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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外头传来更夫悠长的击柝声,伴随着零星的狗叫,显得空洞幽深。夜色正浓,鸢儿母子睡梦沉酣。

纵使将江阿明的尸体横在地上,伤口犹在不停的涌血,浓稠的血渍顷刻间漫了一大片。

这么拖出去必然是又宽又长的血痕,可放在屋内又怎能遮掩?而且他还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江阿明还有帮手,自己该如何应付?

有的人自恃武艺在身,总想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也有些人则干脆的全然不顾后果。已经精疲力尽的钱日生彻底懵了。

经过一番胡思乱想,钱日生一咬牙什么也不管了,先把尸体藏起来再说。于是他用床单被褥将尸体紧紧包裹住塞进床下,然后趁着夜色打开门窗,让阴风冷雨将血腥味吹散,也让他更加清醒。

自己最担忧的“帮手”并没有出现,江阿明还是太贪了。

他忙的更加起劲,该扔的扔,该烧的烧,洗手搽脸,脱衣换鞋。每一块地砖上的血渍都要擦除干净,他一遍又一遍的用水冲洗,好在厅堂是青石方砖,表面光滑容易擦拭,等他忙定下来擦干净身子又重新换上衣服,天已经蒙蒙放亮。

尸体不好收拾,自己贸然离去万一鸢儿进屋就会导致报案,说不定连城门都出不去就被官府缉拿。他精疲力尽的关上门,想到一个不算特别好的主意,去“流觞”,将鸢儿母子托付给萧先生的人,自己从此无影无踪。

窗纸渐渐变亮,终于能听见市井的喧嚣,鸢儿隔着门唤了几声,他含含糊糊的应付了几句,按理鸢儿应该离去,可她今天却继续拍着门。

“有人来接我们了。”

钱日生猛地一醒弹身而起,只觉得一阵的眩晕,好容易定了定神,院中已经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这才想起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果如老杨头所言,真有人来接引了!钱日生面如死灰,他很清楚出门后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一个声音昂然响起:“标下奉令前来接引公子回国。”

鸢儿继续拍着门:“我们真要回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杨头的安排比他设想的还要紧凑,此时此刻钱日生别无他法,将那柄短刀重新塞入怀里,硬着头皮将门猛地打开,冰冷的雨丝钻入脖颈,激的他精神一震。

潇潇雨幕中,庭院中已站满了人,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钱日生没有后退,紧紧按压着袖中的断指冷眼扫了一圈。

仿佛风吹麦浪,眼神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跪地,这让钱日生很是意外。

一个身穿玄衣长褂的年轻男子起身上前,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标下鸿胪寺参赞贺三川,迎请公子回国,请公子登车速行。”

钱日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不是老杨头的人!

他压根不知道鸿胪寺是干嘛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迷茫的回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鸢儿母子。霖儿大眼睛好奇的左顾右盼,既害怕又好奇:“阿娘,他们怎么不打伞……”话没说完已经被鸢儿把嘴捂住了。

老杨头将鸢儿母子转给了大雍朝廷,其中的用意钱日生有好几种猜测,可都有些似是而非。

“你们是来接‘我’回国的?”他刻意将“我”略略加重,想更加确认对方的目的或者目标。

“眼下昌雍两国摩擦不断,恐有交战之危,两国使臣正在和谈,标下奉令秘密接引,请殿下速行。”贺三川躬身拱手的瞬间,刀柄在袖中一闪而过。

“公子”改成“殿下”,郑重的官腔口吻中似乎透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东西,可钱日生此刻还听不太懂。可意料之外的境况让他明锐的察觉到一丝转机,他决定放手一搏。

“出发。”

贺三川身子没动,身后的一群人也都一齐停住,钱日生有些诧异的望着,对方凑上前来,距离近的让钱日生感到压抑。

贺三川掩过身子偷偷露出一个乌黑的骨雕令牌。钱日生低头细瞧,只见上面上的纹路诡异至极,上面阴刻钟馗捉鬼的纹路,中间两个苍劲的阳文字样泛着油润的光泽——“慈悲”。

“殿下,”贺三川的声音极小却铿锵有力:“夏首座还有密令,顺途押送钱日生入京问审。”

钱日生立马停住,这才认真的注视对方,贺三川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也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长得浓眉深目,一只肃劲的鹰钩鼻让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阴厉的味道,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夏首座?”钱日生眼珠转了转,更加确信对方和老杨头不是一路的,甚至毫无瓜葛。

“正是密参院首座,夏枯藤夏大人,”贺三川腰弯的更低:“佳梦关仵作钱日生案系重大,需要带回收押详问。”他瞟了一眼冷面不语的“扶风”连忙补了句:“请殿下宽心,断不会随意攀咬的。”

钱日生从马先嘴里听过密参院这个名字,好像是个极为机密的衙门。按理自己应该已经是死人了,此刻陪同鸢儿母子应该是伪装成扶风的江阿明,那人如果活着一定会坦然赴行。

可他不能,撕下面具就成了羁押嫌犯;戴上面具又无法逃脱……

钱日生感觉自己被人骗得晕头转向,猛然意识到对方的姓氏,盯着他狐疑的问道:“原来你是——”

“标下佳梦关郡守贺谨之子,贺三川。”

钱日生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压抑已久的冲动让他想要立刻阐明,可他却硬生生的忍住了。他迅速的思索着目前的局势,贺三川是贺谨的儿子,马先是密参院的人,扶风是大雍的王子,萧先生暗助扶风……

他眼前似乎复现了一张纵横交错的网,众人的利害关系逐渐明晰了起来,慢慢萌生了一个想法:原来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而且底牌在手。

他眼神一闪,干脆利索的做出回答:“钱日生的事情回京再说。”随即迈出了步子迎着人群走去,院中诸人无声的裂成两片,垂手低头的让出了一条道路。

门外已是车水马龙,一走出去吆喝叫卖声响成一片,钱日生刚走出门,一辆宽大的马车恰好停在眼前,两匹高头骏马单辕牵连着松木车厢,四壁围靠旁开小窗,钱日生从未见过这样的马车,不由得目光都定住了。

“公子这是要出门?”耳边突兀传来一声赞叹:“嗯,好马,四蹄踏雪。”

钱日生扭头望去竟是“流觞”里遇见的那位长髯中年人,贺三川默不吭声的站在钱日生身后,周围的人都若有意若无意的围靠上去。

那人拱手而来笑吟吟的,却俯身问向霖儿:“小霖儿你去哪里啊?”

“阿娘说回爷爷家。”霖儿声音脆亮,兴奋的在地上转了两圈。

那人眸光一闪,笑眯眯的朝钱日生拱了拱手:“今日既然不巧,那就改日拜会,公子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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