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蚨与云梦泽(一)
郁清宴的脖子上不知什么出现了如黑色藤蔓一般的纹路,看起诡异又黑暗,像是某种邪恶的图腾,她只是看一眼,就觉得神识海一片刺痛,不得不移开视线。
郁清宴不动声色运转灵力将黑色藤纹压了下去,“怎么了?”
“就是你的脖子……”宁晚的声音戛然而止,“怎么没有了?方才我还看到你脖子上有黑色纹路。”
“你看错了。”郁清宴眉眼幽深,“是合欢树投下的树影,不必大惊小怪。”
宁晚和他大眼瞪小眼,当她瞎了吗?这理由他自己信吗?郁清宴既然不承认,她就当没看见好了。
成年人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个话题。
他们的案几在角落,离主桌远,周围的侍女又离得远,方才一番异样倒也没引起其他人注意。
七月十五,酉时三刻。
秋风习习,枝头摇曳的合欢花暗香浮动。宣阳城里人山人海,南北往来的客商,出门历练的修士,拖家带口的世家子弟,无不沉浸在这火树银花的美景中。
恶妖作祟的阴霾散去,又恰逢一年一度的盂兰灯会,今夜的宣阳城格外热闹,各个商铺为了招揽客人使出了浑身解数。城中最大的酒楼天韵馆为了接待贵客,更是特地从不夜商会花重金求购了一棵蛮荒特有灯笼果树。
薛山有要事处理,今夜无法作陪,为表歉意特地给他们定了天韵馆最佳的赏灯位置。此刻,宁晚四人坐在二楼东面饮茶,只要略微抬眼往栏杆外一瞧,就能看到那棵价值连城的灯笼果树。
树上绽放出千万朵拳头大小的白色球状花朵,这些花朵散发着莹莹白光,宛如天上的银月。
宁晚托着下巴,有气无力地往外看。
“宁姑娘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岳湘灵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关切。
“昨夜秋雨寒凉,想来是冻着了。”宁晚眉间有些懊恼,昨晚她梦到原身被渣爹抽取仙骨,半夜醒来睡不着,去走廊上走了走,哪想这具身体这么怕冷,不过是淋了一点雨,早上起来便有些头疼。
秦天一听她着凉,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玉瓶,“这是翠云膏,抹在手腕可以驱寒暖身。”
翠云膏的玉瓶小巧玲珑,瓶身上是一只缠枝梅花,梅花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罗”字。显然东西的主人是一位姓罗的女子。
宁晚看到玉瓶头都大了,秦天身上怎么会有别的女子的东西,还是这么私密的玉瓶。
岳湘灵看到瓶身后,神色一下子变得晦暗,就连笑容都带着一丝勉强。之后不管秦天怎么找话题,她要么表现得兴致平平,要么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拉着宁晚赏灯聊天。
秦天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闷声喝茶。
郁清宴看到这一幕心情颇为高兴,递给了赞许的眼神给宁晚,笑着对岳湘灵道:“师妹,方才路过**阁,我见有卖桃花糕的,我去帮你买一些。”
翠云膏擦上没多久,宁晚的头疼就缓解了不少,就连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就在这时,天韵馆外传来一阵喧嚣声,楼上的客人全都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快看那里。”有人指着天边道。
宁晚几人循声望去。
漆黑的夜幕中,两匹白色的天马拉着一辆金碧辉煌的车舆从远处驶来。车身是用冥夜海最珍贵的栾木打造,上面挂满了拳头大小的深海夜明珠,极尽奢侈。
车舆缓缓落在天韵馆前,巨大气流卷起一阵风,吹的其他宾客东倒西歪。如此行径本该惹来骂声一片,可周围的人却纷纷后退,敢怒不敢言。
数个两米高的妖仆手里捧着白色云锦,一路从车舆铺到天韵馆的门口。这云锦是蛮荒古老氏族有蚕氏用流光蚕吐的丝织成的,这一条至少价值上千个上品灵石。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脚步虚浮的妖修。
宁晚探出头打量了一眼,这妖修长得就不像好人,塌鼻梁高颧骨长眼睛,乌青的眼袋一看就是肾虚。站在楼上,她都闻到他身上的蛇腥味儿了。
巴蛇虽然也是蛇,但具有神兽血脉,不会有蛇腥味,反而会在蛇血躁动时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媚香。这人一看就是不入流的毒蛇机缘巧合修炼成人形,这么臭,想必没少吃人。
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
也许是同类的直觉,出阳公子抬头看向楼上,细长的眼睛看到宁晚时闪过一丝惊艳,随后被天韵馆的掌柜带着往二楼包间去了。
隔壁桌一位男修一脸疑惑,“这人究竟是谁?不过是个结丹期的妖修,竟然敢在宣阳城如此招摇。”
他旁边一名男修赶紧提醒他小声一点,“别乱说,这可是姑瑶山玄蛇真君的公子出阳少君。”
什么?那人便是出阳少君?
这人在蛮荒可以说是臭名昭著,仗着有两位真君撑腰便横行霸道,最喜欢做的就是强抢貌美女子。宣阳城虽然是昆吾的下属仙城,但自从上一任驻城修士死去,这里到现在还没有新的驻城修士,如果对方看上宁姑娘,恐怕会有些麻烦。
岳湘灵和秦天脸色都变了,“宁姑娘,快,我们现在就离开。”
宁晚一头雾水,“不等郁道友了吗?”
“来不及了,先离开要紧。”岳湘灵拉着宁晚就往外走。
刚走到楼梯口,便被出阳少君的妖仆们拦住。
瞧见出阳少君的妖仆出现,其他修士都纷纷后退,生怕惹了少君不快被抓走。天韵馆的人更是不敢吱声,掌柜的没什么后台,是个散修,想帮也帮不了,只敢偷偷派人去通知城主。
为首的妖仆走到宁晚面前,“这位姑娘,我们公子有请。”
岳湘灵把宁晚拉到身后,手中长剑出鞘,剑尖直指为首的妖仆,“让开!”
秦天护持在她左右。
“我家公子看上的女人,没有一个逃得掉的。既然你不想走,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便朝宁晚抓来。
宁晚之前为了防备良姜背后的人,倒是准备了活命的传送符,可她修为有限,传送符只能传送一人,她总不能把秦天和岳湘灵留在这里,自己跑了,只能用攻击符从旁协助。
可她修为有限,这些符箓对付普通修士还可以,要对付这些妖仆就有点不够了。
这些妖仆膀大腰圆,也不知道是什么跟脚,岳湘灵和秦天的剑光落在他们身上,堪堪只留下几道白痕,时间一久,岳湘灵和秦天就落了下风,被妖仆打伤在地。
她也没好到哪去,妖仆怕伤到她,坏了少君的心情,直接定在了原地,口不能言,身子不能动。
妖仆们扛起她就要带走,岳湘灵拦住了他们,“想带走宁姑娘可以,连我一起带走。”
“啪啪!”身后传来掌声,出阳少君眼里闪过一起趣味,“好一个美人救美人。本君许久没遇到过性子这么烈的女修了,一并带走。”
“是,少君!”
秦天因为要护着两人,受得伤最重,此时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被带走。
郁清宴买好桃花糕回到天韵馆,看到秦天浑身是伤,脸色骤变,“师妹和宁晚呢?”
秦天咳嗽两声,杵着剑在小儿的搀扶下站起,“被出阳少君抓走了。”
郁清宴漆黑的眸子闪过凌冽的杀意,声音仿佛淬了寒冰,“人在哪?”
“莱山。”
出阳少君的车舆离开宣阳城,往西飞了两百余里,进入蛮荒外围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顶被巨力削平,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行宫。
宁晚和岳湘灵被带到行宫后,便被丢给行宫的女管事带去地宫,和其他被掳来的女子关在了一起。他们身上的东西也全都被收缴了去。
地宫里光线薄弱,只在四周的墙壁上挂了几枚小得可怜的夜明珠,空气又潮又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也不知道多久没清理过了。
宁晚靠着岳湘灵,见她脸色难看,偷偷塞给她一枚玉瓶,低声道:“这是疗伤药,你偷偷吃了。”
岳湘灵打开玉瓶闻了闻,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全都被收走了吗?”
宁晚得意地冲她笑了笑,“我虽然是半妖,可也继承了一些血脉天赋,其中一个就是储物空间,只是我还不能修炼,空间只有巴掌大方圆。我早就猜到他们会收东西,提前把重要的东西藏好了。”
她给岳湘灵的是玉春丹,这瓶丹药是她用天韵馆干活的报酬买的,足足花了她好几十个灵石。
好在效果不错,岳湘灵服下丹药后,便盘腿坐下打坐。行宫周围山势险峻,又有结界守护,没有令牌出不去进不来,管事不怕他们逃跑,没喂药也没封住他们的灵气,就这么直接扔在了地宫里。
等岳湘灵睁开眼睛,她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气息也均匀了不少。
宁晚松了口气,牙齿咬了咬嘴唇,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岳姑娘,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的。”
人都是自私的,连亲生父母都可以为了利益抛弃自己孩子,岳湘灵又何必为了她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搭上自己。
岳湘灵温柔地笑了笑,“当初在仙女山,要不是你提供了线索,我也不会那么快被救出来。从那时起,我就把你当成了朋友。朋友有难,我怎么能右手旁观。你不会法术,有我在,至少有个照应。你不要害怕,大师兄和师弟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宁晚只觉得眼眶酸酸的,岳湘灵真的好温柔。自从师父去世后,她就一个人生活在水月观。虽然也有一些朋友,但都没有深交。这样诚挚的友情更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
她吸了吸鼻子,“既然是朋友,叫宁姑娘太生分了,你叫我淼淼吧。我也叫你岳姐姐好吗?”
“淼淼。”
“岳姐姐。”
就在这时,地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那个刻薄的女管事,她身后跟着两个提着灵灯的妖仆。
瞧见她们的到来,地宫里响起少女们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我不要当小妾,也不想喂凶兽,我要回家,放我出去。”
“求求你,放我们出去。”
“放我们出去!”
那个女管事把眼睛一瞪,呵斥道:“都给我闭嘴,谁要是哭,就扔到尸山下面喂凶兽。少君能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给你们个忠告,好好服侍,兴许能多活几个月。”
她拎着灵灯在地宫里走来走去,用手指了指宁晚,岳湘灵,还有角落里一个少女。
“就你们三个,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