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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宁王

张青山原本以为帝妃自重华宫回来后,感情会更上一层楼。

毕竟那儿算是主子的伤心地,向来不许任何人踏入,带舒妃去已然说明一切。可事实却是,两人之间愈来愈冷淡了,虽说还主子还拘着舒妃不让她回永宁宫,但是涂药这种贴身活已经全交予乾清宫的奴婢去做,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张青山困惑的时候,宁王顾沣递了牌子进宫探疾,张青山摒弃杂思,快步走进暖阁中,给顾珩和沅柔行完礼后,躬身朝向顾珩的方向。

“主子,宁王殿下进宫探疾。”

榻上的顾珩挪了挪身体,将身上全部的重量靠在后腰处的引枕上,整个人看上去透出几分慵懒之意,他颔首平声道:“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张青山应是,正欲却行退出暖阁外。

“等一下。”

顾珩出声留住他,手指向沅柔的方向,“把她带下去。”

舒妃人就在暖阁中,主子至于还要通过自己来说。

张青山无声地在腹诽一句,呵腰面向沅柔,“舒娘娘,奴婢领您去西暖阁稍坐片刻。”

顾珩寝室是乾清宫的东暖阁,西暖阁与他遥遥相对,算得上是个好去处。

沅柔未露出任何情绪,冲张青山颔首,按规矩向顾珩揖礼后,同张青山走了出去。

顾珩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愤恨地将手上的奏疏砸在地上,在榻上稍坐片刻,却又不得不撩袍下榻,再将奏疏捡了起来。

张青山走到明间处,想着他要领沅柔去西暖阁,不好让宁王殿下在外头等候太久,便向沅柔禀明让她在原地稍后,他先去安排小太监引宁王殿下入暖阁。

沅柔静静地立着,不远处宁王顾沣自她正方前方信步而来,乾清宫的小太监正在为他带路。

他是逆着光走过来,容貌遮掩在盛极的日光下,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正对着光,沅柔只能眯起眼睛去看他,随着他越走越近,她心中莫名咯噔一下。

好像,真的好像。

这位宁王殿下的身型和前世诛杀顾珩的人好像。

尤其当宁王逆着光向沅柔走来的时候,她仿佛又看见前世携剑而来的那人,带着力破千军之势,誓要将剑刺穿顾珩的胸膛。

可宁王顾沣瞧上去是温润如玉的青年,一双桃花眼揽尽春日里的所有华光,面若冠玉唇角似笑,仿佛在腐朽阴沉的皇宫点燃一抹璀璨耀眼的亮色,是灰暗苍穹下的一丝曦光,一半照耀着腐朽,一半映衬着光亮。

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反?

他在沅柔站定,眼中温润如同沾染着春水。

“这位可是舒妃娘娘?”

沅柔屈膝行礼。

“妾宋氏见过宁王殿下。”

“小王不敢担皇嫂的礼。”顾沣侧身不去受礼,反拱手揖礼道:“你是小王的第一位皇嫂,该是小王同你行礼。”

“宁王殿下客气。”

沅柔礼貌地笑笑,目光望向暖阁中,“皇上在候着,您快些进去吧。”

顾沣颔首,“那小王先行一步。”

说完他径直往暖阁走去。

身后小太监也向沅柔见了礼,才跟着顾沣往暖阁去。

沅柔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宁王渐渐离去的背影,张青山过来呵腰道:“舒娘娘,咱们往这边走。”

她收回目光,随口问道:“宁王殿下为何还留在京中?”

“这是主子的旨意,奴婢岂敢过问。”

沅柔先是颔首,又摇了摇头道:“暖阁里待着无趣,我想出去转转。”

张青山犯难,“这……”

顾珩没准她离开乾清宫,禁军和太监们肯定不敢放行。沅柔也没有为难他,就说自己在乾清宫里转转,张青山这才欣然应允,转身打帘出去自去忙了。

沅柔坐在乾清宫院子中,手心覆在汉白玉石桌上,望着天空这四四方方的天,浑然不知东暖阁有扇窗正好能瞧见她。

她原本是在想宁王顾沣的事,他没有回藩地,是否是因为顾珩知道他就是杀死自己的藩王。

可是不知为何,想着想着,沅柔又莫名其妙想到昨晚在重华宫之事,想到自己说完那句话后顾珩的眼神,明明已经冷冽到极致,身上的小猫都被他吓走了,她以为下一刻他就会拔剑相向。

可是,没有拔剑相向。

他利落地转身离开重华宫,沅柔还记得他当时离去的背影,冷冽得好似能让阳春三月降下飞雪。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沅柔的思绪——

“舒娘娘,您在这儿,奴婢正可哪儿找您呢。”

沅柔循声瞧了过去,瞧着来人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那女人露出得体的笑容,恭声道:“奴婢是乾清宫小厨房的李氏,娘娘可还有印象?”

经李氏这么一提醒,沅柔这才有了印象。

“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李氏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掌,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小心翼翼地说道:“刚刚张公公传皇上口谕,说让您去小厨房替主子煎药。奴婢心想这等事咱们能让娘娘您来做,但是张公公说这是主子的口谕,奴婢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沅柔倒也没反应,平声道:“你带我去小厨房吧。”

李氏闻言才松了一口气,忙侧身展臂。

“舒娘娘,您随奴婢来。”

沅柔半日几乎就待在小厨房煎药,顾珩喝的药要用小火慢熬,待到药性全发出来才好。药煎好的时候他刚用完午膳没多久,正好是喝药的时候。

沅柔端着梨花木盘来到暖阁。

时辰接近午时,宁王早就已经离开,顾珩躺在榻上小憩,已入睡梦,呼吸间发出微鼾声。

沅柔低头端详着手里的药,在叫醒和不叫醒之间陷入了犹豫。

她脚步轻柔,顾珩并未察觉有人踏进暖阁,依旧在睡梦中徜徉。

这是沅柔第一次清清楚楚地见到顾珩睡着时的模样,以前要么隔着模糊迷蒙的床帐,看得不清楚,要么她醒来的时候,顾珩已经醒来,只他看过自己睡觉的模样。

其实,顾珩睡觉的姿势对比他的行事作风,反而显得古板固守,以臂为枕,侧躺于榻上,另一只手覆于腹前。

春日时节,他和衣而眠,身上只盖着薄薄的锦衾。

沅柔最终选择了不叫醒,顶多等下顾珩醒了她再去把药热一下,这也不费什么事。

她轻手轻脚地将药碗放在几案上,然后顺着炕榻的边缘往下滑,想坐在脚踏上小憩片刻。

结果她人还没有坐下。

睡梦中的顾珩感觉到有人靠近,登时醒了过来,手指如鹰爪般瞬间掐住沅柔的脖颈。

只要他再稍一用力,即刻间就能掐断她细嫩的脖颈。

沅柔抓住顾珩的手臂用力地拍打,努力地从喉间憋出声音。

“皇、皇上,是妾。”

是宋沅柔

顾珩这才反应过来。

他猛地收回自己的手,从榻上坐起。

失去桎梏,沅柔跌坐在脚踏上,大口地喘息着,双手覆在自己的脖颈上,像是害怕他再扼住她的脖颈。

他不禁看向沅柔,目触及到她白皙脖颈上被自己掐出来的淤红指痕,眼睛好似也被这抹淤红刺激到,狂风骤雨席卷在他的眼底,一片阴沉聚集。

“宋沅柔,你是哑巴吗!进来不会说话?!你知不知道,朕将才差点——”

差点失手杀了她。

沅柔没有回话,她只觉脖颈间的痛意太过明显,吞咽的动作都像是刀刃在割嗓子。

顾珩见她没有说话,一时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继续斥责她。

他以往是个活在生死边缘的人,一脚在尘世,一脚在鬼门关,哪怕在睡觉时也得保持一半的清醒,否则指不定那日起来就会身首异处。

尤其是在前世死过之后,他的警惕愈加深厚。

顾珩下榻,蹲下身靠近沅柔,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放在榻上,随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歪头看向她用手遮挡住的脖颈间。

“把手移开,给朕看看。”

沅柔愣了愣,还是慢慢将手放了下来。

只见脖颈两侧都有鲜红的指印,与其他白皙柔嫩的肌肤形成强烈的对比,在清楚明白地告诉顾珩,刚才他掐得有多用劲。

他有些过意不去地抬起目光,瞪着沅柔的眼睛,眉头忍不住紧紧地蹙在一起,胸膛好一阵起伏波动,可见他在克制着火气,或许还有隐藏的心疼,“为何不叫醒朕!你差点死了知道吗!”

自己看他睡着,好意没打扰竟还成错了。

沅柔心里也有一丝委屈,但她不是喜欢解释的性子,侧过身子就要下榻。

“是妾的错,还请皇上责罚。”

“坐好!”

顾珩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回榻上坐着,别扭地低吼道:“朕没让你起身。”

他翻身下榻拿过床头的墨绿色瓷瓶,重新坐回榻上。这是太医院呈上的药膏,活血化瘀,他身上的旧伤能用,宋沅柔脖颈上的淤红也能用得。

顾珩打开瓷瓶,蘸取药膏,眉头仍蹙在一起。

“把头抬起来。”

“妾还是自己上药吧。”沅柔抬手想接过他手中的瓷瓶。

“你要抗旨不遵?”

沅柔抿着唇放下手臂,“妾不敢。”

她乖顺地抬起头,将脖颈处的淤红尽数展现于他面前,裹着细嫩的白,两种颜色混在一起,就像是一道诱人品尝的糕点。

顾珩眼眸的光不动声色地沉了沉,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用手指将药膏涂在淤红处,一点一点地涂着,动作仔细又温柔。

他的手指永远都是温热的。

而沅柔天生怕冷,身上总是带着凉意,和他就像是冰火不相容的人。

外头温暖的光穿透窗镛映在二人的身上,他专注于她脖颈上的淤红,窗镛没关,春风自暖阁中拂过,将沅柔的发丝刮到他眼前,纠缠在他的眉眼上。

沅柔怕挡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地伸手想将发丝别到耳后,却不小心触碰到他的剑眉,两人的动作就此愣住。

顾珩涂药的手指忍不住在弯曲着颤抖。

他抬眸。

入眼是沅柔莹白小巧的耳垂,还有耳边细碎的发,曾在那一晚被他辗转入口繁复啄吻过,旷久的**如裹挟着滚烫的血液向某处狂涌而去,他的喉结难耐地滚动两下。

“你自己涂。”

顾珩低头,错开她的手指,将墨绿瓷瓶放在几案上,翻身下榻趿鞋向次间走去。

沅柔怔了片刻,才如梦初醒地收回手。

随即望向顾珩的背影,脱口而出道:“您留步。”

顾珩停住步伐。

但是他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沅柔,声音冷冽又有些发沉。

“何事?”

沅柔瞅了一眼几案上的药,“药还没喝。”

顾珩没再说什么,转身阔步走到榻边,端起碗三两口就将汤药吞入腹中,眉头连皱都未曾皱。

喝完药,他将碗放在几案上,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沅柔沉默地望着他的身影走进次间,她侧过头静了一瞬,才拿起几案上的墨绿色瓷瓶,站在暖阁中的铜镜面前一点点往脖子继续涂药。

涂好药,她站在铜镜前,学着顾珩将才的手势,攥住她自己的脖颈。

其实人的生命真脆弱。

脆弱到刚刚顾珩再用几分力,沅柔就会命丧乾清宫。

有时候人的生命又很沉重。

有人肩膀上背着逾越前世今世的性命,有人背着逾越前生今生的责任。

沅柔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是否手下一用力,也可以终结掉一条鲜活的性命。

“宋沅柔,你在做什么!”

镂空雕花地罩处,传来顾珩夹杂雷霆之怒的低吼声。

她就这样握着脖颈望了过去。

顷刻间,劲风拂面而来,顾珩几乎是冲到沅柔的面前,狠狠地拨开她掐住自己脖颈的手,屋子里顿时静得连风声都不可闻。顾珩死死地瞪着她,眼瞳冰冷,似是风雨汇集,却在眼瞳最深处藏着一丝惧意。

沅柔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愣在铜镜前呆呆地看着他。

“你掐住自己的喉咙是什么意思!”

顾珩用力地攥住沅柔两侧的肩膀,带着怒意的脸庞一寸寸地逼近她,“待在朕的身边就让你如此难受吗!难受到你宁愿自寻短见!你是忘记与朕之间的交易了吗!只有你老实本分地待在朕的身边,朕才会放过那些景文旧人!你敢死,朕让他们统统为你陪葬!”

沅柔被他吼得有些脑袋发懵,连挣扎都忘记挣扎,轻声道:“妾、妾没想自寻短见,妾只是好奇,是否这样掐住就能置人于死地。”

顾珩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低下头,仍没有去挣脱他的桎梏,“妾自然记得与您之间的交易,所以妾一定会好好活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顾珩脸上的阴沉没有丝毫消除,语气凶狠,双手攥得更加用力,“朕不想听你说这些没用的话!宋沅柔,朕警告你!如果你敢死,或者敢离开朕的身边,朕一定会杀了所有人,听懂了吗!”

沅柔被他掐得吃痛,眉头微蹙在一起。

“妾懂,妾一直都懂。”

原本滔天的怒火似乎瞬间平复下来,顾珩望着她微蹙的眉头,倏地松开沅柔的肩膀,僵硬地转过身,沅柔望着他的背影,竟莫名觉得有几分寂寥失落之感。

她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想同顾珩说句话。

可他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脚步迅疾地往次间里去,身影消失在她的眼中。

沅柔坐回榻上,大约两盏茶的时间,她听到次间里传来‘哗啦’一声,是瓷盏被扫落的声音。

她被吓了一跳,起身往梢间方向走近几步。

顾珩夹杂着怒气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暖阁,“何安,去贡院!给朕问问他杨奇是干什么吃的,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何安肃声应道:“是,奴婢即刻就去。”

片刻后,顾珩又追上一句,“你告诉他,他若给不了朕一个满意的解释,也不必等朕革职,他自己摘了那顶乌纱帽!”

急促的脚步声往暖阁传来,沅柔惊得快步走回榻边坐下。

顾珩踏入暖阁,目光望向沅柔,眸光晦涩明灭不定,蕴着冷厉的光和她看不清的情绪。

“你可以回永宁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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