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第一次遇到她的那天,他记得是个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她给他递了张纸巾。
季泽疑迟了一下,他听出来了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带着点紧张。
虽然他自认为张的还算不错,但是现在这个鼻青脸肿的样子,居然还有人敢凑上来?
是刚刚那个女生?
季泽抬头看过去,就是刚刚匆匆一瞥的女生,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红的,他差点以为是来追他的女生了。
但她的眼睛,没有一点**,或者情绪,与那张脸上的表情完全不相符。
他想起来了,这是上午他瞟过一眼的前桌,那个面瘫居然会脸红?
他接下了乔彬羽的纸,说了句谢谢。
好巧不巧,当晚他俩就成了同桌,他中途往旁边看过几眼,女生只是安静专注的看小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仿佛下午的那抹红晕只是他的错觉。
军训,她没参加,听到她的舍友在聊,她有心脏病,也听到了她的名字,乔彬羽,虽然还不知道是那几个字。
心脏病啊?怪可怜的,终于算是找了一个比我还可怜的人了。
不过……
季泽想起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应该不需要别人可怜。
大概相处了一个星期,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不是她们说的高冷那类型,应该是社恐。
除了上课之外的时间里,上课也是能不张口就不张口,他基本上没听她说过一句话,也不主动找别人。她就自己看书,画画,发呆,学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巴不得别人别来烦她。
于是乎,他们两个人好像隐隐被全班孤立了。
可能也不算吧,跟别人都能聊,只是没有无话不谈,可以第一时间倾诉的人。
他突然有了点兴趣,如果他不先开口,这个人是不是能一整年都不理他?
不过他也没兴趣去做这个实验,因为乔彬羽这个人,可以挖掘很多层。
人是多变的,都会有很多面,正常来说一般都会有差距较大的两面,去面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群,但这两面也能看出相似之处。
能完整全面的伪装出一个面的人,非常少,至少季泽没见过,到现在为止,他身边只有乔彬羽给出的信息是最少的,而且还可能全是假的。
“乔彬羽,有剪刀吗?”季泽小声的问。还在上课,他闲得慌。
乔彬羽的反射弧有点长,她好像愣了一秒,不确定的转过头,看着季泽也看着她,她才确认了这人是在跟自己说话,从抽屉摸出一把剪刀。
“谢了,刀有吗?”季泽有些期待的又问,之前他就觉得乔彬羽好像啥都有,像个百宝箱。
果不其然,乔彬羽又从抽屉摸出一把普通的小刀。
他有些惊了,虽然这东西他也有,“学校不是不让带管制刀具的?”
“他又不检查。”乔彬羽罕见的开口,理所当然的道。然后,她又拿出一把雕刻刀,刻东西玩,也不听讲。
季泽莫名轻笑了一下,笑容很淡,收的也快,没让人看见。
他觉得这人还有点对他胃口。
“你到底有多少?”
乔彬羽思考了一下,给出准确答案,“七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乔彬羽的语气里有点炫耀的味道。
“牛逼。”季泽夸了一句,“我也有一把,很漂亮的。”
他拿出一把银色的折叠刀,确实很漂亮,他拿来防身用的。不过一般打架他都不用,毕竟误伤的太严重了也不好,他还不想进去,只用来吓唬人。
“有刀子还被打成那样?”乔彬羽突然说道,说完才觉得自己说的好像不太对,有点尴尬的闭上嘴。
“又没见过血,我可不想把人误杀了。”季泽没在意,随意说道。
这话说的,要是普通的女孩,胆小一点的会害怕他,胆子大点的可能一边在心里吐槽有病,一边默默远离他。
但是乔彬羽好像没什么感觉,像是不知道说什么,轻轻哦了一声。
气氛微微凝固,老师突然喊了乔彬羽,让她回答问题。
前半截神游,后半截讲话的乔彬羽当然答不出来,被罚站了。
大部分同学转头围观,季泽也不例外,因为他的头还没转回来,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到他同桌的大半张脸。
乔彬羽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那些人,很平静,只有手上攥住了教科书的那一张纸,不动声色的攥紧直到书页撕裂了一些,才停下动作,又默默展开,试图把皱起的书抹平。
大概只有季泽能感觉到,乔彬羽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这就衬托出了,刚刚跟他聊天的时候应该还能算是一点点开心。
似是察觉到了季泽的目光,乔彬羽随意两下抹平了,也不想听课,拿了个本子把那一页压着,又拿出笔和便签写字。
季泽目睹一切,也知道一直看着不好,收回目光。
只是没过几秒,那张黄色的便签越过“三八线”,到了他的手肘边。
季泽挑眉,有些意外。他拿起来看,上面写着“我的刀见过血”。
他在下面加了两个字:谁的?
他转头饶有趣味的询问,因为她看起来真的不像,不会是什么动物昆虫的血吧?
然后,他看见乔彬羽一笔一划在便签上也写了两个字。站着写不如坐着写方便,字迹有些歪歪扭扭的,但两个字清晰好认。
我的。
这是她的答案。
季泽抬头注视她的脸,平静,毫无波澜,好像下一秒就要寻死一样。
她拿了一把刀,对准垂下的,被桌子挡了一截的手臂,上面还有两条褐色的痂,在较白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拿刀的手紧紧握了一下刀柄,好像在犹豫,最终,还是狠下心,作出了季泽很熟悉的行为。
跟他妈妈一样,血液在手臂上滑出一道红痕,慢慢凝固。
季泽回神,拿过那张便签,写下:以后别干这傻逼事,不疼?
乔彬羽:你怕?
季泽:只是单纯觉得这事很傻逼而已,整什么非主流?
乔彬羽沉默了,过了很久才把纸条给他。
可是我的心情会好点。
晚上季泽回家,客厅里比他大四个月的哥哥对他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他没管,径直走过去,上楼去看熟睡的妈妈。
床上的女人睡的很熟,季泽进去也没发现,床头柜上有一个空的玻璃杯,一罐没盖盖子的安眠药,还有好几瓶抗抑郁的药。
女人露出被子的一截手臂上全是刀疤,新的旧的纵横交错,狰狞恐怖。
他爸的前妻大概是身体不太好,怀孕后他爸耐不住寂寞,出了轨,而那个时候,他妈妈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有家室。
后来他爸没协调好,事情被曝出来,那位前妻被气出了病,没撑一年就走了,留下一个快三岁的儿子。
本来他妈妈都跟那男人断了联系,想着一个人把他养大,却又突然被那男人找上门,好说歹说,说一个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也想让他的儿子有个母亲陪伴。
他妈妈为了他能有完整的家,最后还是同意了。
可想而知,八卦群众流言四起,谣言飞传,喜欢嚼舌根的那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来。
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他宁愿跟妈妈说不要这个家,可能苦了点,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这个家从来就不是完整的,只有妈妈是他的。
日子过了一段时间,他俩也熟悉了一些,乔彬羽和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可完全不一样。
她不是不活跃,只是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或者说愿意让她倾诉的人。
他应该算一个。
他之前好奇问过一次。
乔彬羽明显愣了一下,高兴的神色迅速消退,好半天,她才有些怀念,却又装作不在意道:“朋友走了呗。”
社恐人士他理解,到了陌生的新环境总是会有些害怕,如果能有个熟人就会好得多,但明显乔彬羽没这么幸运。
只是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怪异。
“不在这个学校?”他问。
乔彬羽没说话,看样子也不太想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有一次季泽又被打了,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像一只流浪狗一样独自舔舐伤口。
结果撞见了她。
她在角落里吃面包,还剥了一些下来喂给一只流浪猫,嘴里好像还在絮絮叨叨。
就像被世界排外的人因孤独不得不找生物去听她分享。
只是不是世界把她排外,而是她主动走出去的。
就像他一样。
他还从来没见过她在教室吃饭和零食,只是偶尔会吃两颗糖。
等到乔彬羽吃完面包把袋子收起来,季泽才走出去。
因为他想或许乔彬羽不会想让别人看见她吃东西,特别是认识她的人。每个人都会有些怪癖,他理解。
“好巧。”这是季泽的开场白。
乔彬羽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紧张,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喂猫呢?”季泽自来熟的坐到她身边,也伸手摸了两下猫,“我来避避难。”
“又被打成这样?好惨,你不会打架吗?”乔彬羽微微放松,就像平常一样嘲讽,跟他学坏了。
“打不过啊,人那么多。”季泽抱怨道。
“那你下次可以把我带上当护盾,他们就不敢打了。”乔彬羽开玩笑道,或许也不是玩笑话。
季泽忍不住笑了,他看向乔彬羽说:“你一个女生就算了,还是个心脏病人,打什么架?”
“心脏病人不能打架吗?”乔彬羽面无表情的问,然后突然露出嘲讽的表情,低下头,没什么情绪的说,“打死了算了,还能讹一笔钱。”
她顿了一下,喃喃道:“比当一个没用还要花钱的累赘好。”
“能不能别这么丧气?”季泽冷声道。
刚被打正憋屈着又遇到个丧气鬼。
他有些烦躁的捏了捏猫的脖颈处那块软肉。
“舒服吗?”乔彬羽突然说。
“什么?”季泽没听清,偏头去看乔彬羽。
这人好像是坐累了,双臂垫在膝盖上,下巴压着手臂微微侧目,视线落在他捏猫的那只手上。
太阳还没下山,光线透过树林照在她的脸上,风把耳后的碎发吹到眼前,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好像因为收纳了阳光而产生波动。
她回答了他来的时候问的第一个问题。
“不是来喂猫的,只是,想掐死它。”
她向他展现了自己隐藏的一面,可能只是因为他常常打架,跟别的乖孩子不一样,所以她像生物的本能一样,试探他这个她新找到的同类。
“很虚伪吧?我也觉得我自己有病,但是我又不知道是什么病,像中二病吗,唉,我开玩笑的……”
没等他作出反应,乔彬羽收敛了那一面,语言有些混乱,疯狂补救刚刚那句恶劣的话。
季泽的手掐住小猫的脖子,微微缩紧。小猫因为不舒服而发出叫声,疯狂扭动身躯,想要爪子攻击脖子上那只手,奈何距离不够。
他抓着脖子拖着小猫的身体往乔彬羽那边移动,笑容有些恶劣,“想掐,那就掐死好了。”
乔彬羽瞳孔缩了缩,不知是小猫的惨叫引起的兴奋还是不忍。但季泽知道,是兴奋,因为此时的他也有些兴奋,找到了出气筒,只要再用力,脖子就断掉了。
“放了吧。”乔彬羽说。
“你不是想掐死它?”季泽反问。
“我都说了,我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