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赤杨木之月,灵魂出窍的皇帝与迟来的苏醒
“……所以，应该不是身上的伤口导致陛下一直沉睡，”皇室医生在结束每日给皇帝的例行身体检查后叹了口气，转头对围在堆满医疗器械的床前等待的威廉一行虫说道，“很可能是因为遇刺时头部遭到了撞击。虽然仪器显示陛下的大脑现在完全没有损伤，但之前我们也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些头部受创的患者少则沉睡三五年，也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醒来……”
自陆琛遇刺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多月，反叛已经完全被平定，所有罪虫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但眼看赤杨木之月就要结束，整个帝国最好的医生们齐聚皇宫，他们尝试了所有的方法都无法将皇帝唤醒。
“开什么玩笑……一辈子无法醒来这种事情！”站在床前的艾利克突然情绪爆发打断了医生的诊断，他很快挤开了在屋子里等待诊断结果的其他虫，咬着牙冲出了这个气氛压抑的房间。
从他颤抖的声音判断，这位小皇子应该是不想在众虫面前哭泣流泪，所以想要跑出去找个空房间好好发泄一下情绪。
不得不说，陆琛这次出事让艾利克快速地成长起来了。
陆琛出事带给他的影响甚至超过了老皇帝的去世。
同样站在床前的阿尔伯特收回随着艾利克冲出门的目光，转头看向躺在床上沉沉睡着的陆琛，饶是身经百战的他此时也快被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压垮。
雄父去世后他本来对扶持着艾利克登上王位治理国家有着充足的信心，但陆琛的篡位打乱了他的计划。
这位被他一直警惕着的兄弟竟然有着出乎所有虫意料的执政才能，将整个帝国治理得有模有样；皇室声望在民间空前提高，军雌获得更多优惠政策倾斜，尾大不掉的贵族势力也被打乱重新牌——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让阿尔伯特都开始考虑要不等艾利克成年后再让陆琛辅佐执政几年，然后给他一个闲散亲王的身份好了——不知何时，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陆琛的杀意消失了。
哪怕陆琛在登基时赐给了他一把弑王之剑。
陆琛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王位，他甚至对皇室表态自己的梦想是做个星际旅行家。阿尔伯特想，等异族入侵结束，他可以送陆琛一个最新款的军用飞行器满足他的旅行梦想。
但是这一切看似向好的局面都被这场刺杀打破了，如一块完美的水晶镜面被突如其来的飞石砸得粉碎。
在陆琛沉睡的一个月，阿尔伯特自回到帝星就开始辅佐艾利克代理执政，被全国各地发来的文件忙到焦头乱额的他也明白了之前曾经对治理一个国家莫名自信的自己是如此的可笑，而短短半年时间就将这个濒临混乱的国家重新拉回正轨的陆琛是有多优秀。
但现在这位优秀的皇帝，刚刚被医生下达了可能永远不会醒来的诊断书。
皇帝穿着贴身睡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碎花窗帘在他恬静的睡颜上洒下颤动的光斑；温暖的春风轻轻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些米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看起来却仿佛褪去了颜色的透明的冰，只衬得皇帝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看起来更加苍白。
他埋在白色薄被下的胸膛有规律的起伏着，如果忽略探出被子的左手背上正在为他输入身体必须水分和营养的挂针，他仿佛就只是在进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午睡而已。
但这场无止境的睡眠不知会持续多久才能结束。
看着这样的皇帝，在场已经有不少虫已经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威廉和雷尔夫站在最靠近陆琛的位置，此刻他们也都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流下；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陛下，如果您能醒过来，我什么都愿意答应您……”威廉轻轻地说。这位书记官双眸中的赤红色仍然没有褪去，不知道是因为这一个月无休止的彻夜工作还是因为多次躲起来偷偷哭泣导致的。
“……真的吗？”
良久，只余抽泣声的室内突然响起一个低到会被虫忽略掉的声音，但整个房间中凡是高于b级的雌虫都听了个真切。
“……那我……要以后……批改的公文……全部……落实到星网上，”床上的皇帝不知何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用带着笑意的如红宝石般的眸子注视着床前陷入狂喜不知所措的虫群，声音沙哑，“我真的……早就受够了……天天批阅纸质……花体字文件了……”
“当然，当然是真的！”这位书记官看着他失而复得的陛下又哭又笑，“您真是……好吧，我答应您，以后我们就用星网批阅……”
“雷尔夫……”皇帝的目光穿过立刻围上来的医务人员，看向虫群中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谢谢你……”
感谢你真的做到了曾经的承诺，愿意为我拼上性命。
“不用谢我，这没什么，陛下……”雷尔夫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露出陆琛熟悉的笑容，“雌虫保护自己的雄虫是天经地义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您遇到这样的事，哪怕赌上我的一切……”
确认皇帝确实已经苏醒，阿尔伯特悄悄离开了这个由悲转喜的房间。
他本也想要上前和陆琛说上几句话，但想了又想似乎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去找艾利克告诉还不知情的小皇子皇帝已经醒来的好消息。
他离开房间的脚步不知不觉间愈发轻快起来，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容。不知为何，在确认陆琛醒来后那种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沉重感消失了。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陆琛刚刚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再次变成了前世去世后的那种漂浮的灵体状态。
他看向身旁那个治疗仓，他此世的身体现在就在里面一边沉睡一边接受治疗。但无论陆琛怎样努力，都无法重新回归身体。
仿佛有什么透明的空气墙把他的灵魂和身体间隔开来。
折腾了一天，陆琛看向自己的手，还好没有变透明消散的趋势——至少他这次的灵魂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消散了，这让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轻轻放了下来。
“系统，系统你醒醒，看看我这样现在是什么情况？”陆琛企图唤醒脑海中一直失联的系统，但这次系统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这可如何是好……”陆琛在空中飞来飞去，穿过一个又一个侍从的身体，整个皇宫谁也看不到灵体状态的他。“用谁也看不到的灵体刷好感度是不可能的吧……莫非我要一直保持这个状态直到那具身体自然死亡？”
“那还真有够无聊的。”他想，“完全没有人可以交流的生活会很乏味啊。”
很快，陆琛就发现，自己的灵魂体并不能离开身体太远，这让他最多也就是在皇宫里逛逛，再远就会被强行拉回到身体旁边。
陆琛就是以这一灵体状态全程围观了平叛的全过程——除了因帝国广场距离皇宫太远他没法去围观处刑现场以外。
他看到威廉在地牢里红着眼对那些贵族和皇室罪虫严刑逼供，声色俱厉仿佛罗刹恶鬼一般的样子。
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墙上挂着的不知名刑具的陆琛：……这样的威廉我还是第一次见。
也看到阿尔伯特和艾利克彻夜批阅公文最后在办公长桌前睡着的样子。
变成灵体不需要睡眠愉快监工的陆琛：不错嘛，以后帝国我可以放心地交给你们了。
还有那些医生们天天围在他搬出治疗仓的身体周围会诊，每次都摇着头离开；一旁的雷尔夫和一众侍卫们从满怀期待到渐渐失去希望的样子。
就漂浮在自己身体上空不到一米的陆琛：也许我需要的不是医生而是牧师之类的有招魂能力的虫（心情复杂）
终于，就在陆琛感觉自己就要以灵体状态过完此生的时候，一直飘在自己身体不远处听取今日医生会诊医嘱的他突然感觉到从床上静静沉睡的身体那里传来的强大吸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正打算睁开眼睛的他听到了身旁书记官轻声的承诺,于是他艰难地开了口——不知道是不是灵魂离体一段时间，重新回来的他感觉使用起这具身体有点微不可查的艰涩感。
然后成功将每天的纸面公文环节彻底改为线上了——陆琛表示这种历史余留糟粕就要早日摒弃才对。
不过陆琛注定没法立刻享受这种快捷的批改公文方式——自他醒来后医生们给他制定了详细的复健计划，卧床已久的他需要重新锻炼身体找回往日灵活的身体，重塑那些已经消失的肌肉群。
这正合陆琛的心意。他正好以此掩饰自己因灵魂离体导致的身体不协调，并重新适应这具身体。
“……所以，那只异族之所以一直追着您攻击，是因为您当天的衣服上被浸泡过针对异族的吸引液，这种生物激素虫族是闻不出来的，但是对异族具有强烈的刺激性。”这天威廉递给复建完正在休息的陆琛一沓文件，对于这次刺杀的始末和所有幕后黑手，他并没有瞒着陆琛的意思。
“是那个叫本杰明的侍从干的，对吗。”陆琛拿过文件垂眸翻阅，“我记得那天是他为我换的上衣衬衫。”
“……是的，我们调查得出，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雄父和雌父都被伊夫雷亚抓住控制了起来，如果他拒绝对您的日常着装动手脚，他的父母们就会被杀死，”威廉轻声说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住处自我了断，留下的遗书里表达了对您的歉意……”
陆琛记得这只叫做本杰明的雌虫。
曾经这只雌虫也是围着他询问自己名字含义的侍从之一；遇刺那天，他为陆琛更衣时目光躲闪有些心不在焉，陆琛还为此询问了他是否是因为身体不适，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让其他雌虫替换他的工作。
“不用了，陛下……我……只是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所以……”名为本杰明的侍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很快重新低下了头，为陆琛平整了衣领，“抱歉，陛下……”
陆琛此时才明白，原来本杰明的那句抱歉不是为了他那时的状态不佳而说的。
本杰明当时头上的好感度条已经到达了接近百分之七十的橙黄色，所以陆琛并没有怀疑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时陆琛好像说了类似这样安慰的话。
看来以后不能单纯凭借好感度条判断对方会不会对我造成伤害了。结束回忆后，陆琛默默地想。
“本杰明的雄父和雌父最后救回来了吗？”顿了顿，陆琛叹了口气问道，哪怕他此时心里对此已经有了答案。
“……没有。他的雄父和雌父就在刺杀计划开始时就被杀害了，”威廉摇头，“得知这个消息后，本杰明返回了自己的住处，然后在绝望中自尽。”
“……这样啊。”心中的答案被验证，但陆琛毫无猜中的喜悦。
他看向窗外沉红如血的夕阳，只觉得有时候命运真的很不讲道理。
以“最受宠爱的儿子和幸运之人”为名的人为了拯救自己的父母放弃了道义和良知却仍然走向了一条通往不幸的道路；族徽是代表着好运的四叶草的传世家族因为贪欲失去了名誉、财富、爱以及健康与生命——那正是四叶草每片叶子中所包含着的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四种东西。
思及此处，就连作为他们敌对方的陆琛也不得不感慨一句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