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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杀身成仁

“整座城都毁了?”虽然和北夏人斗争多年,对其行事风格也早有耳闻,但真当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眼前,金恩堂也惊疑不已。

“全毁了,这些该死的北夏人。”愤怒的罗毅一拳捶在自己没有完全康复的大腿上,痛得他一哆嗦。

金恩堂这几天因为无法入睡,脸色苍白、双眼通红、胡子拉碴,犹如一头雄狮,听到罗毅的描述,他怒不可遏,紧握的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找到华拖那小子,用他的血来祭奠我们的兄弟和扬州的百姓!”

“对,决不能放过他!”罗毅因为失血过多,原本丰润的脸颊变得深陷下去,但眼睛依然虎虎生威。

“总堂主说得对,我们要报仇!”满屋子的弟子们低声喊起来。

金恩堂抬手向下压了压,屋子立刻安静下来。他坐回椅子上,平复了下心情,缓缓说起来:“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北兵势大,就我们目前的力量,不宜在战场上和其直接碰撞,那该怎么办呢?”

“确实如此,硬拼我们必定吃亏。”罗毅深有同感。

金恩堂点点头,继续说:“我的想法是,我们不再大队人马集中出击,而是分成小股,专门刺杀敌人的重要人物,破坏其粮草供应,以此减缓敌人的进攻。至于正面和敌人的大队人马拼杀,还得靠官军,你们觉得呢?”

罗毅首先接话:“不瞒总堂主,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一仗,给我们的教训太深刻了。”

弟子们三三两两议论起来,都表示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对敌方式。

“既然兄弟们都觉得可行,那我们就来制定具体的行动方案,罗毅和执事们留下来,其他人先去准备,听候安排。”金恩堂下达了命令。

华拖和阿术两支大军犹如两只铁锤砸向临安,为了争功,攻势异常猛烈,大杭官军知道身后就是京城,因此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实力相差悬殊,根本无法阻止北兵铁骑狂风暴雨般的进攻,损失惨重。北兵很快就兵临城下,将临安围得铁桶般密不透风,并立刻发起攻击,华拖攻打北门和东门,阿术攻打西门和南门。新太子已经在丞相和太尉的秘密护送下,星夜兼程,直奔闵地。皇帝知道临安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一大早,他身着戎装,走出皇宫,快步登上北门城墙,他要和军民一起,阻敌于城下。原本朱门青瓦、巍峨高耸的城门楼已经坍塌,一片狼藉,有些地方还在冒烟。城墙上到处都是猩红的血迹,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光芒,受伤的杭兵都不愿往下撤,拉不开弓的就到处收集箭支、滚木,城中百姓一边忙着将战死杭兵的尸体往下搬,一边将沉重的石块、木料搬上城墙作为御敌的物资。血腥味浓得令人窒息,皇帝忍着一阵阵泛起的恶心,往垛口边走,旁边的御史大夫急得大喊:“皇上,不能往前走了,危险!”但皇帝丝毫不为所动,御史大夫没办法,赶紧命令护卫拿起盾牌挡在前面。望着城下黑压压的北兵和自己身边不断倒下的杭兵,皇帝心里砰砰直跳。就在这时,一支响箭带着尖利的啸叫飞来,砰的一声扎进断了一截的柱子上,箭身上绑着一张纸条,剧烈颤动着,发出嘤嘤的声音,护卫们大惊失色,皇帝却很镇静,吩咐道:“取下来!”

打开纸条,几行字跃入皇帝的眼帘:“大杭皇帝:你已见识到了北夏大军的强盛,凭此大军,攻取临安指日可待。我北夏大皇帝正南来,两日后即会到此,我军必将在皇帝到达之前进城。望你识得时务,命令守军立刻投降,我可保你和城中百姓性命,否则,扬州就是下场。北夏国宰相华拖。”

看到“扬州”两字,皇帝身体一颤,他将纸条递给御史大夫,御史大夫被华拖的狂妄激怒了,“华拖匹夫,竟敢如此无礼。”话虽如此,其实心里也明白华拖并非仅仅是威胁,他说的是实情,大杭朝失去了大片国土,军队损失巨大,这次丞相和太尉护送太子南下又带走了一部分官军,使得临安的守备更为薄弱,虽然官军奋勇,舍生忘死,但最后拼的还是实力。皇帝神色严峻,全然不顾飞蝗般的箭矢和抛石机射上来的石块,巡视战场,城墙内侧的场地上,码着一堆堆的阵亡将士遗体,触目惊心。皇帝陷入了沉思,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前面传来争吵声,原来是一个双眼失明、头部血肉模糊的年轻兵士,双手死死抱着只剩下半截的柱子,不愿意被民夫抬下去,口中大喊:“我还能打,我不走,就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等北兵打进来,我老娘就没法活了。”民夫边抹泪边好言相劝,却无济于事。皇帝蹲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小伙子,你是好样的。别担心,你先去养伤,我们来替你守城。”

“你是谁?”年轻兵士发问。

“这是......”御史大夫话刚出口,皇帝即抬手制止了,说道:“你把伤治好后再来。”顿了顿,皇帝继续说:“你放心,你母亲不会有事的。”

“你说的是真的?”兵士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声音来的方向。

“真的。”皇帝肯定地回答,随即挥了挥手,民夫小心地将兵士扶上担架,抬了下去。

皇帝一边走,一边看,城墙外面原本层层叠叠的民宅已经不见了踪影,满眼都是纵横驰骋的北兵。城内靠近城墙的街道、房屋几乎都被毁损殆尽。城墙破损严重,来不及维修,只是用乱石草草码着。他停下脚步,凝视着城内整齐宽阔的街道、顶部鎏金的钟鼓楼和城中央气势恢宏、金碧辉煌的皇宫,等北兵打进来,这些建筑都将化为废墟,连同城里千百万没来得及逃离的子民,一起消失。他闭起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往下想。许久,御史大夫小心地说道:“皇上,这外边寒冷,还是先回宫吧,老臣定会率领官军顶住北兵。”

皇帝睁眼看了看华发衰颜的御史大夫,点点头,僵硬地走下城墙。回宫的路上,他时不时停下脚步,仔细看着这座繁华的都城和街上来来往往、眼里充满慌乱和担忧的市民,似乎要将这一切都印在头脑中。一路上他没有说一句话,跟在身后的一众官员见此情景,更是一声都不敢吭。回宫后,皇帝对御史大夫说:“朕甚是疲累,想休息一下。”

御史大夫担忧地说:“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悠悠地说道:“爱卿,也要保重!”言毕,意味深长地看了御史大夫一眼,就转身进了殿,并摒退了所有人。望着皇帝的背影,御史大夫忧心忡忡,对太监徐四嘱咐了几句,就匆忙返回城门督战去了,徐四担心地守在门口,一刻也不敢离开。

皇帝进入寝殿后一直没有出来,也不让任何人进去。几个时辰以后,皇帝突然打开了门,徐四高兴得很,立刻上前问安,伸手去搀扶皇帝。皇帝却摆摆手,没有出门的意思,低沉地吩咐:“传御史大夫立刻前来。”

“是!”徐四明白事态紧急,口中应着就往外跑,皇帝却叫住了他:“徐四。”

“皇上,小的在。”徐四马上回来等待皇帝的旨意,然而,皇帝却没有说什么,他抬头仔细看了看雕梁画栋的宫殿,然后对徐四和在场的其他人说道:“你们,辛苦了!”

徐四听到皇帝的话,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和忧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更咽道:“皇上,您可千万保重龙体,大杭朝会好起来的!”其他宫女也跟着哭泣起来。

年轻的皇帝也动了感情,眼圈红红的,他轻轻地拍了拍徐四的肩膀,微笑道:“朕没事,你不用担心。快去传御史大夫吧!”

“是!”徐四一把擦干眼泪,当他跑到大门口时,却突然停住,回头一看,只见皇帝站在殿门里,朝他轻轻地挥手,他心头一热,默念道:“皇上,等着小的回来。”

接到传令的御史大夫立刻往宫里赶,路上忍不住问徐四:“皇上紧急召见,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大人,小的确实不知,咱还是赶紧吧!”徐四满头大汗,心里七上八下。进得宫来,只见皇上所在的宫殿大门紧闭,徐四问门口的小太监:“皇上在吗?”

“在,”小太监连忙回答:“您走后,皇上就关上了门,一直没出来。”

听罢小太监所言,徐四似乎放心了些,他趋身上前,恭恭敬敬地禀报:“皇上,御史大夫奉召来见。”

门内没有任何回音,徐四看看御史大夫,御史大夫示意继续,于是徐四稍微提高了些声调禀告:“皇上,御史大夫奉召来见。”

众人屏住呼吸,但门内依然没有动静,徐四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后,朝御史大夫摇了摇头。他又接连报告了几次,大家心都提了起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静静地等待着。就这样等了一会儿,御史大夫对徐四说:“徐公公,不能再等了,得进去看看。”

心急如焚的徐四点头,试着推了推,大门无声地开了一半,他朝里面叫了声:“皇上!”见没人回答,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刚走几步,就惊叫起来:“皇上!快,快来人啊!”门外的御史大夫立刻将大门全部推开,一步跨进屋,眼前的一幕将大家吓得目瞪口呆:年轻的皇帝躺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把短剑,剑身深深地没入了胸腔,只剩下剑柄露在外面,身旁一大滩血迹还在流动。“皇上,你怎么能这样啊?”徐四跪在着大哭起来,其他太监和宫女也跟着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御史大夫还比较清醒,大吼道:“快传太医!”小太监反映过来,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路狂喊:“太医快来,太医快来!”

御史大夫跪到皇帝身边,伸手探了下鼻息,心里一惊,皇帝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原本憔悴、焦虑的脸庞松弛下来,安详得似乎睡着了。

几个太医匆匆忙忙跑进来,一起跪在皇帝身边,把脉的把脉、扎针的准备扎针,太监和宫女们都捂住嘴不敢哭了,在旁边紧张地盯着,生怕影响太医看病。忙活一通后,太医们彼此交换了下眼神,摇了摇头,然后趴在地上哭起来。得到消息的太后心慌意乱、手脚冰凉,在宫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过来了,人还在院里,就喊起来:“皇儿,你怎么啦?”待进到殿内,里面跪着的人赶紧往两边挪,让出一条道,太后一看地上的皇帝,顿时脸色煞白,浑身发软,两个太监赶紧过来将她架起来,“皇儿,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啊?”哭喊了几声后,突然厉声朝太医吼道:“你们还跪着干什么?赶紧救皇上啊,赶快啊!”

领头的太医磕头如捣蒜,结结巴巴地回复道:“太后容禀,老臣几个得到消息,就、就立刻赶来,采取了各种急救办法,但、但为时已晚。”太后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的意思,是皇上没救了?”

太医头上冷汗直冒,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回禀太后,皇上,皇上殡天了。”说完就抽泣了起来。听完太医的话,太后哀嚎一声“我的儿啊!”就晕了过去,“快救太后!”太医们赶紧爬过来施救,一时间,殿内一片忙乱。

经过太医急救,太后悠悠醒了过来,她环顾四周,更咽地说:“皇上当初定要哀家随闵王南下,哀家不忍皇上孤身留在这里,无论如何不肯离开,哀家要陪着皇上,没想到皇上会这样。”说到这,太后涕泪交流,说不下去了,殿里一片低沉的哭声。过了一会儿,太后稍微平复了心情,继续说道:“当时,皇上见哀家执意留下,就对哀家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要伤心。当时,哀家不明其意,皇上也不肯细说,就把话题岔开了,现在想来,那时候,皇上就准备了今天。”太后再也说不下去了,嚎啕大哭起来。

御史大夫一边抹眼泪,一边小心翼翼对太后说:“禀报太后,皇上留下了旨意。”

“在哪?快拿来!”太后一听,立刻坐了起来。

御史大夫赶紧将桌上的一张纸呈给太后,太后颤巍巍地接过纸,却因为伤心过度,已经无法看清纸上的内容,只好命御史大夫宣读。御史大夫稳定了下情绪,念了起来:朕自登基以来,不敢有一日懈怠,然匪患日益严重,今更是直逼京师,朕无力扭转乾坤,只有一死,着御史大夫即刻同北兵商谈,若能保证不伤我军民一人,则可降矣,一概罪责,皆归于朕,朕于地下再向列祖列宗谢罪。念到最后,御史大夫已是泣不成声,殿里所有人都哭得撕心裂肺。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坐了起来,对御史大夫说道:“爱卿,就按照皇上的旨意办吧!”

“是!”御史大夫擦干眼泪,匆匆走了,现在双方激战正酣,每一刻都有大巷的官军死去,若真能和北兵谈妥,则可挽救成千上万的大杭军民性命,不辜负皇帝的一片苦心。

太后在宫女搀扶下来到皇帝身边,抚摸着儿子冰冷的面庞,一直没有断过的泪珠一滴滴落在少年的脸上,“我儿不怕,娘来陪你。”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心都碎了。

“你们都出去吧,哀家要和儿子说说话。”太后口中说着话,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儿子。大家担心太后,都跪着不愿离开,太后抬起头,对徐四说:“徐公公,你带着大家出去吧!”

泪流满面的徐四抬头看着太后,满眼忧虑,太后微微一笑,挥了挥手,说:“你们去吧,哀家没事。”

众人只好退出来,走在最后的徐四看到太后一边轻轻拍着皇帝,一边唱起歌来,徐四心头一颤,这歌声如此熟悉,皇帝幼时每天晚上都要在太后的歌声中才会入睡,那时候,太后唱的就是这首歌。徐四恍惚起来,仿佛太后正在哄皇帝睡觉,而还未睡着的皇帝在朝他招手:四儿别走,来陪我玩。

“徐公公,徐公公!”徐四耳边传来小太监的呼唤,他一激灵,回到了现实之中,皇帝不是睡着了,从此再也不会朝他招手了,皇帝和他虽为主仆,实际也是朋友,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帝虽贵为皇子,却只有他这一个知心朋友,而他在心里,也把皇帝当成弟弟,此刻,却已阴阳相隔。他忍住悲伤,擦掉眼泪,带上殿门,转身靠在墙上抽泣起来,心里一遍遍地呼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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