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半分收获
大宴在烟火一结束就宣布散席了,昭帝还特意让人送了她一副百合水晶的雕花,她郁闷的接过,谢了礼,众人都乘着马车回到了府邸。
坐于镜前,绿抚出门打水,叶湑帮她卸头饰,原本这种事是用不着他来的,可她把杜若派出去了,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她今日要去哪里,一是不想让她知道她开始怀疑她,免得打草惊蛇;二来是有些事她也要交代他。
叶湑的手法笨拙,几次都扯到了她的头发,看样子心不在焉的。
她问道:“小柿子走了,你心里不好受?”
叶湑并未否认,点头道:“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了在永威的母妃,希望她在宫里也过得很好。”
疏君点点头,笑道:“想回去看看?”
他卸金钗的手一顿,从镜中看出他的目中闪过泪光,他勉强让自己维持笑容:“若是我想回去,姐姐自然是会要我回去,可是回去不久,便要偷偷摸摸的返回来,那样的话,还不如不回去,免得惹母妃悲戚。”
“若是有一天我要你回去夺权,你想回去吗?”
他的手紧了又松,最后还是将金钗取下,用木梳依次梳顺了,他笑道:“姐姐让我去,我肯定会去,如果你不想让我去,我……我也要去。”
疏君的嘴角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报仇!永威的国君胆小如斯,贪财好色,而永威的太子,一样的货色,你别以为我说你的父皇你便要气,那以后我想说的更多,你如果想生气,那便现在气过了,日后若再敢露出那样的神情,我便把你送回内府,自生自灭。”
叶湑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眼泪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他虽然恨他,可他终究是父亲,他不敢僭越半步,可若要他回去夺权,他不会杀他们,但是会给他们另一条路来选。
姐姐说的没错,他们是一样的货色,将来继承了王位,照样也是一团烂泥,扶不上墙。母妃在宫里受过的苦,他会要他们一一的还回来。
他低下头,沉声道:“我知错了,下次不会再犯。”
疏君自顾梳着乌发,透过铜镜去看他的面容,嗤笑道:“你可以哭,可以笑,但是你将来是要回去做国君的人,这样的同情,不该有。”
他低着头,不敢再说话。这时,绿抚端着热水进来放在了案几上,她起身走过去洗手,缓缓道:“不是不能同情,只是对这样的父兄嫡母,兄弟姊妹来说,不值得。你想想永威的百姓,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们搜刮名财,掠夺田地,如果有朝一日你回去了,你首先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他低声道:“放宽国政,降低赋税,大兴水利,取贤纳谏。”
她洗完手,再用嫩绿薄荷做的高露涂在手心,和着茉莉花的细粉涂在脸上,一股清凉的感觉贯穿全身:“错。”
叶湑自认为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不由得提高了音调:“为何?姐姐不是说要先得民心,才能得天下吗?”
疏君点了点绿抚的手,她得令上前曲着手指敲在他的头上,发出哆的一声,随后又听她道:“像个木鱼一样的脑袋,怎么回去做事?”
叶湑除了被疏君打过脑袋,这下还是第一次被绿抚打,他圆眼微睁,正要还手,便听疏君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我是这样说,可你回去之后,便是人微言轻的份,一无财力,二无谋略,如何成得了事?你这些日子,就先把古史翻来看看,过几日我便要考考你,看你如何作答。”
叶湑上前两步,递给她一张面巾,道:“那姐姐可否先解答这个问题,不然叫我夜里如何安寐。”
疏君笑着接过,在脸上轻轻一抹,道:“其实有很多办法,我只想到到几点,你听过便是。”
她转身坐到床上,喝了一口绿抚递过来的白水,道:“第一,你说的那些措施只看到了表面,并未发现其中的根蒂,如果不一齐拔起来,你所说的都是白搭;第二,永威贵胄掌管的良田颇多,收到欺压的百姓更多,你回去的第一件事,是应该安抚百姓,不过不能做的太明显;第三,朝中的寒门士子,革新派你一定要大力支持,但也是暗中的,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决心;第四;为了保险起见,与贵胄子弟家族多多交往,结识一些大富商贾也是必不可少的。只有这些是我能想到的,若你还有问题要问,改天去问问右相家的大公子,或者是现任的刑部尚书,他们也是一等一的博学者,不过问的问题不能太过露骨,别让有心之心听到了。”
她说的这几句都是他未曾想过的层面,听她说完,他也忍不住要去翻翻古史,长长见识。当下便止不住的点头,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等到天边的星辰渐渐爬上头顶,钟声鼓乐也已经停歇安静下来,她才起身换上干净轻便的衣物便翻墙出去了。
沈徽清给她的图纸她只看了一眼,可还是怕走错了,临走前还不由自主的踹在了怀里。其实这样谨慎一点也是好的,若是被人看见她半夜进入辰王府,只怕还会招惹更多的闲话,至于有多难听,她也无所谓了。
辰王多年来一人居住,但先帝赐给他的辰王府比长公主府更大,但也更空旷一些。站在檐角上方,俯视一遍辰王府的布局,只有内院的一处亮着灯光。她看了免不了笑了起来,暗道他够细心的。
她的身形如鬼魅,轻飘飘的落在了书房的门外。而书房外面只有她见过的两个侍卫守着,正是长谨长慎兄弟二人,见她一到,连忙低着头把门打开,等她进去后又再重重的关上,二人的身影越拉越长,看样子离屋子有一段的距离了。
疏君暗叹他府里训练有素,自己倒是技不如人了。
听到声响,沈徽清从书房后面出来向她招了招手,道:“到里屋来!”
她边走边道:“什么事不能在这外面说?”
沈徽清从里面探出一颗头来,带着暧意的笑容让她心尖一颤,她不自然的轻咳两声,又听见他的声音缓缓传来:“还没缓过来?”她走近里屋,只见了一张软床,还有一张宽厚的案几,他端给她一杯茶水道:“这是陛下今日给了,从江州进贡来的新鲜茉莉,知道你喜欢,你也不好意思问陛下要,便给你留心拿了一点,喝吧。”
她眉心一动,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被子,便坐在了软床上,闷声道:“嗯,又是三哥告诉你的?”
沈徽清微微一笑,坐到她身边道:“也是,也不是,还是平日里在宫里与你见面,都见宫女上的这样的茶,我便留意着,怎么,你就怕你三哥把你卖给我了?”
她的笑意渐渐浮在嘴角:“那又如何,卖了我还能找回去!”她低头喝了一口,想到今天的正事,便问道:“你不是查到了什么东西要给我看吗,别在这里贫嘴了,快说吧,我也累了。”
沈徽清从怀里摸出一块翠玉鱼形环佩,那是比江离手里的那块颜色还要翠,还要深。她听江离讲过,那是林氏生前一直佩戴的东西,他手上的只是仿品,而真正的那一块比这个还要翠,可是,可是这件东西明明被一起送入了她的坟墓,为什么现在在他的手里。
她似是不可置信般,抓着他的手惶恐道:“怎么在你手上?”
“在圆慧大师的禅房找到的,”她的手抓得很紧,仿佛救命稻草一般,揪得生疼,他按下她的细手,道:“刚好掉在了地上,我见你二哥在他禅房里呆了很久,便以为是他的东西,可是他走后,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在里面,说不定这是她的东西?”
“那不可能!”疏君截断他后面要说的话,气吼吼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这个东西也被她带走了,这是最不可能的事。”
她这是第二次在他面前这样失礼,丢了分寸,他反问道:“你怎么就能肯定这是她的东西,我只是说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并不代表就是她,你为何那么在意她。”
她身形微斜,一只手撑在床上,睁大了双眼,叹道:“是我多虑了。”她微微侧身,背对着他,道:“如果你以后查到关于林氏的消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自己知道便是。”
他的手似是无心一般划过她半挽的乌发,笑道:“你是在关心我?”
“别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再死一个人。”
沈徽清重重的呵出一口气,轻笑两声道:“算了,听你的,不过,是不是可以要点赏赐?”
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那眸中的光亮让她的呼吸微微一滞,她低下头,哼道:“你要什么赏赐没有,何必在这里对我讨要,快说吧,你别告诉我你今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他向她靠近一坐,带着竹香的气息铺洒在她的颈脖,像天上飘下的一片轻羽,酥酥麻麻:“我听到你二哥与圆慧大师起了争执,只说了一句‘我再也不会帮着你们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我只要她活着,我不想再让她恨我。我可能帮你们保守秘密,但是你们要知道,永远都别在我面前对她使什么绊子,不然,我会将你们的秘密昭告天下。’”他一直都注意着她的神色,只见她双眸一合,长睫不停的颤抖,极是震惊的样子,他问道:“他口中的她,是否就是你?我听外人说,你们兄妹二人的关系原来一直很好的,现如今却发展成这个样子,可能确实是有苦衷。而他现在对那些人说了那些话,你就不怕他惹来杀身之祸?”
她只知道他与圆慧大师关系匪浅,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她才会去找圆慧大师了解其中的缘由,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那么,圆慧大师又为何要让他做那些事?
她让自己保持平和的态度,问道:“只有这些?”
沈徽清一愣,随即道:“我去的时候他们只说了这些话,而他说完之后便走了,倒是屋内的那个女声让我印象十分深刻?”
她抬头仰视,道:“她又说了什么?”
沈徽清见她急切想知道的样子,心里犹豫了一番,笑道:“你给我一个赏赐,我就告诉你。”
疏君气急,怎么这个时候反而要不正经,她骂道:“能有什么奖励,我自然知道天下没有素餐可食,你先告诉我,然后再说你想要什么。”
闻言,他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奸计得逞,他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轻柔道:“自然,那个女人告诉圆慧大师,‘如果计划失控,她找到了更多的证据,怀疑到了我的身上,便下手除掉她,以免后患无穷。’这种话,你听到了,就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你还是你二哥,你都要保持警惕。”
他以为她会挣脱他的束缚,反手过来打他,可是恰恰相反,她听他说完之后,便像是石化了一般,怔怔的愣在原地,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还宣示着她还活着。
屋内的掌灯光影一闪,照在她的双眸上,她忽然惊醒,小声道:“别说出去,就你我知道,你答应我可好,我知道没人伤的了你,可……那些人的计策太过歹毒……”
沈徽清心中一暖,凑到她耳边,用他独有而磁性的嗓音温和道:“好,你就那么怕他们?”
她抬起手,坠落在他的手背上,轻笑道:“不是怕,是恐惧,发自内心的恐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他们就像是更黑暗的东西一样,他们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会怎么做,知道我身上有什么秘密,他们,他们就好像我永远摆脱不了的牵线人。”
她垂下头,叹道:“我不想再当木偶,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走。”
沈徽清深深震动,她的话仿佛触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伤口,忽然撕裂开来,淌出一片片的血迹。他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笑道:“我以为你对我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如果你没有在乎的东西,自然便不会被人牵着走。可是你有,所以你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是吗?”
她没有疑问的点了点头,叹道:“就当是吧。而你,又为何要这样对我,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沈徽清看着她微红的嘴唇,抿了抿嘴,道:“自小就想这样,现在也是,但更多的是想知道你的秘密。”
她轻轻哼道:“很多人都想知道我的秘密,可那又如何,你不是已经看到了我最害怕的秘密了吗?”
“这不一样!”他在她脸颊上小吻片刻,见她无一所动,便笑道:“就算知道了全部,你身上总有让我着迷的地方,我们是分不开的。”
“你就那么笃信,我会真的嫁给你?”
“你自己的行动就在表明,你并不抗拒我。”他沉重的呼吸声打乱了她的气息,他微微喘气道:“你对我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感受?”
疏君无声的张了张口,复又闭上,暂时无话。她并不明白,她对沐卿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感受,难道是真的,她本就是因为亏欠才觉得无可依靠,才会对他格外的有情。或许现在的这个时候已经说明的很清楚,她对沈徽清,是一种心悸,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他说的对,他们是分不开的,可是,可是对他,她一点都不了解,他才是最神秘的那个人。她该不该绝对的相信他。
她垂首微微出神,长长睫毛如蝴蝶扑闪的翅膀,光影下的斜面犹如三月春光荡漾,抬起她的头来,满脸春粉,媚而不俗,娇而不作,微睁的双眼是江水波涛,清泉石上流,眉间如柳叶细微春风,整合来看,便是娇若春花,媚若秋月,那双带着疏离和情意的双眸更是独添了几分疏疏万香越白雪的气质。
他看的发怔,低头印上那张不点朱而红的双唇,风月缱绻,腼腆又温柔。
“咦?怎么没人?”来人向身后张望了片刻,只进来一个沉得出墨的黑脸,她问道:“你们都在这里,怎么没见王爷的影子?”
长谨皱着眉头,长慎进来将门掩上,四下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在了里屋,心里知道为何,不过面上不敢露出半分的表情,只能道:“快走吧,王爷自有要事,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浮玉冷哼一声,正要朝里屋的方向走去,长慎赶紧拍了拍长谨的手肘,不停的向他使眼色。长谨呆呆的点点头,却没有任何动作,倒是看见长慎急的满头是汗。
“本王不是说过,不要在本王的王府随意乱走,这是你来的地方吗?”沈徽清带着一张快要捏出水的脸挡在她要进里屋的门前。
这话浮玉已经听了不止一天两天了,当下不以为意的笑道:“那又如何,王爷一直都是这两句话。你在里屋做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不成,你看看你那脸,快要……”
沈徽清低声呵道:“够了,有什么事快说!”
浮玉被他一呵,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正要反驳,忽然想起今天来的正事,她便笑道:“祯德写信来说三日后就能达到京城了,届时,王爷可要想好要他留在京城的对策,不要让他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