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橡木之月,天文塔与冰玫瑰
晨曦透过薄纱窗帘上海蔓纹样的小孔撒在大理石地板上。
又是彻夜工作的一天。
陆琛站起身揉了揉自己酸疼的后腰，扫了眼堆积着公文的长桌。他满意得表示以此工作速度只要不到两天他就可以把之前因老皇帝去世而积压的公文全部完成——之后他就再不用这样天天通宵了。
然后他看到了趴在长桌另一端沉沉睡着的艾利克。
这孩子昨晚一看到陆琛打算通宵工作于是不服输的表示他也可以，执意要和陆琛一起批改公文直到天亮——理所当然的没有坚持下来，在座钟指针刚过零点，他就一头扎在桌上睡熟了。
左右侍从都不敢随意搬动叫醒小皇子，于是陆琛把皇帝披肩盖在艾利克身上后摆摆手让他们不要管，表示雄虫睡桌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陆琛看了眼时针表面，现在已经是早晨七点。索性他也不睡了，吃过早餐后去参加今日的晨会时间刚刚好。
“艾利克，醒醒。”陆琛摇醒睡眼惺忪的艾利克，让侍从也给他递上一份毛巾擦脸。
感谢皇室礼仪老师，这位小皇子并没有起床气。陆琛想。
被冰凉的毛巾擦过脸颊，艾利克整个虫打了个哆嗦，瞬间就清醒了。
回想起自己昨天孩子气的所作所为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要和我一起吃个早餐吗？”陆琛没心思猜这位皇子纠结的小心思，他此刻正站在镜子前被左右侍从整理衣领并换上一件新的花纹繁复的礼服——曾经是个明星的陆琛对此表示接受良好。
艾利克犹豫了下，最终选择留下来和陆琛共进早餐。
满桌的公文和办公用品被挪走，侍从们在其上放上银质的托盘，鲜榨的果汁，装着清晨刚采下的玫瑰花的琉璃花瓶。
“你每天的早餐就吃这些吗？”侍从揭开银质托盘上的盖子，艾利克看着盘子里的东西皱了皱眉。
盘子里只有两枚煎蛋，一片培根，一片全麦面包，几颗坚果和蔓越莓碎。
“这些就足够了。怎么，你不满意？”陆琛仰起头让侍从给他戴好餐巾，示意艾利克可以选择佐餐饮料是牛奶还是果汁，“今天还有番茄酱和黄油，可以选你喜欢的涂在面包上。”
艾利克深深的看了眼对面把煎蛋夹在面包里吃得津津有味的陆琛，沉默地拿起银质餐刀开始往面包片上涂番茄酱，侍从给他手旁的杯子倒上牛奶。
“好了，我要去参加朝会了。你吃完后自便吧。”还没等艾利克吃完一片面包，陆琛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把昨晚给艾利克当被子盖的披肩重新披上。等在一旁的威廉拿起文件袋，和侍从们一起跟在陆琛身后向会议大厅走去。
“明天的早餐你就和我一起吃吧威廉，让厨房多准备一份。你喝的那个叫营养液的东西，我昨天偷偷尝了下味道实在是不好……”陆琛的声音渐渐隐没在长廊尽头。
“他每天都是这样工作吃饭吗？就吃这些东西？”艾利克转身询问身旁的侍从。
“不是的，陛下他前几天早餐只吃了一片面包……”侍从弱弱地回复。
艾利克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在返回自己宫殿的途中，艾利克终于忍不住在星网给自己的帝政老师发去一条消息。
“您觉得我和陆琛谁更加适合当皇帝？”
还好陆琛在接下来的两天处理完了之前所有挤压的公文，恢复了正常的办公状态，不再通宵熬夜。
现在的他只要到晚上八点就能完成每日公文的批阅，这让一旁观摩参政的艾利克松了口气。
如果成为帝国皇帝一定要像陆琛这样通宵工作，艾利克诚实的表示那他这辈子只当个自由自在的亲王就足够了。
结束了公文批改地狱的陆琛选择把更多的时间留给图书馆。
几乎整个橡木之月，他都在图书馆里翻阅各种虫族历史和政治类的书籍，还有曙光王朝历代帝王之前批改过的公文案本。
为了方便查阅图书，陆琛甚至把自己的床铺和办公地点搬到了图书馆顶层的天文塔——他第一次来到天文塔就爱上了这里。
天文塔覆盖着拱形的玻璃穹顶，透过穹顶能看到漫天的繁星和两轮明月。各种黄铜制作的精妙仪器悄无声息地自行运转，红色印泥封存的天文卷轴整齐的陈列在玻璃立柜里；原木雕刻而成的各种星球模型漂浮在空中以它们在宇宙中的位置规则旋转着，到了夜晚，它们便会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这里真美，不是吗？”陆琛一边看书一边问侍立在一旁的威廉。他新的公文桌正对着落地玻璃窗，透过玻璃能够俯览整个星空下灯火闪烁的皇宫。“在这里办公看书效率都有所提高，之前的那些皇帝们真是不懂享受。”
“明明您才是最不懂享受的那一个。”书记官撇撇嘴，反驳了面前没有半点儿自知之明的卷王，并给他面前的红茶续了点热水。
“你并不是贵族出身，对吗威廉。”低着头翻书的陆琛突然说道，“帝国的所有贵族的姓氏里，并没有你的。”
“是的，我并不是贵族出身……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威廉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陆琛觉得他又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寡言的书记官竟然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什么，就是我现在正在看帝国贵族的家族史。以平民之身获得帝国书记官这一职位，你真的很了不起啊威廉。”陆琛一边说一边继续低头翻着书页，也就错过了书记官此时复杂的表情。
“……也许此时我该对您的夸奖说声谢谢？”威廉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掩饰住自己的情绪。
从小到大，他的双亲和老师对聪慧的他总是抱有极高的期望；他们总是对他说着“威廉，你应该这样做……”，“威廉，你本可以做得更好……”诸如此类的话，生而为雌虫，他的的喜怒哀乐并未得到及时的关注，大家总是先聚睛于他取得的成就和地位。
从未有过一只虫会夸赞他真了不起——哪怕这只是对面那只心思全放在书籍上的雄虫的无心之言，但威廉此时突然感觉到自己心脏酸涩得难受，求学和进入皇宫工作时的种种艰辛和痛苦的回忆在此刻在他的脑海里重演，天知道他曾经都经历过了什么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是看着眼前的这只雄虫，威廉突然觉得以前经历的所有困难和痛苦都是值得的——如果之前有虫告诉他，他要经历这一切然后就能够遇到这只雄虫，威廉想曾经的自己也会拼尽一切去做只为了如今能站在这只雄虫的身边——历代皇室的书记官都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一个，他们和皇帝相处的时间甚至可能比皇后和皇帝相处的时间更多。
“威廉，威廉？”不知何时换了本书看的年轻皇帝打断了书记官的思绪，“你刚刚在想什么？我喊了你几声你都没有反应。”
“抱歉，失礼了陛下。您需要我为您换杯热茶吗？”威廉为自己刚刚的失职而惭愧，这让他的后背紧绷起来，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咪。
“不用。”陆琛表示他并不需要续茶，他一脸神秘的样子对刚刚走神的书记官笑了笑，然后伸出了他的右手，“我是想给你看看这个——我刚刚看到一本关于雄虫如何操控精神力的书籍，于是尝试了一下上面所写的办法——”
他的手掌上此时缓慢盛开出一朵蓝色的冰晶玫瑰。
“你看，将精神力导出体外，然后塑型凝固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那么这件精神力造物将会永不消失，直到创造它的雄虫死亡。”笑得温柔的皇帝注视着眼前这只白发蓝眼的雌虫，起身把这朵玫瑰轻轻别在他的耳畔。“我想把这朵玫瑰送给你——它真的和你的发色和瞳色十分相称。感谢你这些天以来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啊……”威廉此时感觉整个天文台安静得过了头，整个空间里只剩他愈来愈快，愈来愈清晰的，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停下来，不要再跳了，但他一直引以为豪的自制力此刻却无法命令这该死的心跳停止。拜托，请一定不要被皇帝听到，他想，说点什么，你得说点什么，威廉。
但是他张开口又闭合，却一直无法吐出一个单词。他耳畔微凉的玫瑰花仿佛一个咒语，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陆琛追问道。
他注视着眼前一直游刃有余的书记官难得慌乱的神情，看着嫣红色如滴入水中的墨水般满满浸染了这位如霜雪般的雌虫的面庞和耳梢，代表着威廉的好感度条也随之变成了代表好感度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橙红色——虽然对威廉现在的心情心知肚明，但是性格恶劣的皇帝陛下还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一下这只雌虫。
“我很喜欢，陛下。”最终，雌虫还是给出了他的答复，水蓝色的眸子盛满了认真，并且追加了一个誓言。“我发誓，此生都将陪伴在您的左右，直至这朵玫瑰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