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那些雕梁画栋的高门大院基本几户占据一条街,世家的威严气场将他们寻常百姓分割开来,这种街上安静的很,一般只有出门或归家的马蹄哒哒声。
芜荑和蔺白没有刻意从蔺府所在的街上走过,只是凑巧闲逛到这里而已。
经过蔺国公府时,门口那两座被人擦拭的干净,威猛严肃的石狮子的伫立在那,彰显着蔺府的气派。
蔺白与她约定过的在大年初一那天回来,其他时候就不会刻意的去凑近。
只是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目光在触及沉厚的乌木门后就收了回来。
穿过这条街,就是到处充满着凡间烟火气的另一番景象了。
石板地刚洗过湿漉漉的,冷风一吹,迅速结了一层薄冰,不仅偶尔折射的阳光刺眼,人走在上面不小心也会打滑。
蔺白稍微落后芜荑一步,做保护状,芜荑心里一软,面上也没有阻止他。
两人正慢悠悠走着,蔺白手里还拎着刚买的吃的。
突然,远处传来呼呼啦啦的跑步声和叫喊吵嚷声,不一会儿,一帮穿着破烂脏污的孩子出现在视线中,在追逐着什么向这边跑来。
年纪有大有小,皆是乞丐打扮,隆冬时分,基本都是单衣,脸也冻得通红。
行人避之不及,生怕他们沾染上自己。
他们跑得很快,遇到行人挡路直直地撞上去,行人撞得一歪,他们反倒笑的更恶劣快意。
蔺白见状,伸手从身后扶着她的手肘,两人往路边一侧,让出宽阔的街道来。
一阵略带味道的风吹过,芜荑下意识低头掩了掩口鼻。
基本跑得慢的个儿小,年纪也小,跑到最后的那个算是里面最瘦小的一个了。
不知道是因为饿的,还是因为路太滑,他一个趔趄就冲着芜荑二人这边来,径直撞上她。
芜荑没有防备,被力道撞到往后一退,蔺白站在她身后正好抵住她,芜荑一下撞到他胸前,馨香撞了满怀。
蔺白心里没想太多,自责反应不及,“大人没事吧?”
芜荑站直身从他怀里出来,放下手摇摇头:“不碍事。”
两人知道小孩儿不是故意,也没想着计较,只是眼睛刚看过去,摔了个跟头的小孩儿胆小的爬起来,丢下一句对不起就跑。
结果因为鞋子是不合脚没有穿上,是趿拉着,所以刚跑了两步鞋子就掉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巴掌大的小脸面露不舍地看着地上那只破了洞,脏得不成样子的鞋子。
那是他好不容易乞讨凑齐的铜板,央着摊主卖给他的。
他不安地抬头看向刚才撞到的两个人,他们衣着气势和其他路人明显不一样,尤其那位带着幕篱的姑娘,那个冷脸男人对她很尊敬爱护,家室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犹犹豫豫走近,准备弯腰拿上鞋就跑,结果那位姑娘上前了一步,他吓得立马不动了。
芜荑拦住蔺白要拉住自己的手,将幕篱上的白纱掀起,走到那只鞋子旁边,蹲下来,干净飘逸裙摆散了一地。
她抬头,冲着小孩儿温柔道:“过来。”
小孩儿抿着唇,纠结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却见周围人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自己忙自己的,就更加害怕了。
只是芜荑周身的气势过于温吞和煦,小孩儿本就意志不坚,眼下不由自主地去亲近,慢慢地朝她走过来。
芜荑从厚斗篷里伸出纤长白皙的双手,指甲还染着蔻丹,和地上那只黑黢黢的鞋子成了鲜明对比。
蔺白眉头一皱迈出一步,却在她手拿着鞋子给小孩儿穿上时,心中大憾,继而惭愧不已。
为她说着冷语却如此爱怜。
为他说着君子博爱却心存距离。
小孩儿试探地抬起腿来,往那只鞋子里塞,本就沾着泥垢,方才又踩在地上沾了污水的冰冷的脚不小心蹭过温软。
看着雪白的手背上,沾了一抹脏污,小孩儿腿一僵,脚趾不安蜷缩。
他咬唇,期期艾艾道:“对,对不起。”
“没关系。”芜荑笑笑,扶着鞋帮的手一动示意他,“快穿上吧,天冷。”
小孩儿脚一塞进去,只惊觉原本大了一截的鞋子穿在脚上正好,那个破洞也没有了,身上像是烤火,暖洋洋的。
他双眼震惊,瞪得滴溜圆,嘴也张着,有个想法从脑海蹦出,但却不敢承认。
他现在就是住在破道观里,无数次在夜晚乞求有神可怜可怜他,又无数次失望冲着神像唾弃。
原来……真的有神。
小孩儿意识回来,刚要张嘴说话,芜荑‘嘘’了一声,眉眼含笑的看着他的眼,向后一转,从蔺白手里拿过买的吃食,递给他,小孩儿呆愣愣地接过。
芜荑抬手擦了擦他脏兮兮的脸,摸了摸他的头发。
语气轻柔,“鞋子以后会一直合脚,衣服会一直暖和,以后也不会一直饿肚子,我永远都会爱你,记得要多读书,嗯?”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爱,第一次这么温柔的与他说话抚摸他。
“嗯!”小孩儿眼里包着泪,蓄积满了大颗大颗的掉下来,用力的点着头。
像是觉着这样的保证不够,用力点着头哽咽沙哑道:“我记住了!”
芜荑擦掉他眼下的泪,“去吧。”
小孩儿一步三回头跑掉以后,芜荑站起身来,蔺白将帕子盖在她手上,借机施了几个清洁术。
芜荑伸着手,安安静静的被安排,一掀眼皮,蔺白沉寂无声的动作着,眼皮半阖,眼睫扇子一样覆着。
她奇怪问:“你怎么不说话?”
蔺白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心绪复杂,哑声道:“我很抱歉。”
芜荑:“为什么抱歉?”
蔺白动作一顿,几秒后继续给她清着手,就在芜荑以为他不想回答时,他出声自嘲道:
“我曾经还以为自己有多么的正义,惹你生气的那几次,我还会自我安慰着说‘我都是为了凡人啊’,可是刚才我才发现,对着那个孩子,我大概不会去靠近他,甚至可能会无视他。”
而不是像她一样,会蹲下来,给他穿上鞋子,温柔的抚摸安慰,给予他祝福。
和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道貌岸然的人没什么区别。
芜荑的手掌已经干净,还带着帕子上的清香,她摸着蔺白的侧脸,拇指摩挲两下:“你不用这么高要求对自己,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好多凡间飞升上来的修士,他们甚至都不会想到凡间,将自己完全脱离。”
蔺白脸上的柔软摩挲带来一阵酥痒,抚平他又陷入低谷的情绪。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敏感,不会如此多愁善感,亦不会反思自己的人格道德,现在好像总是用至高君子完美无瑕的那一套来要求自己,不断的反省,不断的惭愧。
他正出着神,芜荑双手捧着他的脸,目光认真地看着他沉寂深邃的眼,“听我说,蔺白,你可以接受你的不完美,因为那才是真正的你,你要控制住你的心,不要别的东西牵着你走,明白吗?”
蔺白轻轻点了两下头,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芜荑笑到:“真乖。”
两人回家的路上,蔺白问:“大人不是很生气无奈凡人的勾心斗角,不想帮助他们么?为何还要帮那个孩子。”
没有过分的帮助,也是让他以后衣食无忧,亲友相伴,有书识礼。
芜荑答:“因为他很有礼貌呀,他会说对不起。”
顿了顿,她道:“而且,凡人再不济也是我的子民,我的孩子,是我存在的意义啊。我会生气会恼怒他们,但却不会因为这些,去丢弃他们。”
“神无寿数,在这漫长无际的时间里,爱你们,是我唯一要坚持的事。”
他们五人生来就是保护世间生灵安然无恙的,她可以失望,可以不管别人的选择,但她总是要在心里为他们留一席之地,去留存那份本能的爱。
这几天,他们会在早晨早起,去街上吃早饭,一天的吃吃喝喝,去城外或者世家雅集宴会上凑热闹,几乎把京城转了个遍。
到了年三十那天,虽然已经感觉有点累了,芜荑还是早早地起来,为这个她在凡间过得第一个新年好好做准备。
春联是打算他们自己写的,门神也没必要,毕竟芜荑的宅子,他也不敢来,所以就只买了几张窗花。
吃过早饭,芜荑兴致勃勃地搬了条桌到院子里,蔺白给她磨好墨,裁好了纸放到一旁。
怎么说也是写了数十万年的字,就是抓只小鸡子来,给它这么长时间,它提着爪子随便按也是很有意境的。
芜荑拿着笔沾足了墨,刮掉多余的之后,提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娟秀字体间暗含磅礴气势,带着上位者自有的内敛大气。
一副完成,芜荑放下笔,让出地方来,对着蔺白道:“你也来写一副,毕竟也是自己家。”
蔺白将她的用墨玉镇纸压在另一张桌子上风干,闻言走了过去,想了一下常见的喜庆词,稳稳落于纸上。
与芜荑的精致秀气,一看是女孩子写的不同,蔺白的苍劲有力,质朴浑厚,笔锋锐利,褪去年少轻狂,稳健遒劲。
芜荑捧着茶,一指压住纸张下面被风吹起的一角,看着纸上的字,忍不住唏嘘不已。
祚息是他们几个里字写的最好的,沉稳内敛又不失野心倨傲,之前蔺白写的字都不是特别大,笔间气势不显,如今大了看,竟与祚息差不多,只是少了份倨傲。
风小了一点儿,芜荑抬起按着的手指,嫩白指腹沾染了一抹淡红,如同上妆的女子指尖沾的胭脂。
她未察觉,蜷起手就要藏到衣袖中,她今日穿的是很喜欢的一件月白衣裳,颜色偏淡,一点突兀脏污都很明显。
为了避免她发现弄脏后心情不佳,蔺白在她收进宽袖前握住她的手,拉到身前来仔细擦拭着。
“大人也不注意一些,弄脏了衣裳又要伤心了。”
芜荑却很是放心,被他捏住的指尖勾了勾,“这不是有你。”
蔺白忍不住勾起嘴角,语气纵容道:“是,有我。”
擦干净手指,蔺白收了帕子,怕她再弄脏衣裳,便嘱咐她:“大人在一旁看着就好,我来贴。”
芜荑看了眼朱红似血的纸,以及上面散发着清雅香气的墨迹,低头看了自己裙子,不假思索顺从道:“嗯,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