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昌东伯夫人听见析产分居四个字, 先是不愿。析产分居说好听点,其实就是和离。她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离。
和离的女人,连带着娘家的女子也受了侮辱。今日她这般和离, 那明日等真需要和离的娘家姐妹想要和离时, 便会有所顾忌了。
这也没什么难想的,道理简单的很, 一个家族里面, 出了两个和离的女子,别人怎么看?她们家的姑娘以后还怎么嫁人?
即便是嫁了人的, 都要被婆母指责。甚至于她们的母亲都要被人责难,到底在闺中时候怎么教导的, 竟然想着跟夫家和离?
但是下一瞬间, 自私的心又占了上风,觉得别的姐妹应该没有自己这般不幸,自己若是丢了今天的机会, 怕是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她便认为桑先生这事情处理得极好。今日小厮能死,她被打成这副模样,那将来自己说不得就要被打死。
她如今也算是看出来了, 昌东伯性格暴虐, 一言不合就打人, 且下手没个轻重, 心眼又小,今日结下这种冤仇,她跟昌东伯算是不死不休了。
那还是早早的跟昌东伯分开为好。
她想,万望她们家除了她, 千万不要有和离的了, 要析产分居的了, 而且她这析产分居是有原因的,只要大家都站在她这边,那就不是她的错。
非但不是她的错,昌东伯应该还要给她赔偿。她心里再次盘算了几番,然后觉得此事可行,便直接道:“我愿意析产分居。”
她看向昌东伯,知道他为什么要坚持去报官,他不就是想着要她家父兄给条官路吗?即便刘大人看见了,肯定了,但是没有证据,只要没人去别处说,那今日这事情,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谁都别当发生过。
桑先生应该也是这意思,所以昌东伯刚刚说完之后,他没有再说,而是看向了她。
昌东伯夫人脑子里面转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又看见了在沈怀楠怀里的儿子,她便坚定了想法,说,“……一家子人,何必要去报官,何必要走到那种地步,我想着,不如就这般算了吧,我方才仔细想了想,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其中只是有误会罢了。”
“定然是那小厮污蔑于我,伯爷这才动气,至于什么账本,银子,听错了,也是人之情理。”
“今日这事情,倒是让刘大人误会,刘大人,若是能……便请您不要往外处说去,我们一家子人,实在是叨扰您了,让您白白受了这份气。”
刘寻柳也不想管,更不想担责,虽然心里有几分气性,但是为官多年,还是京都这种地方,最是知道既然人家家里面想要和气,那他是管不了的。
再说了,贪赃枉法……能有多少呢?那么小地方,估计也就是几百几千两银子,细细追究下去,沈怀楠要是反口,如同昌东伯夫人一般,他怎么办?
这都算不上是一个案子。
便只好真如昌东伯夫人所说的一般,直接当做听错了。
他再去看沈怀楠,只见他脸色惨白,想要反驳,却又有所顾忌,应当想到了自己的前程,又想到了嫡母的话。
但他苍白一阵,在昌东伯夫人要说话之前,还是说了一句,“我应该没有听错,我听见了——”
刘寻柳就心中摇头:还是太过于年少了,这些事情上面想不开。
还好桑先生马上就制止了他,“怀楠,是你听错了。”
昌东伯就得意洋洋的看了他一眼,“是啊,听错了。哪里有什么账本,分明是张奔,张奔知道吗?我的一个下属罢了。我是让那小厮去投奔张奔,给了他银子,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盛瑾安就继续捂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天啦,真的有这般愚蠢的人,竟然真的顺着他们的假话说了。
那他刚刚说什么红杏出墙,尸体,不都通通变成了假话吗?
不过这时候,真话假话是不重要了,盛瑾安就狐疑的道:“真的吗?”
昌东伯:“自然是真的。”
刘寻柳心里不耻,只觉得啼笑皆非,昌东伯真是又毒又蠢,却也没有办法,只道:“竟然是听错了,那就是个误会。”
这么几句话,马上让昌东伯脸色好了起来,他心里明白,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必然是只能各自退一步了,索性道:“是,就是误会而已。”
盛瑾安马上就说,“那是不是就要析产分居了?”
这个事情得确定好,趁着众人在,把所有的东西都清清楚楚的写好了,白纸黑字按上手印,免得到时候后悔。
昌东伯也想快些把事情办好,便缓缓点头,“今日我因为误会打了夫人,想来夫人对我也有不满,我心有所愧,若是夫人愿意析产分居,那便分。”
又想着还要从昌东伯夫人父兄那里得个官位,便脸色更加和缓,“岳父舅兄那边,我自会承认错误,各方面都不会亏待夫人的。”
桑先生便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昌东伯夫人年岁不小,又遭了你一顿打,想来心中委屈,不若就把怀楠和怀东送过去,让她享享天伦之乐。”
这事情才是要写在纸上的。
至于钱财,那都是身外之物,何况这昌东伯府,哪里还有什么钱财。
所有人都同意了。于是刘寻柳和桑先生作为保陪,写了一些大概析产分居的话,然后让人送去官府盖章。这时候也不开宗祠了,只从简办。
规矩是死的,人都是想活的。
盛瑾安怕途中有变故,亲自拿了书信跑去盖印章,刘寻柳觉得事情到这里,也用不上自己了,于是连忙告辞离开。
昌东伯夫人让贴身妈妈进来把沈怀东带下去,院子里面就只剩下桑先生,昌东伯夫妇,自己沈怀楠。
此时,昌东伯才讥讽开口,“桑先生,您自以为了解了全部的真相吗?”
桑先生却摇了摇头,“不论真相是什么,伯爷都无法继续做一个父亲,丈夫。您丢失了做人的基本德行,将来不论在哪里,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他一个读书人,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冷着脸道:“就这么说吧,您这辈子,就别想再吃上四个菜了。”
昌东伯怒目而视,桑先生却突然笑起来,“我怕是看不见你凄凉的晚景了,毕竟我比你年长不少,可你若继续这样下去,怕是走在我的前头。”
此时有大夫进来,是前面给沈怀楠治手的老大夫,见了屋子里面昌东伯夫人的惨状,真真是触目惊心,只觉得昌东伯畜生行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恶霸的气息。
他叹气,给昌东伯夫人看好伤,敷完药,最后道:“可不能再受伤了,不然会留下伤痕在脸上。”
然后又去看沈怀楠的手,替他重新包扎了一遍,这才离开。
正好这时候盛瑾安回来了,带来盖了印章的析产分居书,笑着道,“既然这样,那就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搬吧。”
搬哪里去呢?自然也不是搬去别的地方,京都贵的很,再买一个宅子,左右不是回事情。所以方才在写家财的时候,由刘寻柳提出,把昌东伯府左边的一半院子给昌东伯夫人,其他的就是昌东伯的。
昌东伯此时已经看开这些东西了,他常年在外,这次本来是想要回来的,结果一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京都是没脸待下去了,便只想离开,那这京都的宅子,有一半就有一半吧,因为他不敢做的太绝。
人越冷静下来,就越会发现自己需要的东西是什么。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官,那就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
昌东伯就爽快的答应了。那现在要做的便是在院子中间砌上一面高墙——不留门的那种。
作为一个晚辈,沈怀楠和盛瑾安就不参与这件些事情了,文远侯刚刚一直都没有说话,就跟不存在一样,这时候终于说话了。
“既然已经这样,怀楠和盛九少爷便先离去,剩下的我们几个老家伙来说,总要把事情说明白的。”
沈怀楠当下也没有犹豫,跟盛瑾安走了。等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面,他才坐在门槛上,怔怔发呆。而盛瑾安却十分高兴,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有勇有谋有义气,整个人都得瑟起来。
可是这份得意和骄傲是建立在沈怀楠的痛苦之上的,又让他不能露出来。
于是干脆紧绷着脸,开始安慰沈怀楠。他一点一点的为他分析。
“今日这事情一定,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想,往后几十年,昌东伯都不敢招惹你了。他确确实实怕了你。”
“若是之后有人提起,那昌东伯夫人脸上的伤,便也会被人记起,这几日我会放出一些风声,多多少少的,总会让人记住今日的事情。”
“刘寻柳大人心中有数,对你应该也会照应,我想来想去,这事情再把尾巴善后一下,应该没事了。”
沈怀楠点头,“如今父亲他在刘大人眼里,桑先生心中,都是无情无义之人,怕是此后余生,都不会改变印象了,我想着,在他们活着的时候,父亲不敢放肆。”
而再等十几年,他长大成人,上朝做官,即便到时候被人逼着赡养昌东伯,手段应该也比现在爽利。
他想来想去,觉得也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盛瑾安就走了,他踩着小步子回家,小厮跟在他的身后,问道:“少爷,您不觉得沈家三少爷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吗?”
盛瑾安却道:“他爹不疼娘不爱,有些小心思是正常的,可你看他双眼清明,就知道绝非恶人,又是折九姑娘选定的人,想来不会有什么坏心眼。今日的事情是我推着他去做的,哎,他其实也不愿意的。”
小厮:“……”
算了,少爷高兴就行了。两个人本来就是云泥之别,就算是沈三少也用了些手段,可看着他在昌东伯府也是真的苦,只希望他将来是个报恩之人,万一真的有出息,也能拉扯一下自己家的少爷。
于是并没有继续说,而另外一边的沈怀楠也是真心感激今天帮自己的人。
他坐在椅子上,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屋子门关上,谁也没见。多晴有心去请折邵衣过来安慰安慰,却也知道少爷此时此刻应当是想要自己一个人静静的,绝对不愿意看见九姑娘。
一个大男人,谁愿意姑娘看见自己的狼狈呢?虽然被看见过那么多次,但是能少看见一次就少看见一次吧。
他叹气,坐在门外,倒是也松了一口气。从今往后,他们就真的自由了。多晴是认得字的,今日他站在旁边,当时也恰巧看见一眼析产分居书,上面有一行写着沈家三子和四子往后理应孝顺昌东伯夫人。
就这一句话,便让人安心。这下子,理法和律法都占了,便谁也说不出一句不好来。
而且,夫人如今有把柄在少爷手上,又跟昌东伯闹翻了,就算是为了四少爷,自然不愿意跟少爷再闹翻,好日子这不就来了嘛。
多晴高兴,屋子里面的沈怀楠却慢慢的把手上的纱布取了下来,他把手凑在了窗户边看,一条长长的疤痕尽然显露在眼前。
这条疤痕,如果可以好好上药,那就会好。会变得没有存在一样。
可若是不好好上药,便会永远的在手上留下一道疤。
它不仅提醒自己,在必要的时候还能露出来给其他人看看。
沈怀楠想要把这道疤痕留下。
一晚上过去,第二天昌东伯府的事情就传遍了京都。京都里面有什么新鲜事情呢,小事都能说三天。
折邵衣昨晚自然就知道了这里的事情——她是听桑先生和文远侯说的,他们一边说,她一边哭,可是天色已晚,她也不能过来看,只能第二天一大早就过来。
此时,折硕明和折宴明跟着一起来,先是看他的伤,却包着纱布,虽然看不清楚,但也知道伤痕很深。
两个明先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去屋子外守着,折邵衣抹了抹泪水,轻轻摸了摸纱布,“疼吗?”
沈怀楠摇了摇头,“昨天还疼,今天就不疼了。”
他见她还哭,哭得伤心欲绝的,便哄她,“邵衣,咱们定亲吧。”
折邵衣便及时止住了泪水,“啊?啊……可以定亲了吗?”
沈怀楠就躺在床上笑着点头,虽然一脸病态,却带着一些少年人的得意。
“对,现在谁也不能阻碍我们定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