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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遗诏(中)

遗诏(中)

翰林院同僚齐峰站了出来,他也是削藩的主要策划人。

此刻正痛哭流涕地跪在黄宏建的身侧,望着已经没有动静的黄宏建。

隆冬的冰冷将齐峰的血液凝结起来,他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颤,继而恶狠狠地看向顾珩,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天无眼啊,老天无眼!顾珩你这逆贼,来日我身死,必化身厉鬼,食汝之肉饮汝之血,为先帝爷和皇上杀死你这个贼逆之人!”

高詹向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上去控制住齐峰,生怕类似于黄宏建自裁的事再度发生。

齐峰用尽全力挣扎,但是文官的力气怎能通武将相提并论,他只能耻辱地被桎梏。

奉天殿前,有两位大人物一直都未曾开口。

一是伫立良久的肃王殿下。

二则是当朝太师方敬仪。

两人皆彼此沉默着,似乎是等着对方开口。

顾珩转过身,盯着一直未曾开口的方敬仪,冷不丁地询问道:“方太师,依你所见,这是皇上的龙体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未曾能够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方敬仪听到顾珩发问,沉沉地笑着。

“是与不是,皆由你说了算。”

这句话顾珩并没有立即回复,而是背手而立。

那粒赤皮翡翠扳指被他捏在手里把玩着,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全然没有顾及到所有人的心,都随着他把玩扳指的动作而七上八下地跳动着。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可是话在嘴里转了几圈,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是肃王与方敬仪之间的博弈,他们插不上嘴。

只是肃王伫立时身姿卓然,负手而立时气势煊赫,那侧对着朝臣的身影中似乎隐隐透露着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无非就是乾清宫那把龙椅,肃王想坐但是需要个正大光明的由头,而这由头需要当朝太师方敬仪来为他牵绳。

大雪纷纷落落不停,滚烫的鲜血也被寒冷的天气渐渐冻结。

黄宏建的尸体已经不会再流出热血,只是睁着那双硕大的眼睛死死瞪着顾珩。

杨康山伸手想替他瞑目,可手掌滑过之后,黄宏建的眼睛依旧瞪着,像是在冷冷地注视着奉天殿前发生的一切。

死不瞑目。

大抵就是如此了。

雪依旧很大,黄宏建的尸体上不一会儿就被盖上一层洁白的雪花。

方敬仪不禁抬头望了望奉天殿勾起的琉璃瓦屋檐,也被大雪掩埋着。

可坚韧的忠贞之魂无法被掩埋,就算今日的雪再大,也无法冻结大晋朝臣的满腔热血。

风雪中,负手而立的顾珩蓦地转身。

目光并未落在方敬仪身上,再一次说出和前世一样的话,声调清冷,“方敬仪,只要你肯为本王草拟即位诏书,以后依旧是大晋的太师。”

方敬仪不为所动,满脸忠诚无畏,昂首挺胸道:“老臣方敬仪只遵太祖皇帝遗旨,只认当今皇上为君,君死臣殉,理所应当。臣这太师之位坐得已然够久,今日奉天殿上死了一位黄宏建,再死一位方敬仪并无不可。”

“方太师,您何苦呢。”

“是啊方太师,如今不是说硬话的时候。”

身后跪着的朝臣忍不住去劝他,方敬仪是大晋朝定海神针般的人物,若是他宁死不屈,则显得剩下这为臣者的膝盖十分轻贱,他们自然希望由方敬仪来当这个带领者。

方敬仪大笑着转身,目光扫向身后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伸出手颤抖地指过跪拜的一群人,喝道:“尔等食君之禄,理应为皇上为太祖皇帝尽忠,可尔等贪生怕死趋炎附势,认乱臣贼子为主,侍夺朝篡位之人,枉读圣贤之书,此后必背千古骂名,我方敬仪绝不与尔等同流合污!”

“还有你!逆贼顾珩,你即便荣登帝位,然天地不容你,祖宗不认你,子孙会耻笑你,后世会唾弃你!你必遭天谴,不得善终!”他撩袍一跪,对着太祖皇帝陵寝的方向,高声喝道:“老臣方敬仪愧对太祖皇帝,未能守好大晋基业,还请太祖皇帝降罪,赐老臣一死!”

方敬仪跪下,一众景文旧臣也跟着跪下,包括宋宪,诸位臣公的呼喝声震天动地。

“臣等无能,请太祖高皇帝降罪,赐臣等死罪。”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情景再度发生,顾珩心中的杀意也比前世更加深厚。

这群臣公不杀,无论几次重生,他的皇位都坐不安稳。

顾珩冷然开口:“好!甚好!诸位皆是景文的好臣子,既如此,本王成全你们。”

嗜血的目光直射太师方敬仪。

“诛方敬仪、黄宏建、齐峰三人十族,凡求情者一律视为同罪!”

道真和尚面色微怔,出家人心怀不忍,刚开口喊了声‘殿下’,顾珩冰冷的视线便看了过来。

“道真,你是要试一试本王的决心吗!”

奉天殿前一片死寂,鹅毛大雪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尽量放轻呼吸不敢露出一丝声音。

直到沅柔终于吐出嘴里的棉布,她的声音打破一片死寂的奉天殿,穿云破空,“奴婢这有皇上的亲笔遗诏,下旨传位于肃王殿下,还请殿下与诸位大人一观。”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

包括顾珩。

在场所有人皆不敢置信。

“呈上来。”

长久的沉寂后,发话的是军师杨康山。

他听到有景文帝的遗诏,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沅柔已经被高詹手下的将士驾了过来,身上的缰绳在被拖到顾珩面前才解开。

军师杨康山沉声问道:“遗诏何在?”

沅柔紧抿着唇,从袖中将圣旨扯了出来,目光犀利如剑,直接落在顾珩的身上,“皇上遗诏在此,奴婢恭请肃王殿下接旨。”

顾珩冷冷地盯着她,动都没动。

沅柔嘴唇在轻微地发颤,目光凝向顾珩的眼睛,“太祖高皇帝的灵位就在奉天殿中,肃王殿下是要抗旨不遵吗?”

“臣不敢。”

男人的嗓音低沉,像是漫不经心地吐出三个字。

顾珩后退一步在沅柔面前站定,随后撩袍跪下,在奉天殿前,在百官面前。

顾珩跪得直接而坦然,他一跪,自顺天来的靖难功臣也跟着跪了下来。

沅柔看向右边以方敬仪为首的朝臣们,故作冷然地蹙眉询问道:“方太师,你不跪下接旨吗?”

方敬仪被问得呼吸一滞,迟疑片刻之后,领着众朝臣撩袍跪下。

沅柔握住两边卷轴将遗诏打开,布帛的洁白映在她的脸颊上,她一字一字将自己亲手伪造的遗诏,在奉天殿前朗读出来,“自朕登基,战火绵延民生困苦,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1),今禅位于肃王,望众卿尽心辅佐,昌我大晋国祚,钦此。”

最先出声的是肃王顾珩,他双手抬起从沅柔手中接过圣旨,“臣接旨。”

接过圣旨后,顾珩站了起来,鹰隼捕食般的目光在沅柔的脸上一掠而过,一如昔年戾气横生的模样。

惊得她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皇上的遗诏!”

方敬仪是首位提出质疑的人,他扶着自己的膝盖起身,对沅柔怒目而视,“皇上自晨起就在奉天殿祈福,怎么可能留下遗诏。”

沅柔目光坦然,没有因为方敬仪的质问露出怯意,“昨日皇上曾吩咐司礼监向礼部取用圣旨,方太师若是不信可去询问司礼监与礼部,此事是否属实。”

方敬仪遽然转身,目光直直射向礼部官员,“你说!”

礼部官员浑身一颤,躬身作揖道:“昨、昨日夜间,皇上确实向礼部取过圣旨,来人隶属司礼监,按章程办事,下官并、并无阻拦之权。”

“宣司礼监的人来。”

这次发话的是肃王顾珩,他目光挑衅地望向方敬仪,唇角微勾,“今日奉天殿前务必要将此事说得清楚明白,否则本王心中难安。”

司礼监的人来得很快,说辞与礼部别无二致。

方敬仪脸上更见灰败之色,仍咬着牙死撑,“即便皇上真的取用圣旨,焉知就是这封遗诏?”

这事解决起来更简单。

顾珩直接将遗诏递到方敬仪的面前,“方太师,你是皇上的授业恩师,他的笔迹你最清楚不过,这封遗诏你来过目。”

方敬仪去接遗诏的手在发颤,顾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遗诏递到他的手里,放低声音冷冷道:“方敬仪,这是本王的继位诏书,你可要拿好了。”

沅柔忍不住去看方敬仪。

只见他打开遗诏,仔仔细细地查阅过这封遗诏,通篇皆是皇上的笔迹,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登时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往后退了两步,在身后官员的搀扶下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去看沅柔,那眼神似笑非笑,似怨非怨,有震惊,有鄙夷,有不解,太多的情绪包含其中。

方敬仪怔然盯了许久,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随后手臂一扬,直指沅柔的父亲宋宪,大笑喝道:“宋宪,你生了个好女儿!宋家有了这样的女儿,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不用愁了!”

紧接着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晕死了过去,身后官员立马紧张地凑上来。

顾珩俯视着冷冷扫过一眼,眼底无半点波动。

宋宪被晾在一旁有些尴尬,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同僚讽刺,“宋大人,你的殷情献错了人,肃王殿下在那儿站着呢。”

宋宪被讽刺得脸颊通红,目光瞥到沅柔,登时火冒三丈,快步冲了过来,口中骂出“孽障”二字,耳光席卷着风向沅柔刮了过来,“我今日要打死你这个孽障。”

沅柔紧闭上眼,等待父亲的耳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然而,等了许久并没有。

她睁开眼睛,却看见高出父亲一个头的顾珩,抓住父亲抬起的手臂,阴沉狠厉的目光落在宋宪身上,似笑非笑地说道:“她是本王的贵人,宋大人打不得。”

宋宪咬牙道:“我教训我的女儿,难道肃王殿下也要管吗?”

“既然入了宫,就由宫中的人调教。”

顾珩舌尖抵了抵牙根,蹙眉微挑,脸上顿时邪肆凛然,“以前由皇上调教,以后就由本王调教,轮不到你来插手。”

冷冷甩完这句话,顾珩扔开宋宪的手。

宋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登时被顾珩甩到三尺开外,险些甩到。

沅柔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想要去扶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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