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文豪野犬》一周目

兰波在一片沉浮的光影中醒来，他睁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在此处，又为何仍然清醒。

他的耳畔仍然回响着季医生的那句话：“保尔·魏尔伦没有死掉。”

在那之后的事情，他都记不清了……按理来说，自己应该是死掉了才对。

但现在，他仍然在呼吸着，而且已经想起了八年前的事情。

兰波双手环抱着自己，但不是因为寒冷，至少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感到寒冷。

然后，他眼前那样怪诞的光影，就像被晕染过后的墨汁那样，逐渐地变淡，消散了——兰波注意到，这是港口mafia之内，属于季燕池的那间办公室。

他正坐在沙发上，而对面是季燕池。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兰波不得不苦笑着感叹：“何等强大的能力啊。”

“好了，兰波君，我救你下来，不是为了让你来感叹什么的。”季燕池替他倒了一杯热茶，滚滚的热气在这里升腾而起，然后，杯子被塞进兰波手中，“之前我并没有骗你，保尔·魏尔伦并未死去，钟塔侍从的资料是这样显示着的。”

兰波并没有急着追问什么，因为他已然从记忆中确认了一些事情：“所以季医生，果然是已经见过其他超越者了啊。”

季燕池承认了：“嗯，我去过英国一趟，弄清楚了兰波君的身份，你们的目的，还有——魏尔伦君的相关情报。”

“这可太让人讶异了。”兰波咳嗽了两声，不知出于怎样的心理，他问道，“他们之比于我，有让季医生感到棘手吗？”

“不算棘手，全部要杀掉的话，很简单，但是如果要在他们的能力之下保护什么人的话，会很麻烦。所以，超越者的确很强，兰波君不必妄自菲薄。”

“嗯……回到正题吧，救下兰波君的话，我有得到森首领的授意。因为本质上来说，兰波君的行为并非是要与港口mafia作对，只是希望找回自己的记忆，并确认友人的状况。在观察后发现这一点的我，就得去做‘救下你’这件事。”

兰波低头，注视着茶杯里的茶叶梗。

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响起。

“不值得吧？就连森大人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因为作为兰堂的我犯下了背叛组织的错误，要抹消的话是件相当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何况我本人还是欧洲的谍报员——”

“因为兰波君之前给我做过的红酒牛排味道很好吃，所以，总要回报的……而且，也没有太麻烦。”季燕池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茶，慢慢喝着，“虽然是欧洲的谍报员，但实际上那边已经快要把兰波君的档案销毁了，而且兰波君的意志与港口mafia并不冲突，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问题。”

“你的记忆我已经帮你找回，关于八年前的事情，我也大概有了猜测。坦白来说，魏尔伦君的情报不太好获得，但还是让我找到了一些线索，‘黑之十二号’，是与所谓的荒霸吐相同的，形成了活着特异点的存在——你们是很好的朋友，然而当时魏尔伦君对你开了枪，并企图夺走荒霸吐。因为他不希望荒霸吐的化身，中也君如同他一样，被国家控制着不断战斗，他希望他能有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大概是这样。”

“季医生，你……不排斥活着的特异点这样的存在吗？”兰波君从季燕池的话语中，感到了一种对“特异点”的平淡，就像特异点是什么普通玩意一样，而季燕池对特异点的感官，和对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因为我与兰波君一样，并不将他们视为特异点，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是人类，这样就够了。但魏尔伦君大概还没有明白这一点……我想，兰波君应该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吧，而死掉的话，就没有未来了。无论是想要他明白的东西，还是没能送出的礼物。”季燕池俯身，在兰波的面前放下一个口袋，“后续我会处理好的，不过要委屈兰波君暂时隐姓埋名一段时间了——一直到魏尔伦君到达横滨之后，你才能正式出现，在此期间，就在这里先帮我处理一下病人吧。”

把袋子拿起，紧紧攥握在手中，兰波摇了摇头：“我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看着季燕池从办公室的门那边出去，低下头摩挲了两下茶杯。

“……还真是什么都被预料到了啊。”他说。

出去的路上，季燕池遇见了梦野久作。这个孩子有着罕见的精神控制系能力，能力的触发条件是被别人所伤害，几个月前森鸥外将他送来时，梦野久作已经无师自通了在手上捆绑着刀片，并伸手去推别人，借此达成让自己被别人伤害的结局——本来是想让太宰治对他进行监管，但太宰治总是和季燕池形影不离，导致他与季燕池也相当熟识，且那样偏激的性格也在她的影响下变得柔软了不少。

“唔，燕池姐姐。”抱着玩偶，梦野久作乖巧歪头，这样叫着季燕池。

“嗯，我在这里。”季燕池停下脚步，蹲身后轻轻把梦野久作的袖子拉开，发现上面没有伤痕后，她也露出了微笑，然后从身侧的裤袋里拿出一把奶糖，放在等待着的梦野久作手心里，“没有以伤害自己为代价，让自己新增加‘朋友’，做得很好。”

所谓朋友，是梦野久作用其异能力「脑髓地狱」所控制着的人类，其目的，或许只是孤独，所以希望有人能陪他玩耍而已。他还并没有发展到把所有人都视作玩具，自暴自弃的地步，但被控制的人多半都会陷入幻觉中无法逃离，异常痛苦。意识到这点的季燕池，也就尝试着对症下药，慢慢改正着他的行为模式和心理。

“因为有燕池姐姐和太宰先生，我不需要其他朋友了噢。”梦野久作收拢手指，像获得什么珍宝一样，把自己手心的糖果妥帖藏好，看起来是一时半会不会舍得吃掉。

季燕池看了眼梦野久作身后，顺势问道：“那么，今天他怎么没有跟着你？”

“啊，太宰先生的话——之前说有森先生安排的任务，所以带着好多好多人一起出去了。”梦野久作回忆着，“方向的话，是海边的公共墓地那里。”

“这样啊，”季燕池对着梦野久作摊开手掌，询问道，“那你想和我出去玩吗？我们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当然啦！”梦野久作踮起脚尖，拽住了季燕池的衣袖。

梦野久作在港口mafia中的警戒程度为最高级，因为其能力的特殊性，所以并不允许离开办事大楼。

除非他身边有太宰治或者季燕池的跟随，才能调低警戒程度。

而像今天这样的出门游玩机会，是只有季燕池在他身边时才会有的，所以他也格外珍惜。

此时，距离让港口mafia高层都有所震动的“兰堂背叛”案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而任务结果被“执行者出动”这样的一句话概括了，因为没能留下尸体，所以用它示众一事也就不了了之，只能用那件被带回来的衣物进行代替。然后因为是叛徒，最后只能被埋进非港口mafia控制下的公共墓地中。

带着梦野久作，季燕池搭了港口mafia的内部公车，并对沉默不语的司机下了指令，要他载他们去海边的那片墓地处。

司机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季医生，那边似乎今天会有交手，不太安全。”

“首领的直属部队在那边，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这让司机勉强放下了担忧，但还是借着后视镜不断看着季燕池，直到视线和梦野久作相接，他才狠狠打了个激灵，专心致志地开起车来。

……

中原中也正虚弱地靠在树下，毒素让他的身体变弱了，虚弱到连喘气都是折磨的份上。

而他本人，正皱着眉，无意识地思考着之前的事情。

羊的事情，他已经能搞明白了，从前后的情况来推断，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搞砸了。

让他搞不明白的，是太宰治的事情。

受伤的他，彻底背叛的“羊”，与“羊”联手的高濑会，明明这一切应该都在太宰的预料之中，甚至说现在的这个局面正是他一手造成的。

但真正目睹受伤的他时，那家伙却露出了一种很不爽的表情，皱着眉，好像对这一切不满意一样。

他没有邀请他加入港口mafia的意思，在看见受伤的他之后，他很是厌倦地挥了挥手，对身后的属下下了命令：“果然还是算啦，大家，按照planb执行吧，不要伤到任何未成年，注意，是‘任何’哟？假如让我发现有哪个未成年被子弹擦伤，哪怕是芝麻那样大的擦伤，我也会狠狠惩戒这个人哦。”

然后，他们就那样离开了，没有借机施恩，也没有招徕。

人的身体踩在树叶上时，那样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中原中也寻声看去，看见了那个他现在也没想好怎样面对的人。

季燕池走近他身旁蹲下，梦野久作乖乖站在旁边，看着季燕池为中原中也治疗，不哭也不闹，看起来格外地听话懂事。

但中原中也感觉到他对他有恶意。他没有多想，泄力地后仰，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安静感觉着伤口处的暖流和身体里逐渐恢复的力量。

他听见季燕池的叹息：“中也君，你对毒的抗性太差了。”

“那又没什么关系。”中原中也动动嘴唇，这样回复了。

在他的预想中，季燕池应该会邀请他加入港口mafia，但她没有，只是治疗好他的伤口，驱除了所有毒素，然后对他伸手，把他拉起来，问他：“你想去看看港口mafia对‘羊’的处理方式吗？”

中原中也的喉结滚动着，站在原地低头想了半天，才狠狠地点了点头。

于是季燕池一手牵着中原中也，一手牵着梦野久作，往海边走去。

看见季燕池来的太宰治扭头，没理她。

季燕池：“……”

怎么又生气了，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他们所处的地方方位比较高，能够清晰看见下方被聚集到一起的，“羊”的少年少女们。

抬头看见中原中也的白濑第一个骂开：“喂，我说中也，你还是决定背叛了羊，对不对！”

中原中也没说话，但他把季燕池的手握得更紧了。

季燕池叹了口气。

“中也君没有加入港口mafia，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不如说，各位应该反省一下自己——比如说，不顾中也君的意见，跑来港口mafia的地盘上挑衅这件事。正是因为你们被抓住了，所以中也君才会受港口mafia的胁迫，然后为港口mafia办事。还是说，你们更希望港口mafia把被抓住的人一枪崩头，然后让中也君狠狠地报复回来呢？”

“一直以来，都被中也君庇护着的你们，并没有任何的感恩之心，而是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着。认为你们收留了中也君，所以他应该报答你们，哪怕为此受伤受累也是应该。”

“难道不是吗？他是我们这里最强大的人，是异能者，我们要依靠他庇护，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才对！”白濑这样吼着。

其他人也在附和他。

“你们就像是依附在大树上面的藤蔓一样，就等着中也君来喂养你们，坐享其成，而且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难道你们真的弱到不能替中也君分担吗？身为被如此强大的中也君庇护的羊，学习怎样制造枪支，制造火药，乃至于为中也君的行动出谋划策，这样也不能做吗？”

“若说没有以上天分，那么为他找来伤药，为受伤的他包扎，这有手就能干的活，也没谁来坚持着做过，因为中也君的身上有很多没有好好处理，而留下的伤疤。”

“如果不是中也君真的很强大，他早已死了千百次了。而我始终认为，弱小不是不思进取的借口，你们只会说着‘中也快上’，‘狠狠反击他们’，然后躲在这里心安理得地等中也君回来，却忘记了他也只是十五岁的人类，也会受伤也会痛，对不对？”

“只用动动嘴巴，中也就会把所有事都做好，因为我们太弱了，所以强大的中也就要承担任何责任。你们就这样哄着自己玩，然后在那里坐着，看中也为你们冲锋陷阵，不是吗？”

白濑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谁也没法反驳。

一开始，他们是有做的，企图让自己变强，或者为中也包扎，不辞辛苦地给他找来伤药，想要跟上中也的脚步，他们这样想过。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改变了。

“中也很强，所以我们可以依赖他”，“是我们收留了中也，他报答我们也是应该的”这样的想法，根植在每个人心里，他们就这样说服了自己，然后接受着他的庇护。

有柔弱的女孩子，竟然开始哭了起来。

季燕池俯瞰着一切，松开手，摸了两把中原中也的头发。

“……别哭。”她说。

“只是沙子进了眼睛而已。”中原中也狠狠地擦了两下眼睛，“我可没哭！”

“好，我知道你没哭了。”季燕池把梦野久作的手也放开，她上前一步，站在悬崖边缘。

“我有了解过你们组织的成立目的，是为了庇护幼小的孩子，大家互帮互助，可惜，没有中也君的话，你们根本做不到这点吧？而且，‘羊’的各位应该也知道与港口mafia作对的后果了？”

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大的哭声。

低头看着那些满脸泪痕的少年少女们，季燕池摇了摇头。

“我联系了学校，可以送你们去上学，全部学费和其他一应费用都由我来承担，你们只需要安心学习就好。那里可以远离横滨的黑色组织，或许你们可以学到一些什么，或许不能，或许你们可以想清楚什么，也或许不能。”

“总之，去读书吧，等到你们从大学里毕业，真正走进这个世界，觉得自己有能力了。到那个时候，我欢迎你们来反驳我刚刚对你们的评价，也随时欢迎着你们认识到错误，然后向中也君道歉。”

“就这样吧，这就是港口mafia对你们的处理方式。各位，麻烦送他们去学校里，地址森首领应该已经告知给你们过了。”

说完这些的季燕池转身，看向中原中也，问道：“中也君，你现在有加入港口mafia的想法吗？”

“这是邀请吗？”

“不是，你可以拒绝。”

中原中也嘁了一声，他眼眶发红，视线投向下面那群少年少女，他曾经的同伴。他又看向季燕池，这个曾经邀请过他，但是被他错过的人，然后，他笑了。

在那样晴朗干净的天空之下，中原中也的眼睛有着不逊色于蓝天的光芒，他说：“好啊，我加入港口maf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