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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心悦

靖难功臣一路拼杀至今,抛头颅洒热血才争得如今天下,结果该享的福还没开始享,赵勤就已经先被拎出来成为众矢之的。顾珩今日能如此对赵氏,安知以后不会如此对待其他靖难功臣?

顾珩冲身后宫婢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宫婢雁行般离开,周围顿时空寂下来。

其实顾珩知道,此计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此,无论他选择哪条路都是困局。他转着挂在手心的白玉珠串,声音低了几分,“若朕是肃王,绝不会囿于此,可朕如今是皇帝……”

何安能猜到这未吐的下半句话,主子如今是皇帝,皇宫也不是肃王府。可是赵勤说到底曾护过主子的性命,当年若不是赵勤拼死守住襄城,主子只怕早已命陨。

“刑部呈上的证词,主子您亲眼瞧过。”有些话,他总是不吐不快的,“当时闹出口角是王林率先侮辱靖难军和北方学子,赵德兴一时气不过才——”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珩抬手打断,他转身往永宁宫相对的方向走去,何安提着灯笼快步走到前头,今夜没有一丝风,四周寂静又沉闷,顾珩抱臂垂下宽阔的袖口,“盖棺定论的事多说无益,王林出言挑衅是真,赵德兴失手打死王林,赵氏子弟侵占民田之事难道就不是真的?若不处置赵家,大晋法度何在,朕的威仪何在?”

何安反驳不得,颔首应了是,“主子既然下了处置赵将军的决心,奴婢也不便再置喙了。只是靖难功臣那头您总是要想办法宽慰一二,不能伤了旧人们的忠心。”

他哼了声,抱臂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冷然道:“打狗还要看主人,靖难功臣就算再混账,是赏是罚是死是活,只能朕说了算。有人浑水摸鱼,挑起新旧两派党争,真以为朕看不出来他的雕虫小技?朕处置赵氏不是为了平息这场风波,而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拿靖难功臣做棋子打破平衡,朕也要断他一臂,让他尝尝跟朕作对的下场!”

何安被这一番话震慑到,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森然一笑,缓缓道:“官场上的人有多少人干干净净,立身清正的?既要他们要朕秉公处置,那朕势必要查个彻底了!何安,去御药房寻一名太监,寻到了带来乾清宫。”

何安应了是,抬头询问道:“主子要找谁?”

他薄薄的眼皮轻抬,露出下方眼眸,瞳孔中透出鹰隼般的厉光和凶狠。

“于阜鑫。”

何安不解顾珩的做法,忍不住询问道:“这种事,主子不是一直都交给叶大人去办,为何偏偏要去寻这名御药房太监?”

北镇抚司是直接受命于皇帝的官署,其刺探收集军政情报的能力堪称一绝,而令朝廷官员更加胆寒的是皇帝赋予北镇抚司的权利,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州县官员,北镇抚司都可以行使逮捕和审问。只要进到北镇抚司的诏狱,即便命大没死也会被折磨得褪层皮,所以锦衣卫对文武百官有一种天然的等级压制。

叶沧海是他的心腹,按理说这件事他的确该交给叶沧海,但是前世叶沧海死于刺杀,归根到底,无非是因为任命指挥使时得罪过太多官员,叶沧海是忠心耿耿的下属,他自然要惜才。再则是因为叶沧海属于靖难党派,即便抖落出事,也显得不是那么理所当然。

而于阜鑫的名讳。

第一时间冲进他的脑海之中。

这人是他前世的好帮手啊,一把绝对锋利的好刀。

于阜鑫和他很相似,无牵无挂,处事狠辣冷漠绝情,不留给别人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余地。即便前世杨康山权倾朝野,却也在阜鑫那儿处处碰壁,手握司礼监与内阁行分庭抗礼之势。

他脚步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他是堪用之人,留在御药房埋没了他。”

何安颔首称是,心中仍有疑惑,“主子如何知道此人堪用?”

听何安此问,顾珩乜斜着眼扫过他,摇晃的烛火照亮他的半边脸,瞳孔的颜色也跟着深了几分,在黑寂的夜空下被勾勒得光怪陆离,他放下一直抱在身侧的双臂,宽阔的袖口在垂下时摆出线条凌厉的弧度,让何安后背禁不住发麻,却又听到他说句一句毫不相关的话,“朕记得,宋沅柔有个好友在尚食局当值是吧?朕这几日胃口不佳,就让她来掌膳。”

他忽然转变的话锋让何安难免措手不及地愣了片刻,才点着头应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主子是何用意,但是这口谕何安没有反对的资格,“奴婢明日就去尚食局传主子的口谕。”

他不由分说地接过何安手中的灯笼,自顾自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顺带丢给何安一句话,“现在就去。”

何安目送着那道身影不紧不慢地消失在深影重重的琉璃门下,左右张望一眼略显空旷的宫道上,苦笑着低声嘀咕:“这叫什么事啊?”

嘀咕完,还是认命地往尚食局所在地去了。

七八日的光景。

刑部将案子定了,赵德兴秋后处斩,侵占良田的赵家子弟也按照大晋法度予以重罚。

靖难之役中,赵勤曾在襄城一战中豁出性命保护顾珩,满身功勋自不用说,到最后却连自己唯一的子嗣都护不住,赵勤的心酸失望自不必说,也在一众靖难功臣头顶撒上一层阴翳。

刑部断案那日,赵勤在府中喝得酩酊大醉,细数过往功勋,言语间对顾珩显不敬之意,更说出‘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悖逆之言。锦衣卫探听情报之强悍,这些话由叶沧海原封不动地传到顾珩的耳中。

贡院案引起的波诡云谲,随着时间的推进在慢慢平息。

后宫反而成了最平静的一隅之地。

沅柔坐在炕榻上,将剪好的百合花杆插在青花瓷瓶中,花骨朵含苞待放,粉白花瓣透露出柔婉之美,花杆上残留的叶子更添几分清新之感。

风织自外头走至镂刻雕兰花地罩前,“舒娘娘,孙掌膳求见。”

这是后宫无聊时日她唯一的慰藉,她眼底露出欣喜,语气明显轻快许多,“快请她进来,再泡两杯茶,拿些糕点小食进来。”

剪好百合花杆后,她收起剪刀,将青花瓷推到往几案里边。少顷,孙青妙耷拉着一张脸进来,规矩地给她行了礼,宫女们奉上茶水和糕点后退了出去。

没有外人在场,孙青妙原形毕露,一屁股坐在炕榻上,顶着双周遭乌青的眼睛望向她,“沅柔,舒娘娘,好娘娘,奴婢求求你了!奴婢要是犯了错,大可以让尚食降我的罪,再这么折磨下去,奴婢真没几日可活了。”

沅柔惊讶又好笑地端详孙青妙眼下乌青,打趣道:“你这是怎么了,瞧着像是几天没睡个囫囵觉,难不成尚食局有人欺负你?”

尚食局自然没有人敢欺负孙青妙,人人都知道她与舒妃交好,顾珩对舒妃算不上多宠,但到底是后宫独一份的恩宠。

孙青妙摇了摇头,端起茶盏,用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刮着茶水,“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辛苦,七日前皇上身边的何公公来尚食局传口谕,让我以后负责皇上御膳,我以为是你抬举我。结果,差点没被折腾死……”

孙青妙向她诉说乾清宫那位万岁爷有多难伺候,她去乾清宫送十次御膳,被退回重做九次,没被退回来那次,要么是因为这位爷不想用膳,要么就是因为他当时正在忙政事,以至于耽搁了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值,孙青妙以为自己终于躲过一劫,等待她的却是即便人在睡梦中,也会被拎起来去为乾清宫准备膳食,忙活两三个时辰做好御膳,结果那位爷已经酣然入睡。

孙青妙不傻,自然看得出乾清宫这位是故意为之,但她只是身份低微的尚食局掌膳,连送御膳见天颜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好在刘畅瞧她被折腾得可怜,好心提点了一番,说是因为主子和沅柔起了龃龉,心气不顺才这么折腾她。只要这帝妃之间的龃龉消了,尚食局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刘畅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要她去说服舒妃,向顾珩低头。

孙青妙本不想接这差事,打算做个硬骨头,结果被这样折腾了七天,她实在扛不住,这才来了永宁宫。

沅柔听后怔住,这威胁人的手段虽然折磨难熬,但是和顾珩动辄打杀的习惯大相径庭,反而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其实她觉得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他是皇帝她是妃嫔,地位悬殊摆在那儿,一道口谕她就得去乾清宫,何必折腾孙青妙呢?

她将糕点推到孙青妙的面前,在孙青妙的手腕上敲了一下,“喏,权当是给你赔罪的,等下你回去睡个好觉,我保证没人会去打扰你的好眠。”

孙青妙点头,拿起糕点正要送进嘴里,却又不自觉停住,“你不怪我是来当乾清宫的说客吗?其实我不该置喙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我知道你对皇上无意,定是他逼迫你成为妃嫔。”

她失笑着问道:“你如何知道是皇上逼迫我?”

孙青妙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我只是觉得若真心心悦一人,怎么舍得浪费时间同他置气,定然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处,陪着他看着他,哪怕是只听他说话也会觉得欣喜,一日瞧不见他就会牵扯挂肚,看他皱一下眉自己也会跟着皱眉。”孙青妙全然不觉自己说话时,时笑时戚,眼中如秋水盈盈波光潋滟,“会担心他膳食用得如何,觉睡得——”

孙青妙沉溺其中,直至被沅柔打断——

“你心悦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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