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宫
安阳侯府,内院。
姜叔夜看完信,匆匆扒拉几口饭后,便回了自己的小院儿。
修业坊这座宅子,既没有端木府那般恢弘奢华,也无其他勋贵的富贵堂皇。
三进的院落精巧雅致,古意悠悠。
若不是门前匾额刻着“安阳”二字,任谁也猜不出这座不起眼的府邸,竟是名震九州的屠帅家宅。
照理说,官至极位的天策上将,不论是每年七百石的俸银,还是朝廷那些价值连城的赏赐。
虽称不上富可敌国,那也是不缺银子的家族。
可从小侯爷乘坐的那辆破旧马车,再到这座府邸,甚至每日的饮食和下人的数量,尽都显得有些寒碜。
说起来,也是姜候一心为国的结果。
所有家财除了支应日常用度外,其余一概抚恤阵亡将士家属。
要知道,自隆武三十一年起,东夏七洲之地,先后发生叛乱的不下四州。
这二三十年间,大小战役上百,阵亡的将士达数十万之多。
试问姜候再是有钱,能抚恤的过来吗?
当然,这也换来了所有部卒以命效之的忠诚!
名不符实的小侯爷翻箱倒柜,想找身新衣裳都难。
“破侯府,一点儿都不实惠!”
明日进宫探望二姐姜婉儿,总不能穿这么一件吧?
他低头看着旧袍子,一脸的不高兴。
“金龟钱啊金龟钱,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哦……”
至于去学宫的事情,姜叔夜自然是一百八十个不愿意。
彼岸阁的契约,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会死人地!
唯今之计,只能求着二姐劝劝阿耶了。
她的话,管用!
幼年丧母的前主记忆中,家里有两个妈。
大妈聂姨娘,二妈……姜婉儿。
从小到大,连屠帅都不怕的姜叔夜,只要“她”一个眼神儿,秒变小绵羊。
明日进宫,倒要领教领教这位“神都第一奇女子”!
瞅着墙角的铜铸水漏,刚过午时。
“先眯一会儿,下午接着找死人!”
姜叔夜和衣而卧,沉沉睡去。
没曾想,这一觉,直睡到斜阳西沉。
再有不到小半个时辰,神都坊门便会关闭,哪儿都去不成了。
姜叔夜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
虽说距离彼岸阁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二天。
那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哎……明义坊暂时不能去,突然多了那些南方高手,万一真是冲自己来的,可就不妙了!
去寻街上的不良人,芥子袋里就两个铜子儿,吃碗面都不够。
算了,养足精神进宫吧!
姜小侯爷破天荒的在府里呆了一整天……
翌日清晨,青白曙光和淡淡晨雾交融,点染着煊赫的朱漆宫门。
侯府车马在左掖门停下,姜叔夜独自一人进了皇城。
照规矩,探访后宫亲眷,非得逢年大节不可,还得提前向端木皇后请旨。
但这样的规矩,不适用安阳侯府。
圣人召姜婉儿入宫时,便传下旨意,姜候父子可随时进宫探望。
隆恩之盛,千古未有。
前主对阿姐既怕……又敬,更离不开。
姜婉儿入宫的头一年,小侯爷便隔三差五地出入皇家禁苑。
往后也是最少一月一次。
侯府那辆残旧的马车,左右掖门的禁军谁不认识。
“千宫之宫”的东夏长明宫,宫宫交错,殿殿相连,宏阔无际令人叹为观止。
记忆归记忆,姜叔夜亲眼见识了后,才感受到了什么叫人间至尊。
也不知那位隆武帝头顶的气运,是个啥样?
小内侍引着姜叔夜一路七拐八拐,最后来至一处熙攘纷杂的宫门前。
姜叔夜停住脚步,一把揪住小内侍袖子:“你新来的,带我来掖庭局作甚?”
“小……小侯爷,姜昭仪就……就在里边儿。”小内侍瞅着怒火中烧的姜三郎,吓的浑身哆嗦。
屠帅的儿子,谁敢惹。
姜叔夜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阿姐明明在西苑的水凝宫,跑掖庭局干嘛?
这里可是整个长明宫的噩梦!
正在这时,里边儿出来个矮胖子,油腻腻的脸上堆满褶皱,五十上下的年纪。
“小侯爷,有日子没来了,可想坏老奴喽!”
姜叔夜转身看去,呦,怎么是他?
这位胖公公看着其貌不扬,但却是内侍省的三品大太监,“高涂”。
在内廷的地位,仅次于大名鼎鼎的鱼公公。
而且随隆武帝出征时,阿耶还曾救过他的命。
姜叔夜现在看人不看脸,先盯着脑瓜顶。
好家伙,这红气,蹭蹭直冒。
想来也是,位高权重的人,哪儿个不是鸿运当头。
要不是断了子孙根,这气运较之高山伯也不妨多让。
高公公打发走小内侍,拽着姜叔夜来到墙角,神秘言道:“小侯爷,实不相瞒,如今姜昭仪的确在掖庭局暂住。”
“暂住?”
随即,他将月前发生之事讲给了小侯爷。
不久前宫里走水,火势蔓延到姜昭仪所居的水凝宫,索性人没事儿,可宫舍成了一堆废墟瓦砾。
端木皇后倒好,借着无法腾挪其他宫室,命人在掖庭局打扫出一处院子。
结果快一个月了,也没见她派人修缮水凝宫。
像是忘了堂堂九嫔之首的昭仪,还屈居在腌臜不堪的地方。
继承了一部分前主感情的姜叔夜,越听越气,这不就是明摆着羞辱阿姐吗?
之前是端木麟那小子,如今又是端木皇后……
这一家子,没特么一个好东西!
不过细想一番,姜叔夜倒觉着阿姐的处境,还不至于寸步难行。
后宫争斗向来残酷无情,而最怕的,是那种杀人不见血的阴刀子。
端木皇后做的太明显了……
高公公也是一脸的愤慨,劝慰道:“放心,这地方虽说差了些,不过好在老奴管着掖庭,昭仪在这里,你放一百个心。”
姜叔夜叉手施礼:“有劳公公,他日定当重谢!”
阿姐入宫的这三年,也的确亏了这位大太监的照拂。
当然,屠帅之女也不好惹。
听闻之前那位跋扈的刘淑妃嫉妒阿姐美貌,仗着自己得宠,经常无故找茬。
一次,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竟活生生打死了姜昭仪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后宫这种地方,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所有人都以为姜婉儿会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没曾想,不到几天功夫,刘淑妃居然自缢在西苑寝宫……
同时自杀的,还有位俊美的太医署针博士。
真相如何,一目了然!
高公公瞧着怔怔发呆的姜家三郎,以为是这个混小子盘算着如何替亲姐出气,扯着他的衣袖道:“不许胡来啊,这里可是禁宫……”
“再说,圣人已经醒了,会给姜昭仪一个公道。”
姜叔夜回过神儿,眨眨眼睛:“醒了?”
对这位隆武帝,他可没什么好感。
不仅是晚年的堕落导致天下大乱,更是因为二姐姜婉儿的不幸。
圣人在谷雨那日,也就是姜叔夜穿越的当天突然苏醒,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
谛听坊的手,可伸不到皇宫禁苑。
正值二人说话之际,来往掖庭的宫人们突然齐刷刷跪倒一片。
姜叔夜侧目一瞧,绚烂夺目的銮仪,导引着一顶黄幔软金檐暖步舆,徐徐而来。
“懿宁太子?”
一旁的高公公赶忙拉着他跪倒,俯首参拜。
什么情况?
东宫和掖庭一西一东,就算太子是去长乐宫的太极殿,也不会经过这里啊?
姜叔夜戳了戳高涂的腰间,悄声问道:“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高公公瞪了他一眼,竖起根指头,示意他噤声。
懿宁太子的仪仗并未在掖庭宫门前停留,听着脚步声,倒是放缓了不少。
姜叔夜趁人不注意,偷瞄了一眼。
我勒个去……这脑瓜顶上升腾的紫气,看着就馋。
青紫黄红黑,姜叔夜第一次见到可获得乙上宝物的气运。
东夏未来的圣人,人间帝王,的确非同凡响。
此时的懿宁太子,将头撇向掖庭大门,隔着黄幔朝里望了一眼。
至于匍匐在地的姜三郎,他也注意到了。
一身浅白色宽袖长袍,没戴璞头,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髻,在人堆儿里极易辨认。
对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太子爷实在没兴趣搭理他。
仪仗离开后,所有人才直起腰身,目送着东夏储君消失在宫道。
高公公叹了口气,咕哝了一句:“太子仁孝,这是赶早去谒见圣人!”
姜叔夜急着去见阿姐,也不愿多打听什么,拽着矮胖子公公就往里走。
“诶……别拽了,姜昭仪不在,这会儿该是到太极殿了!”
“啥?那你不早说!”
姜小侯爷双手拢进袍袖,一脸的失望,旋身透过宫门,朝里张望着。
掖庭局的来往的宫人们见了,除了向高涂施礼问安,也好奇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尤其是一些小宫女,远远瞧着昂藏七尺且丰神俊毅的姜叔夜,无不偷偷抿嘴浅笑。
姜婉儿是仙脂评上榜的美人,胞弟自然不凡。
若是前主,这会儿的眼神肯定左右乱瞄,心猿意马。
掖庭虽说是禁苑苦地,也不乏姿色出众者。
如今的姜叔夜,注意力可不在她们的脸蛋儿和身材上,而是脑瓜顶上的气运。
黑气居多,当然,是和郭秀才一样,倒霉的那种。
也有些触犯宫规被罚入掖庭的婕妤才人,头顶冒着淡淡红气。
这些人大都出自豪门望族,自然气运不俗。
可惜,都逃不过“憔悴当年旧绮罗,长门深锁奈愁何”的凄婉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