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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文豪野犬》一周目

消毒水的味道,纯白色的房间。

这地方太宰治很熟悉。

医疗处嘛,在盒子小姐的手术室里,他都不知道打扰过多少次了。

还是没有死啊。太宰治转动着眼珠,环视着自己周围,这是间单人房,房门紧闭着,不过看构造,还是在港口mafia内部无疑……很安全。很适合休息。

到最后的时候,太宰治知道自己是昏迷过去了。如果能给自杀行为打分,那么这应该是他最成功的一次自杀,成功到如果不是被盒子小姐救了,他应该真的会淹死在水里。

所以才说以前的他矛盾嘛,想要死掉,却又为了什么而想要留在人间。

撑着床坐起来,太宰治心想。

但,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

他并没有刻意放缓自己的动作,所以发出了声音,当太宰治靠在床头的时候,房门也打开了。

尾崎红叶从外面走进来。

太宰治看了她一眼。

尾崎红叶在生气。理由?因为他把盒子小姐带去殉情了,这是他早就有所预料的事情,并不算什么。只用捱过她的训斥之后,就没事了,毕竟盒子小姐很护着他,就算尾崎红叶再不满,也不能长时间地教训他——或许连训斥也不一定有。

毕竟他们并不熟嘛,根本是因为“季燕池”,才会建立联系。

但尾崎红叶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扔了一份报告给太宰治。

太宰治下意识地接过了那几页纸,他的目光落在纸页的名字上,然后蓦然凝固住了。

姓名:季燕池。

年龄:16。

检测结果:体温40c,严重发烧。心脏跳动速度过缓,存在痉挛体征,全身皮肤表面可见明显红斑。

诊断为严重过敏。

过敏原检测:经皮内针刺测试、实验室血液检查,可判断为海鲜过敏。

症状:……

既往史:……

家族史:……

个人史:……

这是第一页的内容。

翻开第二页。

x光片。

太宰治略过那张片子,直接看下面的结论。

腿部被尖锐物品刺穿。

血流不止。

失血过多。

还有第三页。

他没能接着看下去,太宰治的手指捏皱了纸张。

在他看的过程中,尾崎红叶一直皱着眉看他,一直到他做出上述行为,才出声打断。

“小燕池还在昏迷,要去看看她吗?”

她安静了一瞬间。

“……其实从八岁那年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给她带来灾难。”

“我很后悔,那个时候没有从你身边把她带走。

“但她很在意你,所以现在我才忍着不满问你,要不要去看她。”

太宰治看了她一眼。

放下报告,僵硬地开口:“……不用了。”

……

季燕池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已经退烧了。

她抬起手腕,发现手上的红斑也消退了。

昏迷了一天……不,三天吗?

季燕池对自己的身体很有掌控力,哪怕长时间不活动所导致无力感正在侵袭身体,但她依然强行操纵着肌肉,动了动自己的腿,然后知道伤口有被好好包扎过。

嗓子并不疼,腹部也没有饥饿感传来,这两天有被喂食过……是红叶姐吧,她想。

看情况,她的过敏也一定被发现了。

用手掌支在床垫上坐起,季燕池看向门口,对上了站在那里的尾崎红叶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红血丝,看起来这两天没有睡好。

“你醒了啊,小燕池。”红叶走进来,摸了摸季燕池的头发。

“嗯。麻烦红叶姐了,抱歉让你担心。”季燕池没有责备尾崎红叶自作主张打晕她的行为,她缓慢地眨了眨眼,问道,“……太宰呢?”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那个小鬼,小燕池你很关心他?”

“问题是,你会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吧?”

“过敏,跳河,腿部受伤。”

季燕池张了张口。

“红叶姐……”她欲言又止。

尾崎红叶的脸上没有笑容,她难得打断了她的话。

“又要说是因为你自己的问题吗?小燕池,你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吗?”

她慢慢地说着。

“你好像在爱着太宰那个小鬼,如此地在意着他,不希望他遭受一丁点伤害。”

“可是他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这样是会被背叛的。”尾崎红叶深深地看着季燕池的脸,“这样是会受伤的。”

“就像我一样,就像你现在一样。”

“……爱?”季燕池重复着那个对她来说,显得很晦涩的词汇。但她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她又一次问,“没关系……拜托红叶姐告诉我,太宰去了哪里?”

尾崎红叶叹了口气。

“不知道,在得知你的情况之后,那个小鬼前天就离开这里了,然后也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没办法阻止小燕池,这件事她一开始就知道。

但做一些无意义的,明知道结局如此的事,正是人的本质啊。

……

对季燕池来说,有关于“爱”这一环的教育是缺失的。

她可以了解天文地理,知道生物化学,甚至连金融领域的知识都有所涉猎,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无所不晓——却唯独不明白“爱”这样的东西。

教导她的人宁可她明白恨,也不希望她懂得爱。他们想要的是最完美的杀人武器,武器可以因为恨而挥刀,但不能因为爱,因为爱会使人软弱。

当她明白爱的时候,就有了瑕疵,不再完美。

那要怎么做?去书里去找吗?

可是没有那种东西,她所能接触到的书,里面记载的只有在别人看来枯燥无味的内容。那些知识教会她许多东西,却对指导季燕池理解情绪这件事无能为力。

不过,她也不执着于理解这些。

所以值得让那些人庆祝(遗憾)的一件事,季燕池逃离之前,都并未能明白以上情绪(无论爱还是恨)中的任意一种。

但在最近这段时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要去明白情绪这种东西,它到底是什么,每一种情绪又意味着什么。

她暂时没能尝试出来。

不过她知道,促使自己答应太宰治“殉情”愿望的,正是情绪的一种。

具体是什么,她还无从得知。

她听说过殉情,据说需要两个互相喜欢的人,然后他们一起死掉,这样做就叫做殉情。相互喜欢……既然太宰治向她提出了邀请,那么他喜欢她,她确定自己喜欢太宰治,这条是成立的。

殉情的目的是双方一起死掉……季燕池思考了一下,觉得现有的任何方式都没办法杀死自己……这不是她努努力就能完成的事情,那么,殉情的目的无法达成。

那样也能叫殉情吗?

……答应了就答应了吧。有她在,太宰治是不会死掉的。季燕池也能看出来,太宰治这次也不是真心想要去死……那么,殉情最后没有死掉,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那样算完成愿望吗?

但意外总是难以避免的,比如在“0幸运值”影响下,季燕池的腿被河里的石头刺穿了。当时的她没有在意,一直到太宰治呛水昏迷,她才止住两人顺流而下的趋势,然后把对方带上了岸边。

在水里浸泡了快一个小时的手机自然坏得不能再坏,季燕池知道以自己这副模样,是不可能把太宰治带去正式医院的。何况那些地方对他们两个来说也不安全,只有港口mafia的医疗处是最好的选择。但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最好还是别依靠自己过去为好。

感受到旧态复萌的过敏症状与自己逐渐升高的体温,季燕池这样想着。

她带着太宰治,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叫了所有认识的人里面,最不可能多问,也不会和太宰治说什么的尾崎红叶过来。

然后就被打晕过去了。

到那时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状态已经差到让尾崎红叶意识到不对,乃至于采取强制措施的地步了。

但是……爱?红叶姐说这是爱,为什么?它真的是爱吗?不是只是喜欢吗……?

季燕池不明白。

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

太宰治失踪了。

身为掌控港口mafia绝大多数情报的年轻人,他是有逃脱监控范围的能力的。所以就算查监控也没多大用处,至多只能知道太宰治于几时几分从办事大楼的门口出去了。

然后至今也没有任何确切的信息。

太宰治避开了监控,也特意摆脱了季燕池的感知。消失前没有打招呼,更没有任何通知。

季燕池拜托熟悉的人联系太宰治的友人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后,无一例外都得到了“没有见过他”的答复。又去lupin酒吧找到老板,接着是中原中也,魏尔伦,兰波,森首领办公室,旧世界酒吧,森首领以前的诊所,乃至于擂钵街和早已荒弃的旧宅那边,她都跑了一趟。

但是没有,无论哪里都没有太宰治的影子。

是这一刻,季燕池才在恍惚间意识到,横滨是一汪宏大的海洋,一个人要是有心想在横滨隐藏,就像一个水滴融进水里一样,几乎无法找到踪迹。

寻找的过程中尾崎红叶似乎来过,她好像又在叹气,她总让她叹气。最后每日工作也只是放下了治疗的药物,她什么也没说,然后离开了。

自己的身体已经清楚。季燕池明白,在“0幸运值”状态下,就算吃药也对伤口的恢复没什么助益,甚至没有向上天祈祷这一行为要更来得有效。但她依然拆开盒子吃下了对应份量的药片,这才从家里出门。

刚好是雨季,这种时候横滨偶尔会下着很大的雨,突如其来,毫无征兆。而且风也很大,就算带着伞也聊胜于无,最后还是会被淋得浑身湿透。不知道会不会下雨,虽然还是随身带了一把伞,但季燕池仍然是考虑到太宰治没有带伞的情况。

既然特定的地方没有找到人,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是什么?

在横滨挨着寻找。

……

这片土地——或者说坟地,满布着被人们胡乱丢弃,甚至于早就遗忘了的运输用集装箱,集装箱就好像大型的尸体一样,随便地摆放在土壤上面。它实在荒废太久了,久到不就算良企业擅自把有害物质倾倒下去,官方组织也没有来管的意愿。

在土壤被污染之后,没有生物能在感应到危机之后还来这里活动。

偏偏理论上最有智慧的物种,人类——名为“太宰治”的人类,来到了这里。

他选中了中心地区的那些集装箱的其中之一,并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临时据点,就这样在这里住下了。

如果可能,后续他说不定还会安排把这里改造成家之类的计划。但抱歉,他现在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心考虑这些。

太宰治只是想静一静。

他在这里待了五天,食物和水都是提前准备好,随意指使路边的小孩去24h营业便利店购买的东西。如果感到困了,就靠在集装箱的箱壁上眯一会,搞得自己腰酸背痛也无所谓。

太宰治心里很乱。

明明已经做出来比那还要过分的,完全可能导致季燕池死掉的事情,但在太宰治心里,更在意的居然是“海鲜过敏”一事。

他不知道。他想。

他完完全全,不知道这件事。

那是因为盒子小姐从来没有拒绝过。从十四岁到现在,甚至为了照顾他的心情,一直让他被蒙在鼓里,自己一个人咬牙忍受着过敏的痛苦,是这样没错吧?

可是,她隐瞒就算了,为什么你没发现啊,太宰治?

一遍又一遍地想,但是不行,做不到,想不出来,没有答案。

那种事是可以被原谅的吗?什么都没做到的你,真的有爱人的资格吗?像他这样只能伤害对方的人,真的可以去爱什么人吗?名为好意,或者善心的爱,想要把自己心爱之物与他人一起分享的爱,是错误的吗?如果是正确的,又为什么只能让那个人痛苦呢?

他现在也正在痛苦着。

没人教过太宰治爱。

他的父母之间并没有爱,只是听从家族安排所以才成婚,彼此之间比起夫妻,更像是朋友。两个人一直客客气气,毫不逾矩,逢年过节为对方送上一份礼物聊表心意,这就是他们相处的全部。

他的父母大概爱他,可那种东西……自以为是地觉得别人需要过怎样的生活,擅自地做出什么样的安排和决定,更像掌控欲,不是吗?

……

这么说的话,他不也是这样做的嘛。

觉得自己必须要盒子小姐留下,所以就那样任性地做了。一起殉情什么的,本来就是最拙劣的、期待得到爱的借口。

他只是想要被爱而已。

但若是果真有那样许愿就能成真的机会,太宰治晓得,自己恐怕也不会许愿盒子小姐爱他。

他是要真切的爱意,不要那种交换后才能得到的东西。

然后,因为想要被爱,他毁掉了所有值得被爱的可能(或者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吧)。

搞什么啊,这是在……

太宰治把头埋进膝盖,喉咙里发出变调的呜咽。

该怎么做嘛!思考这种问题太为难人了,不会放手,但也不想让她受伤,要不干脆死掉好了,让盒子小姐永远记住他,不也是一个很棒的想法吗!

太宰治听到哗啦啦的雨落在集装箱外部的声音,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周围一片黑,什么也看不清。毕竟集装箱没有窗户,门也没打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后仰,抬头看上面,仿佛凭借这样就能看见天穹。

……横滨的雨季到了。

好冷,衣服没带够啊。太宰治裹紧自己的大衣,随手拆开面包吃了两口,又捏着矿泉水瓶灌了两口。到最后他也没尝出来面包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只觉得水挺冰的,有点像河水的味儿。

生产瓶装水的厂家不会没把河水过滤干净吧?

这样想着,太宰治迷迷糊糊地闭了眼。

他是被敲打的声音惊醒的。

雨声还是很大,但掩盖不住门那边的敲打声音。太宰治睁开眼,往那边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灌注的石雕一样,凝固在原地。

敲门的声音还在响,不厌其烦地,好像太宰治不开门它就不会有停的时候一样。

太宰治不得不撑着集装箱的壁站起来,慢条斯理地往门口挪。

据他了解,偶尔也会有来检查集装箱状态的工作人员,不过对方敬业到这个地步,还是颇让几乎把正常上班变成摸鱼的太宰治感到惊讶的。

虽然解释为什么这种地方也有人很麻烦,但太宰治很希望快点把对方打发走,好给自己留下一点安静的空间。

——直接杀掉的方式听起来不错,但还是算了。

太宰治漫不经心地想,一抬手掀开了门。

“劳驾,可以别打扰……”我这个流浪汉吗?

他的动作停顿了。

季燕池站在他面前,撑着一把黑色布面的伞,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他。

他听见她说:“和我回去吧,太宰。”

太宰治后退半步,下意识摇头。

“不要。”

季燕池沉默了一会,慢慢开口:“其实海鲜很好吃。”

太宰治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她继续说:“只是我的身体不能接受,所以才会有那种表现。”

“是我的问题,不是太宰的问题。”

“哈。”太宰治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也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巴巴的笑,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意义,可能只是单纯在发声而已,“我不这么觉得哦。”

“盒子小姐,这样说可是会让人讨厌的。”

像是什么都归罪于自己,这样的行为——明明是我的错啊。

“为什么?所以,太宰讨厌我吗?”她追问道。

太宰治沉默。

站出去,暴雨在一瞬间淋湿了太宰治的衣服,他伸手,把那把伞的伞面压下去,一直压到遮住她的眼睛的程度,才进行了回答:“是,我非常讨厌你。”

“这样啊。”季燕池说。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雨下更大,在风的夹带之下,季燕池的头发完全湿透了,她的发梢紧贴在脸颊上,显得格外凌乱,没有章法。她把伞挪到太宰治头顶,站到他身边,看了会伞外面的天空,没有说话。

“……可我好像挺喜欢你的。”太宰治听见她这样说。

雷声突然响起了。

他抿了抿唇,大概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嗓子相当干涩,就算这时说出什么,大概也会被雷声盖过去。

“盒子小姐不是遵循交易守则吗?你想要喜欢我,那你要用什么东西来和我交易?而且为什么是喜欢?你对路边的小猫小狗也会这样吧。”片刻后,太宰治说,言不由衷。

你对路边小猫小狗也这样,你对谁都挺喜欢的。

是这样吧,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季燕池默默地低头看了眼还在淌水的衣摆,她看起来很平静,就像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这让太宰治想扯出来一个漂亮笑容来说些什么的行为也宣告失败。

意外的是,她似乎听见了。

“我什么也没有。”

她开口了,第一句就是会让太宰治皱眉的,对自己的否定。

“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是我自己。如果说喜欢太宰需要交易,那么我可以用我自己作为交换。”

一个没有人知道的事实,她最宝贵的东西是她自己,但最不值钱的东西也是她自己,在面对他人的不幸时,她将不会犹豫地放弃自己。

因为除了自己,季燕池一无所有。

现在,她说,把自己交给太宰治。

“为什么是喜欢?红叶姐说我可能在爱太宰。但是这样的东西……是爱吗?我不知道……没有人教过我那种东西,书上说这样的情绪是喜欢,所以我这样说,所以我一直以为我当太宰是朋友。”

“……但好像不是那样,这很矛盾,我不明白到底为什么。我只知道,只有太宰不行,唯独不想失去太宰。”

“如果这样的心情不是爱,那到底怎样才是爱?拜托你,太宰,请教我吧。”

滂沱的雨中,季燕池并没有听见太宰治的回答,或许雨声与雷声确实太大,足够掩盖掉一切声音。

她闭了闭眼。

太宰治扭头,看着身边已经失去意识的人,他的语气无奈:“……盒子小姐,生病的人就不要逞强,这可是你告诉我的事情啊。”

他伸手扶住季燕池的肩膀,慢吞吞地,像在犹豫一样——最终把她抱进了怀里。

“……交易达成。”

“盒子小姐不明白的,就让我全部教给你。”

“……虽然我也很不明白,不过我也会努力学习的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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