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天微微亮,雨已经停了,空气里还漂浮着雨后潮湿的气息。
霍戎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矗立在晨曦下的高大城墙,数年来绷着的那根弦渐渐松懈。
在他五岁那年,岳都城战乱,父亲带着他携十万霍家军前往岳都城镇守城池,这一待便是二十年,二十年来他都未曾回来过,早已忘了记忆中云都城热闹繁华的景象。
如今大胜归来,父亲却被奸人所害,尸首只能永远留在岳都城了。
祈武康走到他身后,恭声道:“将军,除了铁骑兵和一百个将士在外侯着,其他都回军营了,还有方才,云都城的下人来报,老夫人知道您回来,现在就盼着您早点回去团聚。”
霍戎带上兜鍪后转身而走,嗓音沉稳有力,“出发!”
“是!”
祈武康随着霍戎走出客栈,他翻身上马,回头正要给将士们训话时,倏地看见从远处一人高的草丛里爬出来一个女人,那女人浑身都被雨淋透了,头发乱糟糟的,衣裳都沾着泥点子,比要饭的还要狼狈不堪。
夏芷跑了一晚上都没敢停,渴了就张嘴接点雨水喝,摔倒了就继续爬起来跑,终于让她看见了停留在前面客栈的霍家军影子。
她瞬间来了力气,朝霍家军挥着手,声音嘶哑的喊道,“救命啊!救命,快救救我家小姐……”
霍戎听到了声音,朝祈武康微抬下颚,祈武康接受指令,驾马朝夏芷而去,将步子不稳的夏芷一把提溜在手里原路返回,夏芷还没扑腾两下就被祈武康放在了地上,只听刚刚提溜着她的男子问道:“你是何人?你家小姐又是何人?”
夏芷跪在地上,哭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都是泥点子,有的泥点子都干了,她不停的磕头,声音有些嘶哑。
“我家小姐是平阳伯府二房的三小姐,昨夜大雨我们在驿站落脚,遭遇土匪突袭,婆子和马夫都被杀了,那土匪亲口说,他们是受了舒家的交代专门来杀小姐的,小姐引开土匪让我来报信,求求你们快救救我们小姐,那群土匪残暴到毫无人性,小姐,小姐她,她……”
霍戎沉声打断夏芷的话,“昨日路上的那两辆舒家马车里坐的可是你们?”
夏芷连忙点头,“是是是,小姐也看到了你们,是小姐让我追着你们的脚印来求救的。”
“驾——”
霍戎长腿猛夹马腹,黑马瞬间疾驰远去。
看着已经快剩下黑影的霍戎,祈武康一拉缰绳,右手抬高往前一挥,喝道:“霍家军听令,一百名铁骑跟随我去剿匪,余下的原地待命!”
“是!”
洪亮的声音齐齐回应,祈武康让两名侍卫安置好夏芷,带着一百名铁骑追着霍戎而去。
夏芷始终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她挪着膝盖向后转身,看着百名铁骑兵越来越远,强撑着的一口气彻底松懈,整个人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悦耳的鸟叫声回荡在山坡上,原本还在熟睡的舒年猛地惊醒过来,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四肢酸麻胀痛的感觉也一并而来。
她悄悄探出头看了眼四周,除了杂草和一些树以外,再看不到那些土匪的影子了,应该是都走了。
舒年松了一口气,艰难的从矮洞里爬出来,在矮洞里蜷缩了一晚上,人都快僵住了,她揉了揉酸麻的手臂,看日头卯时快过了,夏芷应该已经到云都城了。
舒年皱眉看着沾满泥巴土的衣裳,活了十六年,第一次尝到了死里逃生的滋味,衣裳还湿着,混着泥巴黏在身上,难受的紧。
她提着裙摆寻找出去的路,清晨的风凉的很,吹在湿透的衣裳上,冷的舒年打了好几个冷颤,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她走了有半个时辰,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传来马蹄声。
莫不是那些土匪又回来了?
舒年吓得脸上血色全无,这一刻她像是迷失方向了一样,一通乱跑,试图在寻找一个能让她藏身的去处。
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她身后跟着,似乎下一刻马蹄就会将她踩在脚下,舒年慌乱中被断裂的树枝绊倒在地——
只是,一只长臂忽然将她拦腰抱起,天旋地转间,她被人放在了马背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僵直的挺着,不敢动分毫,搂着她腰的那只长臂劲瘦有力,让她更加觉得恐怖无比。
“姑娘,没事了。”
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磁性,甚是好听,可以说这是她活了十六年来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
舒年侧过身子,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见他身着盔甲,头戴兜鍪,长着凌乱的胡茬,颇是有些诧异。
这人竟然是她昨日在路上看见的霍家大将军,他的声音与长相真是相差甚大。
舒年这才松了口气,但身子依旧绷得紧紧的,朝着霍戎感激一笑,声音软糯好听,“大叔,谢谢你,我还以为又遇见土匪了。”
说着,她坐正了身子,低下头看着还搂着她腰的长臂,想开口让他把手拿开,又不知该如何说。
大叔——
霍戎的黑眸里闪过一抹诧异,看着只到他胸口的小女娘,眉头微皱,他也就活了二十五年,这小女娘为何称他大叔?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扎手的胡茬。
“……”
霍戎叹了口气,感受到她绷得笔直的身子,怕吓坏了她,声音放的很轻,“我先带你回客栈。”
舒年双手紧紧抓着玄铁所制的马鞍,闻言,低声道谢:“谢谢大叔。”
“……”
舒年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她的身子一直绷着,比昨晚蜷缩在矮洞里还难受,偏偏大叔的手臂还一直横在她腰上,让她浑身不自在。
马儿跑得很快,冷风吹在身上,冻的舒年不停的打哆嗦,忽然间她眼前一暗又一亮,紧跟着一件黑色披风包裹在她身上,瞬间阻隔了凉风的侵袭,一股陌生的气息也钻入鼻尖。
舒年低着头,“谢谢大叔”几个字随着风飘进霍戎的耳朵里,他微抿着薄唇,一夹马腹,极快的朝客栈而去。
到了云都城下的客栈,霍家军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大将军带着一个满脸泥巴,头发凌乱的女人走进客栈。
那女人还披着将军的披风,因为个头娇小,披风都在地上拖着,霍戎冷眼扫过去,他们顿时挺直腰板,面视前方。
霍戎让手下买了两件衣裳,站在舒年的客房外,看着那小女娘披着他的披风,站在桌子后面微低着头,当真是狼狈的很。
他轻声道:“你丫鬟就在隔壁,等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舒年双手在身前用力绞着,看着手背和手心上的泥巴,脸有些臊红,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对方又道,“舒家的婆子和车夫的尸体我都命人带回来了,我们的人已经去剿匪了,等舒三娘子回到平阳伯府,我会让人将尸体一并带回去。”
想到为她而死的邓婆子,舒年心里难受的紧,眼眶也有些滚烫,她抬头看着霍戎,软糯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谢谢大叔。”
看着小女娘水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滴泪珠顺着脸颊落在地上,霍戎握拳伸手覆在薄唇处轻咳了几声,“舒三娘子先休息,我先走了。”
霍戎关上房门,舒年这才彻底放松,赶紧取下披风放在一旁。
晚些时候大叔让人送她和夏芷回舒家,那二房主母看见她安然无恙的回去会不会被气死?
当年阿娘是被二房老爷强迫的,阿娘并没有缠着他要个名分,反倒被二房主母差点打死,阿娘原本可以找个寻常人家嫁了,幸福安稳的过一辈子,可都被舒家人给毁了。
阿娘孤独了十五年,郁郁而终,就连一直照顾她的邓婆子也被舒家人害死了,等她回去亲自问清楚,若真的是二房主母所为,她定要这个女人受到惩罚!
日落西头时,夏芷才悠悠转醒,一醒来就滚下床榻,像个小疯子一样打开房门往外跑,嘴里念叨着快救小姐。
祈武康揪住夏芷的后领将她拽回来,夏芷的意识这才逐渐清醒,她看了眼硕大的客栈,客栈里没什么客人,倒是站着好些个将士,各个穿着盔甲,跟岷县员外家门口的石狮子似的。
夏芷抬头看着提溜着她后领子的男人,急的抓住他的手臂询问,“找到我家小姐了吗?她有没有事?她有没有受伤?她——”
“夏芷,我在这里。”
舒年打开房门站在外面,看着狼狈不堪的夏芷抓着别人不停的询问她的下落,心里暖烘烘的。
夏芷听到了舒年的声音,偏开头避开祈武康看向他后面,自家小姐此刻正安然无恙的站在她面前,夏芷高兴的推开祈武康,冲过去紧紧抱住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祁武康一个七尺男儿竟被一个个头娇小的黄毛丫头给推得差点撞在墙上,他倒是小瞧了这小丫鬟的力气。
祈武康双手抱拳,“两位小女娘收拾收拾,待会我送你们回舒家。”随后越过她们走下楼梯。
夏芷沐浴梳洗了一番,与舒年一同下楼,两人互相依偎的走着,将士们像个雕像似的站在两边,她们走在中间,就跟……就跟过阎罗殿似的。
上马车时,舒年看向前方骑在马背上的祈武康,问道:“这位大哥,我想问一下,那些土匪都如何处理了?”
祈武康道:“除了土匪头子外,全部斩杀了。”
夏芷想起那些土匪的残暴,浑身打了个冷颤,舒年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了。”复而抬头问道,“小女子有个请求,不知大哥能否答应。”
祈武康并未犹豫,“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