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第95章
胤禛已经跟着参与政事了, 平常康熙议政的时候也会在里头跟着听上两句,这回是在熟悉的行宫里——太子被责骂那一次的行宫里。
前头的大学士们已经说完了其余的所有事情,胤禛他们都只是在旁边听着, 没有出声,结果等到最后的时候, 大学士阿兰泰站了出来, 说了一件小事——吏部之前有一个前锋统领病故了,他身上还有拖沙喇哈番令这个爵位,也就是从前汉人常说的千总, 现在哥哥去世了,按照规矩应该要让他的弟弟承袭这个爵位。
阿兰泰所说的当然不是让弟弟承袭爵位, 而是说这个弟弟他在兄长生病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去探望过哥哥, 哥哥过世以后他也没有奔丧。
当场康熙就把这个弟弟痛骂了一顿, 说他刻薄,过后不许他继承爵位, 不仅不许继承哥哥的爵位,还把他本身的职位给革除了。
几个参政的兄弟垂着头, 一声不吭, 都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太子。
太子脸上还是温顺的笑, 他才刚被放出来没多久,这会儿都是极力收敛脾气, 表面上看上去就是老老实实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在想点什么。
本来就是已经到了结尾的时候了,说完这个事儿也就散了。
大阿哥出了门就发出一声讥笑,没说话, 但是听着就阴阳怪气的。
太子站在原地, 脸上阴晴不定, 好像下一秒就要发怒了。
老三和老四夹在中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没开口,太子率先丢下几个人走了,没过多久,大阿哥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留下老三老四,老三想开口和胤禛说点什么,胤禛匆匆说:“我福晋还在等我,三哥我先走了。”
胤祉:“……”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老四一个刚成亲的人,会这么黏媳妇儿,还是不是男人了。
结果他回去把这个事情和三福晋说了以后,董鄂氏一句话没说,扭头就叫人把他的东西都给放书房去了,原话是这样说的:“成熟的男人也该学会自己一个人睡觉了,爷在外头累了,我们女人家觉轻睡不好,回来的晚了还吵人,索性到书房去吧。”
胤祉搞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自个儿被嫌弃了,被赶出福晋的卧室,当然也恼了:“有本事别求着爷回来!”气性大的三爷直接去了田格格的屋里。
胤禛和云秀说:“这些日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能折腾。”之前胤禟病了,他们几个当哥哥的都去探望了,唯有太子没去,兴许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储君,没必要去探望一个才十岁的阿哥,从礼法上来说这没什么错,但是从道德品行上来讲,太子未免有些薄情了。
皇阿玛多半听了什么话,又是在熟悉的地方,想到了太子之前表现出来的冷漠,“触景生情”了。
云秀悄悄和胤禛说:“阿兰泰是皇上的人。”这些内阁大学士们自然也是有阵营的,像是之前的徐元梦等人,就是天然的储君太子党,因为是汉人,笃信正统,所以也很不屑于和纳兰明珠等人为伍,而马奇、余国柱他们身后站的是八旗贵族,想要的是自己的利益,皇上不喜欢他们权势过盛,处处打压,他们也笃信康熙教出来的太子会无限打压他们,所以选择了扶持大阿哥。
总之,内阁里大致分出来了两个派系,各自站队,当然也有完全不站队,只听康熙的话的,那就是以阿兰泰为首的人,他们只听皇上的话,说话做事都是秉持着皇上的旨意。
这会儿阿兰泰忽然说起那兄弟俩的事情,多半是得了皇上的授意。
胤禛恍然大悟:“皇阿玛是想提醒太子?”又或者是故地重游恼了,想起过去,气性又大了。
他细想了想,多半皇阿玛是要提醒太子叫他不要做的太过分了,也想看看太子在被禁足的半年里有没有反思成功吧。
云秀点头认可了,康熙想让太子明白自己的意思,让他明面上至少要做的漂亮一点儿,可听胤禛说的话,明显太子没有意识到皇阿玛是要提醒自己。
康熙根本没有意识到,在他们两个的一系列操作以后,他们之间早就不如小时候那样感情深厚了,以前太子犯了错,他的头一个反应是索额图教坏了太子、亦或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现在呢,他已经把太子的错归咎到了太子自己的头上,开始责骂他。
而他的这种行为,是会让太子意识到自己没有之前那么受宠的。用受宠来形容就已经很不对了,应该说得上是,太子会觉得自己的皇阿玛对自己并不信任了,开始挑刺迫害他了。
云秀叹口气,和胤禛说:“往后皇上和太子的事情,你别掺和进去太多,知不知道?”再怎么样,康熙还是觉得太子是自己的好儿子,是赫舍里氏留下的血脉,是他付出了心血的继承者,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是不会放弃太子的。
胤禛答应下来。
之前云秀提出来可以找西医给胤禟治病,恰好那个葡萄牙来的传教士会做外科手术,如今已经制定好了手术计划,立马就可以开始手术了。
康熙本来有些犹豫要不要给胤禟动手术的,后头仔细看了胤禟的脉案,终于下定了决心——再不动手术,胤禟估计就得没命了。
宜妃这几天时时刻刻都想着京中的胤禟,脾气有些急躁,发了好几场的火。
中间有一次停在了温泉行宫里,她们几个随行的嫔妃聚在一块儿说话,宫女上茶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撒了一点儿,被她痛骂了一顿。
其余人都知道她是担心儿子,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个个都躲着她。
小佟佳氏脾气好,叫人重新上了茶,又劝她:“怎么着急忙慌的,皇上不是已经请了葡萄牙的传教士给胤禟治病么,相信很快就能好的。”
云佩也说是:“你这样生气,回头别气坏了身子,反倒要五阿哥和胤禟为你担心。”
她难得会在众人都在的时候安慰什么人,如今骤然开口,还让人觉得奇怪呢,随后知情的人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五阿哥胤禟还是在永和宫里头出生的,宜妃当年可还在永和宫里坐了月子呢。
两个人亲近一些也没什么,顶多是觉得她们两个宠妃居然不竞争,有点儿稀奇罢了。
几个得宠的小嫔妃也是这样想的。她们不比前头的宫妃们进来的早,位分也给的早,如今就算再得宠的王氏也只不过是个常在罢了,当年德妃和宜妃是同一期得宠的,两人居然没成你死我活的样子,也是奇怪。
云佩一开口,宜妃那炮仗脾气也就跟浇了水一样哑火了,垂头丧气的。
云秀在旁边坐着都想笑,宜妃平日里虽然跋扈了一些,可真要论起来也是个怪可爱的人的,她的跋扈不是会动手打人,也不会摔花瓶,只是口头上说两句,骂起人来也是一副娇娇的口气,叫人不忍心怪罪她。
得亏云秀是个女人,不然后宫这么多个美人聚在一块儿,她也会心动的。
小佟佳氏看见宜妃平静下来了,就说起胤祺转移她的注意力:“皇上前些日子还提起五阿哥,说他年纪大了,也该看起福晋来了,前些日子四阿哥才成的亲,他们两个也只差了一岁,也该相看起来了。”
提到五阿哥,宜妃越发平静了,还说:“胤祺养在皇太后的名下,自然要先问过太后的意思才好定下福晋。”
小佟佳氏说:“这事儿皇上问过太后了,太后说自己年纪大了,管不动这些,让皇上做主。”其实也不是管不动,是她不知道该挑什么人好,她从蒙古进宫以后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陪着孝庄太后说话,现在孝庄太后没了,她说话的人就变成了苏麻喇姑,两个人偶尔缅怀一下孝庄太后,剩下的日子就是在交流带孩子的经验。
一个膝下养着五阿哥和五公主,一个养着十二阿哥,能交流的事情那可太多了。
不过她对八旗还是不了解的,不知道该给胤祺挑个什么福晋好。
云秀和云佩在底下听着,不约而同地想,也有可能不是不知道挑什么好,而是不确定自己挑的人选能不能让皇上满意。
所以干脆把选择权交给皇帝了。
皇上估摸着也想问问宜妃的意见,但最近宜妃脾气炸得和火药似的,也就缓后没说了,和小佟佳氏提了一提,今天正好被她拿出来让宜妃操操别的心。
宜妃:“……”她叹气,这会儿胤禟生死不知,她哪有心情给老五挑媳妇儿?
好在小佟佳氏也没有要她立刻就做好决定,只是拿出来说一说罢了,等聊过了天,众人散了,宜妃想着刚刚云佩帮她说了话,干脆过来找云佩聊聊天,也带来了给胤禛的谢礼。
“胤禟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宜妃觉得自己最近叹气的频率都快赶上前半辈子叹的气了,“这孩子就会让人操心!”
云秀瞅瞅宜妃,她这些年年纪也大了,不如年轻时候得宠了,却依然还是很漂亮,而且比起从前的娇俏,还多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也做了额娘了,知道替儿子操心了。
云佩说:“老话不都说了么,儿女都是上辈子欠的债,这会儿操心是正常的,等他们年纪大了,咱们操心他们还觉得烦呢。”
宜妃深有同感:“别说年纪大了,小九现在就和个炮仗似的,谁也管不住他,我多说两句他还嫌烦呢。”
“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云佩安慰她,“等娶了福晋了,知道替人操心的苦楚了,也就好了,再说了,小九年纪还小,这回也是生死之间,说不定以后就懂事了。”
宜妃点头,扭头看见了云秀,问起她:“四阿哥都娶福晋了,云秀你也不考虑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
云秀想说没什么好考虑的,她现在和庆复的关系稳定,碍于不好频繁出宫的原因,俩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每回还是……挺甜蜜的吧?
她有点迟疑。上回她和庆复见面,好像都是几个月前了,因为今年庆复下场考试,已经提前和她说过了,云秀怕影响他,也没怎么和他说过话。
宜妃看见她犹豫的脸色,还以为自己说到了正点上:“宫里头如今也没什么事儿,别回头侄儿们都成亲了,你还只有一个人呢。”
云佩在这一点上还是和宜妃有共鸣的,不过她知道云秀和庆复的关系,这会儿算起来,云秀年纪也已经够了,听云秀说他们两个接触了好久了,难不成还没考虑好?
等宜妃走了,她就认认真真地问了云秀是怎么想的。
云秀听她问自己,也就跟着认真想了一遍,最后说:“其实我对庆复没什么意见。”庆复已经是她在这个大清朝碰见的挺不错的人了,其实也挺适合成亲结婚的,他和家里不怎么来往,就意味着她头顶上没什么需要伺候的公婆,也不需要有复杂的妯娌关系,只要她高兴,直接就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她还没有成过亲,也不知道成了亲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一直定不下来。
庆复从来没有为此着急过,尊重她的想法,也不催她一定要在什么时间里思考清楚,知道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也从来不提和这些有关的事情,有一回云秀开玩笑说要是她不想生孩子怎么办,她怕痛。当时庆复没有说什么,过了几天才来找她,说自己思考了好几天,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过一遍了,觉得要是她不想生孩子也没什么,完全不会影响他们以后的生活。
他没有立刻说你不想生就不生,而是仔仔细细地把事情想过了好几遍,才做下的决定。
现在姐姐问起她,她也认真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和庆复的结合,她觉得庆复符合她的婚恋观,至少在全程经历了康熙的感情观以后,她觉得庆复这种正常不作妖的、后院里也没有小妾通房的人,在大清已经算难得了,而他们两个从小一块儿长大,她对庆复的处世习惯和风格也是能完全接受的。
以前没有人点醒过她,她所谓的开窍也只是觉得可以和庆复谈个恋爱,合得来就谈,合不来就算了。
现在猛不丁地被问到了以后,她才意识到,好像除了庆复,她也不会选择别人了。他们之间没有那种硬要生离死别的挫折,也没有任何值得轰轰烈烈的谈资,就只是姐姐问到她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了、你最近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人生大事了,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庆复一样。
她的人生没有那么波澜壮阔,唯一值得乐道的大约就是这辈子穿成了德妃的妹妹、雍正的亲姨妈,然后苏出来了牛痘和水泥。
真要说起来,她还没姐姐的人生那样波澜起伏呢。
想清楚了以后,云秀说:“等过段时间吧,我去问问庆复。”
没过两天,宫里头传来了消息,葡萄牙来的传教士治好了胤禟的耳道感染,如今已经痊愈了。
康熙心情大好,嘱咐胤禟如果好透了,就慢慢到塞外来,他想见到自己健康的儿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宜妃分享这个好消息,干脆去找了她,果然,宜妃也很高兴,言语中还提到胤禛出了个好主意。
康熙才想起来胤禛,他被分到了户部议事,户部最近事情也挺多的,尤其是在运送米石这件事情上,惩治了好些人,乱七八糟的,不过就这样的情况下,户部侍郎还和他夸了胤禛,说他是做实事的人,从来不摆阿哥架子。
儿子争气,他也高兴,立马就说要赏,然后就说给五阿哥挑好了福晋。
五阿哥的福晋是个不太起眼的姓氏,虽然也是八大姓之一,却没其他的听起来响亮,是他塔喇氏,祖辈上也算是有军功的人家。
宜妃也没什么意见,从胤祺养在太后那里以后她就没对胤祺将来的成就有过什么特殊要求,只求他平平安安就好,如今娶个踏踏实实不起眼的福晋也是为了他好。
提起五福晋,她也按那天和云秀说的话,和康熙提起了云秀,说她年纪也到了,怎么一直没赐婚。
康熙看她一眼,先问:“你怎么和永和宫的关系这样儿好?”
宜妃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去想康熙的言外之意,听了这话,坦荡荡地说:“您忘啦,嫔妾和她还有一个月搭伙吃饭的情谊在呢,问上两句怎么了?”
康熙这才想起,当年他在宜妃这里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开始换菜单了,口味上没什么大变化,就是和永和宫平常的口味愈发接近了,那时候他还疑惑了一下呢。
想通了,他也就懒得问了:“云秀成亲的事儿朕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主要是他问过德妃好几遍云秀有没有想法,她都说云秀暂时没想法,他后来也就不问了,想着大概过两年,云秀也就开窍了,到时候再说吧。
到了塞外,胤禟紧赶慢赶地也追上来了,兄弟们几个都特别高兴,还给他办了接风宴。
云秀也见到了庆复。
庆复这几年走科举的路子,本来那些勋贵大臣们是不看好的,谁知道佟家会不会插手?而且庆复最开始的时候是以武闻名的,整个京城都知道佟家一家子都是军功出身,这会儿猛不丁地说要去考科举,他们都觉得是庆复在赌气,谁知道能不能考得上。
结果庆复还真的考上了!
今年是有科举的,这会儿科举的流程和前朝差不多,皇上也特别开恩,允许宗室和满人可以去应考乡试和会试,从前是不允许这样的,满人们成年以后就可以直接上任当官,哪怕只是一个小官也都是可以的,他们想要晋升就得靠自个儿的家世,看家世够不够硬气。
这两年才开放了满人科举的风气,因为怕一下子放开引起朝中动荡,所以庆复算得上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是直接考的会试,虽然没经历过乡试,但也是足够公平的,他的卷子和汉人们的卷子是混在一起的,照样糊名刊登,是从许多的卷子里头挑出来的,虽然没拿到一甲,二甲也足够了。
一切从头再来,庆复依旧沉稳。
他之前是在官员的行列里,不像以前是侍卫的时候能够随处走动,所以去往塞外的路途之中和云秀一直没来得及说话,都是靠着姜潮这个太监才能传上两句消息。
这会儿已经在塞外了,他们也就能说上话了。
云秀看他第一眼,就说他瘦了:“上回不是叫你好好照顾自己吗?又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
庆复说没有:“照常吃的,就是累到了,所以才清瘦了。”他一个半路出身的文人,要和那些江南来的专门读了许久书的才子竞争,人就已经很吃力了,他得拼了命地才能考上,当然就容易瘦。
他侧着头,耳尖有一点红:“我考上了。”
云秀忍不住耳朵也红了——之前为了鼓励庆复,她说等庆复考上了,两个人可以牵手手……
是的,他俩谈了快两三年的恋爱了,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连手都没牵过,庆复心里头的想法转了好多,想牵云秀的手,想抱一抱她,可最后想着,万一云秀不喜欢他了,将来云秀还要嫁人……心里头再痒,也都按住了心思。
这会儿,庆复终于考上了,心里头忐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可还在他犹豫的时候,云秀已经把手伸到了他跟前,白净的手,上头涂了云秀自己用鲜花瓣做的“指甲油”,很漂亮。
庆复伸手握住了它,是温热又细腻的触感,他的耳根已经快要烧起来了。
以前两个人也不是没有接触过,皇上叫他骑马带过云秀,可那会儿他想的都是怎么和云秀保持距离,和现在是不一样的。现在他们两个是在谈恋爱,所以这种牵手和以前的一触即离完全不一样。
他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还没跳完,就听见旁边的云秀叫他:“庆复。”
庆复看她。
云秀鼓了鼓勇气,说:“上回我姐姐问我,是不是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庆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瞬间反应过来了——以前云秀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这件事情,两个人都默认了彼此之间的关系暂时不需要考虑到成亲这件事,等着双方都做好准备。他其实一直都做好了准备,只是云秀没有想好,所以他也从来不提,而现在云秀问起这件事了,说明她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脱口而出:“我愿意的!”
云秀傻眼了,她才说了这一句话啊!
可显然庆复已经想好了一切:“我是说,我想娶你。”他望着云秀,“从很久以前就想。”
以前阿玛试探过他,问他要不要娶云秀,那时候他知道阿玛是故意的,想把云秀或者说四阿哥和德妃绑到佟家的船上,所以他拒绝了,说自己和云秀并不十分熟悉。可嘴上这么说,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想娶云秀,想和她在一起。
在船上的时候,他忍不住试探了云秀,那会儿他刚从佟家脱离,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云秀自己的决定,想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开了佟家,决心想要做出自己的事业,可等他见到云秀的时候,看到云秀站在门口笑着的时候,他忽然就说不出那些话了。
他只说了喜欢。
从年少时的心动,到逐渐长大成人以后仍旧不改的爱意,都藏在了这简单的两个字里。
云秀怔怔地看着他。两个人默默看了很久,直到彼此都撇开了眼,才意识到,其实成亲只是他们两个人中间很没有必要的一个环节,因为不管成不成亲,他们彼此都是互相喜欢着的。
喜欢,但不是爱,至少在云秀这里暂时不是爱,受到上辈子父母感情的影响,她无法想象自己为了爱谁而奋不顾身,只是她心里已经悄悄地认定了,以后就是他了,她可能再也不会碰到比庆复更合自己心意的人了。
她也愿意和庆复成亲的。
在这一刻,他们两个达成了共识。
庆复的手心紧张地出了汗,他不敢错眼地看着云秀,想要等一句回答。
迎着他的目光,云秀笑开了:“我也愿意的,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了。”
云秀回了自己的帐篷,进门正好看见姐姐也在,忍不住地站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说。
云佩看她踌躇的步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假装不知道:“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这会子知道害羞了?”
云秀咳嗽一声,慢慢挪了过去:“姐姐。”
云佩拉着她坐下:“都说清楚了?”
云秀点头。
等她点完头,忽然问云佩:“姐姐,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有吗?”云佩说,“可是你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庆复是在云秀五岁那年搬到隔壁住的,今年云秀已经二十八了,他们认识已经二十多年了。如果只是一个认识两年的人,云佩绝对不会同意云秀的想法,可已经二十多年了,她很清楚地了解庆复的为人,也可以完全放心地把云秀交给他。
云秀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也是有这个原因的,她和庆复互相喜欢,彼此了解,不需要繁复的婚前磨合,完全可以直接走流程了,更何况他们一块儿谈了长达三年的恋爱。
云佩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快,一点都不快,如果真的定下要成亲,还要走六礼,那也要一年的功夫呢。”
云秀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们就得跟康熙说一声,云秀要出嫁的话,还是挺麻烦的,尤其是要过康熙这一关。
云佩说她会和康熙提,让云秀不用插手。
之前康熙和云佩说过,等到了塞外就可以骑马散心,所以第二天,云佩就叫人去康熙的帐篷里传了话,问皇上有没有空,她想骑马。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康熙就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见客的衣服,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昨天问你骑不骑马,你怎么跟朕说不去?今儿偏偏来请朕。”话里头一股抱怨委屈的语气。
云佩就笑说:“才不去,昨天那么多的人,您身边跟的都是蒙古部落的人,嫔妾去了做什么?难不成叫他们笑话我骑术不好么?”
康熙咳嗽一声:“哪里不好?朕看着就挺好的。”
这会儿的人骑马都讲究一个漂亮和技巧,还有专门的马术表演,云佩可没学过那个,都是实实在在的骑马,去了可能还真有可能被笑话两句。她才不乐意给人当聊天的话柄:“所以皇上陪不陪嫔妾?”
康熙哼了一声:“年纪长了,性子却愈发退回去了,娇气还爱撒娇。”说着人娇气,嘴角却往上扬,人也老老实实换骑装去了。
云佩挑了挑眉。这些年不像前几年的后宫那样叫她不舒坦,康熙也不会动不动地把她当棋子,两个人的关系倒是有所缓和了些。她也不会没事儿就和人怄气,气坏自己的身体可不好。
换上了衣服,两个人就骑了马慢慢地散步,聊些家常。
康熙说:“昨儿看见老四骑马了,他这骑术瞧着和你的倒是差不多,实用不花哨。”他当着人额娘的面儿,没好意思说胤禛骑术不好。
云佩却明白的:“他这些年心思就没放在骑射上头,连小六都不如,整天就盯着练书法和学几何了。”
“那还是比小六强上一点的。”康熙说,“小六还是那样?”
“嗯。”云佩倒是看得开,“他自个儿对那些稀奇古怪的西洋玩意儿有兴趣,一看书脑袋就疼,算了。”
走了一小会儿,她又说:“最近他和小九走得近了一些,两个碰到一块儿了。”胤禟自从被葡萄牙的传教士治好以后,就也开始对西洋东西感兴趣了,知道胤祚对那些东西有研究,急急忙忙地就跑来找胤祚讨论了,如今两个人混在一块儿,看着跟亲兄弟似的。
康熙一清二楚:“随他们去吧。”
又过了半个时辰,康熙数着时间,问云佩:“你还有别的事没和朕说吧。”
云佩停了一下,转头笑:“什么都瞒不住您。”
康熙提了提手里的马绳,目光看着远处的草原,自嘲地笑了笑,没让云佩看见自己的表情:“那是,朕还不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他刻意避开了云佩的视线,话音里头也没什么情绪,云佩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里的不对劲,心里头的想法转了转,还是说:“皇上这话说的,您自己答应了要陪嫔妾骑马,嫔妾还能不叫您?”
她摸了摸身下的马儿,哄道:“嫔妾也愿意和您一块儿骑马。”
“是吗?”
云佩说是:“您是嫔妾的丈夫,不找您找谁?这几天光瞧见您帐篷里头人来人往了,就是再想找您那也得想着您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这不就耽搁下来了?一耽搁,事儿就多了,索性就拿到一块儿问您了。”
也不知道哪个词哄到了康熙,他很快平复了心情:“说说看,什么事儿?”
云佩说是云秀的事儿:“前两年您一直说什么时候把她放出宫,这不,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就来问一问。”
康熙聪明得很:“是挑好人家了?”不到成亲的时候,云秀绝对是不会离开云佩的,“说说看,哪家的,要是合适,朕给她赐婚。”
云佩说:“您看佟家怎么样?”
康熙:“庆复?”佟家,年纪合适的好像也就只有庆复了吧。
他倒是认真地想了想。
佟家是他的母家,他对佟家还是颇为信任的,也有意想叫他们立起来。当初孝懿皇后入宫,他不想叫她生皇子,一是为了后宫的平衡,二是怕佟佳氏生出来的孩子地位威胁到了太子,后来给佟佳氏抱养了四阿哥和八阿哥,也就默认了佟佳氏和乌雅氏亲近。
在曾经他的眼里,佟佳氏和乌雅氏也是亲近的——从来没有争吵过,也没有闹出过什么事情。
后来他隐约察觉到了云佩的痛楚,也知道那种埋怨和痛苦并不是冲着孝懿皇后去的,而是对着他……
往事不提,也就只论现在。现在他也是想让佟佳氏和乌雅氏,或者说四阿哥多多亲近的,佟佳氏在朝堂上有势力,老四的脾气太直,在朝堂上容易得罪人,他的性子得压一压,可压一压也不管用的话,那就得找个人帮他兜着。
佟佳氏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佟国纲没了,佟国维一家独大,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是看不上鄂伦岱的,佟佳氏可以给老四兜住事情,老四能给佟佳氏添助力,加上没落的明珠一党,正好可以牵制索额图……
等到想明白了以后,他就说:“朕觉得可以。”
这事儿就这么顺利地定下来了。顺利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不过云秀他们还没想好怎么走六礼——庆复之前说要脱离佟家,别人都没放在心上当回事,但是庆复自己是当真的。
而走六礼全程都要问过双方的父母。
事情卡在了这一步,等到回京城的时候,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开头。
还没等他们想好怎么开头,康熙干了一件事——他把赋闲在家的佟国维给提上来了,还特意叫了他到御书房里聊天,说起了庆复和云秀的婚事,大致意思是说你之前催着庆复成亲,最后闹成那样,庆复扭头就离家出走了,如今不仅考上了科举,还找到媳妇儿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佟国维:“……”
他一时之间哽住了。
之前他想让庆复娶云秀,庆复死活不同意,还说他们两个人不熟,那会儿佟国维差点没被他气死,庆复还离家出走了,那个月他请太医的次数都变多了。
现在呢?儿子事业勉强算有成了,他还是挺欣慰的——看以后谁敢说他们佟家的人不行!庆复这不是挺好、挺行的吗?嗯……确实挺行的。
但是,为什么多年以前信誓旦旦说他和云秀不熟、不会听命娶云秀的人,多年以后突然说要和云秀成亲了?而他这个阿玛一无所知,甚至还要别人亲口告诉他?
庆复最后还是娶了乐安县住。佟国维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他现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没有惊喜,只有意外。
他目光无神地看着康熙,觉得自己好像很清楚地从他脸上看出来了一点嘲笑和看好戏的表情。
等从乾清宫里出来,回到佟家的时候,几个儿子们都在大堂里头等着他,一个个都很着急。
隆科多直接问:“阿玛,皇上怎么突然叫您?”
其余几个儿子也都急切地盯着他。
他们家最近在和鄂伦岱争族长的位置,只要争到了,那意义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家可以更上一层楼,佟家所有的资源都会向着他们倾斜,如今已经到了尾声了。所以这会儿知道阿玛被叫进了皇宫,他们匆匆忙忙地就从当值的地方回来了,在家里等着消息。
看着阿玛隐约崩溃的表情,他们心里头都有了一个不祥的预感——难不成阿玛失败了,皇上把阿玛叫进去臭骂了一顿?
不等他们脑补更多的东西,佟国维已经稳定住心神了,他轻飘飘地说:“哦,没什么,是庆复要成亲了。”
“啊?!”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是说不成亲了吗?”
佟国维满意地看到了他们惊讶的表情,终于心里舒坦了,看来震惊的也不止是自己嘛。
他捋了捋胡须:“我也是今儿才知道的,皇上要给庆复赐婚,娶德妃的妹妹、乐安县主云秀。”
所有人反应不一。
佟国维一共有八个儿子,老大叶克书,早就已经成亲了,如今生了个儿子舜安颜,老二德克新,也成亲了,膝下有两个儿子,老三隆科多,老四洪善,去得早了些,老五到老八都是庆字辈的,个个都早早儿地成亲了,唯有庆复,因为“叛逆”,离家许久,单身。
儿子多,儿子们的小心思也多,他们头一个反应都是,如果庆复娶了乐安县主,他在阿玛心里的地位是不是会直线上升,然后超越他们呢?虽说人对外宣称脱离了佟家,可他们心里都想着,多半都是气话,回头不还是要回到佟家来?
叶克书等人都在心里头悄悄思量着,想着回去还得和福晋们商量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隆科多低着头,拧紧了眉头。
等散了以后,他回到后院里,李四儿从里头迎出来,看见他愁眉苦脸,当即问:“这是怎么了?”
隆科多说庆复要娶福晋了,然后把云秀的事情和她大致说了说。
李四儿挑了挑眉,她倚着门框,手里头还捏了一把没吃完的瓜子,当即把那一把瓜子塞进了隆科多的手里:“你急什么,他自个儿扬言要脱离佟家,难不成还要厚着脸皮回来不成?他不要脸,那什么县主还能不要脸?”
“再说了,从古到今的婚娶都得走六礼,你咬死了阿玛说庆复已经脱离了佟家,让阿玛额娘不帮他,不就能给人没脸了?六礼都走不成,你看他能不能安安心心地把县主给娶回来。”
“整日里头尽会瞎操心。”
隆科多站在门口,目光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