人死死按住了,他知道按着自己的人是谁,那是他亲额娘唯一能安插进来的人手,以前在院里洒扫,他借口他鸟养得好把他调到了身边。
整个宫里头只有他和四哥会全心全意对自己好。
他被死死地拽在了原地,小太监跪在地上,话音里带着哭腔:“主子!我的亲主子,您可别冲动!”
胤禩今年才三岁,还不懂人情世故,可他知道自己奶娘被佟额娘打了,眼看着要没命了。
小太监拉着他,他人小根本挣脱不开。
小太监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主子,那可是皇贵妃啊!得罪了她,甭说是咱们,连良主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胤禩听不懂。
奶娘被拖回了房间,佟皇贵妃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大约是终于痛快了,也没再和从前一样哭了。
今儿的承乾宫比起平日里要安静一些。
胤禩望着院里,那些小太监正打了水往地上冲,哗啦啦一盆水下去,血迹就被冲没了,好像根本没出现过似的,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替换赵氏的奶娘心里也怕了,赶忙过来抱胤禩,刚抱起来没多久,她就听胤禩问:“皇贵妃娘娘很厉害吗?”
那奶奶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小主子这话可不经说,咱们可惹不起。”
胤禩固执地看着她:“皇贵妃,厉害吗?”
奶娘一边掀帘子一边侧身抱着胤禩进屋,不以为意地说:“可不,厉害着呢!宫里头没有皇后,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后宫里头就数她最大,太皇太后不管事,皇上也是撒手就不管了,皇贵妃就是宫里头最大的了。”就算不得宠又怎么样?人家有家世啊!
胤禩:“皇阿玛和皇贵妃娘娘比,谁厉害?”
“那还用说?肯定是皇上了!”
她把胤禩放下就出去给他拿玩具,胤禩默默看了一会外面那滩濡湿的水痕,忽然说:“那我要当最厉害的皇阿玛!”这样,他就不会害怕佟皇贵妃了吧?
屋里头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受了惊,没到半夜里就发起烧来,奶娘再不敢得罪佟皇贵妃,也不得不去请太医了。
只是他惊惧过甚,烧了两三天都没好,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好在温度不太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这天夜里,他睡醒以后渴得要命,又发着烧,身上没力气,就喊奶娘要水。
可几个奶娘伺候照顾他好几天没合眼了,这会儿正睡着了,他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更别说水了。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隐约看见四哥正爬到炕上摸他的额头,又跑去桌边倒水,哄着他喝水。
干燥的嘴唇得到了缓解,胤禩也终于回过神了,睁开眼了,一看到四哥,他就忍不住大哭起来:“四哥!奶娘被佟额娘打啦!”
说是大哭,其实也跟幼猫哼唧似的,他嗓子哑了,说不出话,胤禛就听见了佟额娘、打了。
他啊一声:“佟额娘打你了?”
胤禩想摇头,却最终也没摇成功,只能扑到胤禛身边:“四哥!”
胤禛嫌弃他一身汗臭,把他往旁边挪了挪。
结果才挪了一小会,胤禩就又自动滚到了他身边,一边和他贴贴,一边委屈地小声呜咽。
“呜呜呜呜呜呜呜,害怕!”
“呜呜我、我都不敢哭,怕佟额娘打我。”
“佟额娘好凶……”他发着烧,嗓子也哑了,说的话也含糊不清,听起来就和小声嘀咕一样。
……
胤禛无语望天——早知道他就该跟姨姨回永和宫的,能赖一天是一天!干什么这么早回来?!
都怪他自己一听到胤禩生病了就心软了。
唉!
算了算了,都是兄弟——前提是胤禩不老挨着他。
“胤禩!你能不能往旁边点?!”
胤禩一无所知并且吧唧了一下嘴,还在做梦自己成了皇阿玛……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