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文豪野犬》一周目

少年正在奔跑。

因为快速地奔跑而气喘吁吁，因为永不停歇的迈步而疲惫不已——这份过于沉重的负担对少年来说几乎是无法承受的内容。受孱弱的身体影响，他好像随时都会晕倒一样，肺如火烧。但少年无论如何都不肯停下，双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一味地想要前进。

要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仿佛借此，他就能获得什么东西。

少年——芥川龙之介——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奔跑下去。

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他仅有的一切可能都会失去。

这是唯一能够得到答案的方式。

……

那是，因为捡来的钻石而引发的祸端。

在芥川龙之介的目睹之下，朝夕共处的同伴，乃至于与他血脉相连的妹妹，都被带走了……不，这样的形容，并不正确，因为带走所有人的，与想要杀死他们的，并不是一批人。

回忆起来吧，关于那个时候的景象。

惨无人道的杀戮是在一瞬间内展开的，来自大人的毫无留情的扫射，即使强大如芥川龙之介，也不能在这一刻反应过来。那些人的手中有枪支，而对方配备的大口径子弹则意味着只要被其击中，在贯穿伤的影响下，就算好成年人的存活概率也会很低……何况在这里遭受杀戮的，仅仅只是一群未成年的孩子。

诚然芥川龙之介是这里难得的异能者，但他的异能力却并非万能适用的东西，而仅仅适合短距离作战通过那种用衣物做出的、出乎意料的奇袭，毫无防备的敌人往往会因此被杀死。而在面对枪支一类的热武时，这份能力多少会显得无能为力起来。

所以他身边的同伴都在这轮扫射中杀死，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并没有发生那种事。

胡乱扫射着的强盗，似乎并未意识到他们的子弹尽数落空一事。他们脸上带着恃强凌弱者所特有的傲慢笑容，依然在不断往自己目之所及的各种地方开着枪。

然而从枪口□□出的子弹统统悬停在半空中，若是仔细察看，就能意识到半空中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这份攻击。屏障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泛起涟漪，让其无法真正碰触到在场的孩子们身上——但就算如此，只是一直在大人们的夹缝中苟活、被芥川龙之介庇护，因此从未正面面对枪支扫射场景的孩子们，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也不由自主地吓得瘫坐了下去。

……不合常理的情形，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眼前才对。

不管哪方都不合理，该死的人没死掉不说，想杀他们的人也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那些大人们开枪、检查（并不存在的）尸体、大笑，然后吹着口哨抛着钻石离开。明明孩子们都瘫坐在他们面前，过程中还因为恐惧而发出一些声音，但他们对此毫无所觉。

——一定有哪里不对，迟钝地转动着自己的大脑，芥川龙之介意识到了这点。

他并不为钻石的丢失而感到可惜，虽然说有当然好，因为那东西很贵，但这份会带来灾难的物品并不适合他们，及时割舍是可行的。

如果需要对现在的局面进行判断的话，是这样说没错。

理智的判断，没有情感的眼神，这是贫民街的大家对芥川龙之介最普遍的评价，无心之犬是对他最好的称呼。

至于现在，芥川龙之介想要走过去，至少为同伴做些什么。然而那层闪着微光的屏障同样阻拦在他面前，把芥川龙之介和同伴彼此分隔开来，直到那群大人都走光了也依然没有消失。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伴用手掌锤击屏障后也没能向这边传递出任何声音，只能看见他们张嘴闭嘴，却完全听不见任何多余的响动。芥川龙之介也早已试过，他的刀刃并不能在这看似脆弱的屏障上留下哪怕一星半点的痕迹，是他见过的最坚硬的东西。

为什么？这是谁的异能力？对方的目的呢？为什么要杀掉他们的人完全没看见他们？这些都是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很快就揭晓了一切。

从门外走进来了两个人，没有杀气，浑无目的，只是闲庭信步一样的感觉。其中一者披着黑色大衣，卷头发上缠着绷带，另一者带着面罩，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片黑里面。他们的姿态实在过于安适了，也与当前的场景显得格格不入。

但那也是有理由的。

不知道是谁的牙齿碰撞出了“格格”的声响，屏障反弹了这份声音，让他们能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所以，除了芥川龙之介外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这份意味着恐惧的声响。

从某些特征上辨认出来者姓甚名谁的孩子陷入无可终止的恐惧，呢喃出那个名字。

——执行者。

唐刀、黑衣、面罩，港口mafia首领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没有他杀不死的人，没有他恐惧的东西，是横滨暗社会里最恐怖的人形武器。

才入狼窝，又进虎穴的感觉实在太让人痛苦了，胃里面都完全地结了冰，吐不出来玩不下去。或者，不如这样说好了，比起遇上执行者，这些孩子们宁可刚刚就死在那些人的枪下。

但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执行者退居于卷头发的年轻人身后，他抱着刀，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打算。而卷头发的年轻人抱着双手，饶有兴致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情况，这才肯开口：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他的声音，穿过了屏障。

话及此处，他突然停顿，像改了主意一样摇摇头：“算了。”

“果然还是不想被无关的人知道名字呢，那么，自我介绍之类的事情之后再说，先聊聊正经事吧。芥川君在吗？”

他想干什么？芥川龙之介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动，只是在心里这么想了而已，可是下一秒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像提前窥视了他的想法一般，精准无误地定位到了他的位置。他转过头，露出“是这样”的表情，说：“原来在这里啊。”

没等芥川龙之介有所反应，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么，芥川君，请听好，作为港口mafia的人，我想与你谈论一桩交易，救下你同伴的性命就是定金哦。而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去杀掉刚刚想要干掉你们的那群家伙——放心吧，他们一定都以为你们被杀死了，在此前提下，你所擅长的奇袭一定是可以实现的。”

“但是呢，请务必在他们与港口mafia的成员碰面前将他们杀光，否则这就算做交易的失败，届时我们会收回定金，即你同伴的性命。而作为交易的抵押，在此之前，你同伴乃至于令妹的人身安全将掌控在我们手上。当然，要不要做这笔交易完全取决于你，现在转身立刻离开也可以哟，我们完全接受你的选择。”

话音落下，芥川龙之介背后的屏障打开，那里出现了一条通往外面的路。

他站在原地，没动弹。

半晌后问：“理由？让在下这样做的理由。”

那个年轻人苦恼地扯扯自己的绷带：“啊那个也得解释吗，好麻烦，等到芥川君成功做到这件事之后，我会告诉你的。但在此之前，请努力去完成任务吧？要知道你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钟，都是大家生命的倒计时哦。”

“……”芥川龙之介用阴沉的、不带情绪的目光注视着那个人，而后，他扬起手腕。

或许比子弹要更快，衣刃划断屏障，足底蹬过地板借力冲出，此过程里没有声音，只是不断地拉近了双方之间的距离。芥川龙之介的眼睛里没有杀意，却有着比杀意更可怕的虚无——他接近那个人，落下必杀的攻击。

能抵挡芥川龙之介攻击的人并不存在，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意外中的意外发生了，那把同样不知道何时出鞘了的刀格挡在他前进的路途中，两者撞击，发出金属与金属的鸣音。刀上的巨力沛然而无可抵御，芥川龙之介被迫后仰身体，落到地面上来消减这份力量。他急促地喘息，不得不用手掌支撑着身体。

“诶。”年轻人歪了歪头，透过执行者的肩膀注视着芥川龙之介，他困惑地，“这么冲动吗，明明同伴的性命都还掌握在我手里，却依然出手了，是觉得把我杀掉之后就能解决问题吗？”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但这样可不行啊——芥川君。”这样说着，芥川龙之介看见他把手搭在执行者肩膀上，意有所指地说，“看来得启用planf了，那么，拜托了。”

拜托了？芥川龙之介不动声色，却暗自积攒着体力。刚刚出手的那一瞬间他没有去考虑同伴的安危，在听完年轻人的话后，他觉得，自然是杀掉才能更安心。而那时挥出的刀完全是本能下的反应，芥川龙之介甚至没有分出心神去考虑以自己的实力面对传说中的执行者，是否是螳臂当车。

他信不过眼前的两个大人，也信不过港口mafia，因为这个组织内的成员，用死亡来作弄别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就算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弱小，芥川龙之介也没有放弃反抗的想法。

……但那是徒劳的。

港口mafia的执行者无愧于他的盛名，制住芥川龙之介也只是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在他毫无情绪的注视之下，执行者伸出了手，按在芥川龙之介的头上。

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家伙终于说了来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是相当清朗的少年声音：“之后可能会有点痛，抱歉了。”

痛？抱歉？这算什么？提醒？

——根本没来得及想那些东西，痛意直接侵袭大脑，像用钢筋在里面搅动一样，痛得芥川龙之介直接晕死过去。

在黑暗中，芥川龙之介看见了很多东西。

但总结起来也只有两句话吧：被杀死的同伴，受伤的自己和妹妹。

如果港口mafia的人没来，一定就会变成这样，变成所有人都被杀掉了，而他什么都没做到——其实和现在不是一样的吗？

再度睁开眼来的芥川龙之介一个人躺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同伴和那两个人都消失不见了。如果不是地上的弹壳，他或许真的会以为刚刚的事情是噩梦……老实来说，现在他也未能辨认出“同伴被当做抵押物带走”和“同伴都被杀掉了”之间，哪个才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还有银，银也同样被带走了。

奔跑的过程中，芥川龙之介闭了闭眼，问自己。

那么，现在灼烧着他灵魂的东西是什么？是情绪？愤怒？憎恶？

亲眼目睹同伴的死亡，又于不知是否是幻境的地方经历了无能为力的脆弱，芥川龙之介于有生以来第一次，彻底获得了情绪。

他无从形容那样的感觉，但大致确定是憎恶和愤怒的情绪。

还有很多他不清楚的东西。

……对芥川龙之介来说，现在只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不会迷茫的。

杀掉那六个人，真相就能够水落石出。

这不仅是复仇，也是救赎。

为此，即使要永远地奔跑下去，死在终点，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因为已经不会有更差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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