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凫徯(上)
故事似还差个结尾,翠棕还没有告诉众人最关键的部分,那就是如今偌大的翠氏部族地界上,为何如今只剩各部族送火人与他们祖孙三人。燧人严与玄兹的所有假设,都建立在长明国干预的前提下,如果说风暴眼中心的鹿台部族,困于饥饿,被迫向长明国低头,并展开了对大次部族、小次部族的掠夺,最终反被怪物迷惑,受到了自行恶果的反噬,同族相残。那这一切又与翠氏部族何干,一直身为旁观者的他们,剩下的人到底去哪了?
问题不弄明白,玄兹决计不会草草查验送火人回华胥国了事。在少女的心中,现在弄清楚燧木一事的重要性,已然超过了自己在华胥国的本职工作。因为有过与长明**团的交手经验,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次能活下来的人绝对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四大部族的关系决计不如翠棕描述的这么简单。或许,现在就是她一直苦苦寻找的突破口。
翠棕似乎也早已料到众人会有此问题。在停顿片刻,给了众人分毫的喘息与消化之后,继续讲道:“大荒世界瑰丽奇幻,有很多我们人族不知道的事,看来常怀着着一颗敬畏的心十分重要,如果不是老朽过于自负,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幅田地。
在那场‘诡异’的战斗后活下来的人,互相搀扶着,一起回到了我翠氏部族。这群人里面,不仅有翠氏、大次、小次部族的送火人,竟然还有侥幸活下来的鹿台部族送火人。在未知的灾难面前,所有的部族纷争都显得十分渺小,他们之间没了部族之别,好像只要能活下去,离开这团骇人的白雾,就足够了。
一番交谈过后,老朽才知道,鹿台部族身为西方二部的最大部族,其实在白雾肆虐之下早已断了粮食,而且周边小部族状况尤甚,更不可能指望他们出手援助。鹿台白毫身为族长,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活活饿死,这才向祖灵祈祷,寻求渡过危难之法。
那一夜,雷声大作,明亮的闪电与朦胧的迷雾交替出现。眼前的一切看似一动不动,却又瞬息万变。那就像摇曳的火光照耀着巍峨的巨石,巨石本就耸立在那里亘古不变,但当它被舞动的火光渲染之后,巨石也开始舞动着腰肢,给人一种翩翩起舞的错觉。在幻影与现实的空濛之中,一个巨大的身影降临在鹿台部族的祭坛上——巨兽‘凫徯’出现了!
鹿台白毫还以为祖灵庇佑,一切开始发生转变。但实际上,那噩梦才刚刚开始。
之所以叫这巨兽“凫徯”,是因为它不断的发出“凫徯”一样的叫声。它长着雄鸡一样的花羽毛,雄鹰一样的利爪,长长的脖子。因此,鹿台部族的部众都在私下传,这是因为他们祭祀太多雄鸡的原因,以至于让祖先之灵显化成了雄鸡的模样。
鹿台部族原本与我翠氏部族一样,爱好和平,与世无争。所以,起初鹿台部族众人都以为,这巨兽凫徯只会不停啸叫,不捕食,也不会带领众人走出困境,它只会呆在祭台周边,等待众人祭拜。
可后来,鹿台白毫察觉了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自从凫徯出现后,族众人数开始不断减少,而那些断断续续原本消失的人,又会突然出现,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当族长问起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这些人总是谎称自己记不起来了。
其实,我这女婿心性与处理事情的手段都与老朽颇为相似。他最初与我一般,把这些奇怪的事都谨慎的看待成意外,不相信什么诡秘的神迹。他只是派遣了数队勇士,
偷偷监视着这些消失又出现的人,希望能弄清楚这些人到底去了那里。
夜幕降临,族众们饿着肚子进入了梦乡。凫徯又开始啸叫,尽管沉睡在梦中的人们“意识”还在沉睡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苏醒”过来。饥饿吞噬了他们的意志,就这样,他们在迷蒙中“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部族。每一夜过去,都会有一个小部族化作枯骨……”
故事讲到这里,燧人严与玄兹才真正明白,老者口中的“同族相残”到底意味着什么。鹿台部族在黑暗中,靠着屠戮活人,渡过白雾中的饥饿。这哪是什么“祖灵显化”,分明就是异人族残忍的鬼把戏。
倘若西方二部的小部族真是被鹿台部族生吞活剥,那岂不就是把“人”当成了食物。燧人严不由地想起了,那些被橐肥活活吞噬的羭次部族族众,想起了他们的面临死亡时的呐喊,以及求助无门时的灰死的眼神。或许只有做了一辈子猎手的人,才能真正明白,当有一天自己当沦为猎物时,那无助与绝望的感觉。
被血色染红的西次二部会有哀嚎与惨叫吗?
又或者,死亡才是在白雾中残喘人们的最好结局?
一个连鸡都没有杀过的少年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看向玄兹,以为玄兹会有答案,但少女好像反而更迷茫了。
听故事的人也被故事拉扯着,穿梭在旧日的时空中,可他们就算都能听明白那又能怎样,弄明白当事人是怎么把这些信息传递出来的,这才是关键。玄兹直截了当的问道:“如果凫徯的叫声能迷惑鹿台部族的所有人,这些人又是怎么发现,自己被迷惑开始残害同族的?听你的故事,鹿台白毫似乎还活着,难道是他发现的?”
听闻玄兹的问题,老者这才发现自己犯了老年人常见的毛病:讲起一个故事后,总爱东扯西扯,没完没了。老者只是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告诉众人,却又在不觉间越走越远。
当然,玄兹与燧人严却并没有这种感觉,他们反倒要感谢翠棕的故事。如果没有老者故事的引导,他们无法快速的进入那个混乱的“曾经”,自然也无法共情身边人的感觉,更不会迫切想要替他们思考出走出困境,解决问题的办法。
翠棕虽然还有很多话要讲,但眼看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他索性放弃了自己讲故事的想法,决定把主动权交给玄兹,她问一句,自己答一句。如此一来,或许能在天黑前,将需要说明的一切高效地解释清楚。
老人的声音突然压低了许多,仿佛怕被其他人听到:“这一切并不是鹿台白毫发现的,也不是他派的那些人发现的。发现这个血腥事实,并最终告诉鹿台白毫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这两个孙女——翠莺与翠鸢。”
“啊,那她们……”
燧人严不禁轻呼一声,他知道这种血腥可怕场景对于小孩子意味着什么。那将会是撕裂灵魂的伤痕,甚至可能会让自己“一分为二”。
翠棕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变化,不过,他淡定的摇了摇头,似乎在宽慰着燧人严,两个小女孩儿一切安好,不用担心。
燧人严一拍脑门,他杂乱的信息让自己都忘记了翠棕之前说过的话,两个女孩儿被救回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难怪翠棕知道真相后,便不愿意再在女孩儿们面前提起这些事,就连现在说起这些,也要刻意压低声音,生怕女孩儿听到。
念及此处,燧人严记在心头。他不会再向女孩儿问起这些,若是真被她们回忆起这些,说不定就再也看不见她们的笑脸了。
“鹿台白毫派遣盯梢的人,也被凫徯的叫声迷惑。就这样,那些尝过人肉滋味的族人们,体会到了饱腹的快感,默默地达成了共识。他们既不阻止这种罪行,也不声张自己做了什么,任由更多的人被迷惑,继而加入他们,直到这层窗户纸被翠莺与翠鸢捅破。
女孩儿们无意间发现了夜幕下离开的族人,她们追寻这些疯狂之人的脚步,目睹了他们的疯狂行径。坚强的孩子们没有哭泣,没有尖叫,她们捂着自己的嘴,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其实她们本可以说话,也本可以逃跑,她们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因为那些被屠戮之人的惨叫声会盖住一切,白雾也会帮助隐藏她们的踪迹。但她们两人就这么在那里守了一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熟悉的人像恶魔一般,将活人压在身下,大口啖血食肉。
当她们的父母发现这两个可怜的孩子时,二人已经瘫软在那里晕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