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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影儿

陆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跟七哥分开。

打从她记事起,七哥就是她唯一的家人。她吃到的第一口糖葫芦是七哥买给她的,一想起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她就会想到七哥手掌的温暖。她第一次下河捞虾也是和七哥一起,从此以后每当她的脚趾碰到清冽的水流,脑中就会自然浮现出他好看的笑脸。

后来七哥教她练武,同样的东西只要是他教,她就能学得更快。他还曾经想教她识字,只是阿翁不同意。

阿翁是她半个家人,但她知道,除了七哥外他对其他人毫无感情。因为七哥的关系,他才没有像待其他人一样待她。按理说,她也该跟大家一样,叫他老板。但她发现七哥更喜欢听她叫他阿翁,所以她就一直这样叫了下去。

自从七哥十四岁上了武当山之后,她就很少能见到他了。那一年她只有九岁,还不能像别人一样往外面跑。她去问阿翁什么时候她才能去见七哥。阿翁对她说,只要有一天她能打败她师父,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

陆影讨厌她师父,她和小伙伴们偷偷喊他“屠夫”。他们只要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他就会用可怕的方式惩罚他们。在“屠夫”的折磨下,她眼睁睁看着许多小伙伴在她身边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但为了能见到七哥,陆影可以忍受任何痛苦。她开始更努力地跟着“屠夫”练功,有几次因为练功过于拼命险些把命都丢了。

终于有一天,她不仅打败了“屠夫”,还亲手杀死了他。

就像对她小伙伴的死不闻不问一样,阿翁也没有因为“屠夫”的死而责怪她,反而真的把出门办事的机会给了她。

在那以后,她又可以经常见到七哥了。偶尔,他们还会去小河里捞虾,把捞出的虾用木签串起来烤着吃。不知从何时开始,七哥在烤虾时她不再盯着虾看,而是注意起他的一颦一笑。阳光下的小河映着他的脸闪闪发光,小草把他身上衣服浸染得仿佛能闻到香味。她想,这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七哥更好看的人了。

但这样的日子还没持续太久,七哥就不许她上武当山了。好在他经常会下山,到那时,她就又能见到他。

在见不到七哥的日子里,她会依照阿翁的吩咐去各地执行任务。这些任务有时是杀人、有时是拿走一样东西,有时是留下什么东西。因为她不识字,所以她也不清楚她所做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但阿翁要她做的一定对七哥有益,她只要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这些年来,她的任务只有一次失手。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对她的惩罚,那个本该被她杀死的女人从那以后就成了她的噩梦。

去年十月陆影在武当山上闲逛时,在髽髻山上又看到了她,但那时她已成为李传风的徒弟,所以她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后来七哥下山时,她把她掌握的情报告诉给他,但他只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十一月的某一天,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在武当山上。考虑到她是李传风的徒弟,陆影把这件事告诉给七哥的师父邢元真人,那个老怪物虽然同意不干涉此事,却也不打算亲自动手。

陆影决定趁此机会自己了结她,但不知为何,七哥拦住了她。从那以后,那个女人便经常出入武当山,还跟七哥越走越近。她把这件事告诉了阿翁,但阿翁却对此不置一词,也没给她下达继续追杀的命令。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找机会动手时,新年那天那个女人再次不知所踪。本来,陆影觉得她就这样消失也挺好,

如果她不再出现,也就跟死了没什么分别。但自那以后每次见到七哥,她总会在他眼神或动作中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失落。虽然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知道那是那个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的空洞。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陆影自己。因为她没有完成任务,上天才会降下这可怕的惩罚。

不知是否是她悔过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她在扬州再次找到了她的踪迹。自从去年那个女人坠崖后,陆影就将她的画像分发到各个情报点。今年三月扬州茯苓县一家老铺子传出消息,说那个女人曾经去过那里。

陆影得到这个情报后没有上报,这一次,她不需要别人给她下达命令。她要亲手了结自己种下的祸根。

这一刻,万籁俱寂,月黑风高,一切准备就绪。

在此之前,陆影已将一种珍贵的迷香悄悄送入那个女人所在客栈的屋内。她知道不少习武世家或达官贵人为了防止别人暗害自己,从小都有灌毒的习惯。所谓灌毒,就是通过持续摄入无害剂量的毒药,而使一般毒物对自己无效。但她今天使用的并非一般毒物,而是阿翁从西域得到的稀有蝰毒。这种迷药无色无味、无影无形,更重要的是,绝对有效。

陆影待在房顶上看那个女人在桌前擦拭面具内的血迹,直到她慢慢阖上了眼睛,趴在桌上昏昏睡去。而她隔壁房间的男孩以前大概从未灌过毒,此时早已睡死过去。

她从窗户进入那个女人的房间,掏出第一次刺杀前阿翁给她的画像再次确认了一遍。她明知这么做没有必要,这个女人的相貌她比谁都清楚。但既然这是在挽回她最初的任务,为了让一切恢复原状,该做的步骤她一步也不会少。

如此一来,她本来对这个女人的恨意也几乎消失殆尽,就像她受命杀死的其他人一样,她并不恨他们。每次任务完成她的心情都很愉快,因为她又可以去见七哥了。

她将袖中毒针对准那女人的脖颈,准备催动内力发射毒针。

房顶传来一阵金石摩擦之声。若是寻常响动,她定会选择先完成任务再去处理。但这个声音与其他声音不同,她必须服从。

她跑到房顶上,看到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修长身影。

“七哥!”陆影朝他跑去。

“是阿翁叫你来的?”他手中已然出鞘的丹朱剑在月光下泛着红光。

七哥口气中的寒冷让她僵在原地,“不是。”

“是你自己要来的。”说着他朝她走来。

她吓得浑身发颤,心中祈祷那个温柔的七哥会突然出现,像以前一样拯救她。

“我让你跟阿翁说的事,他是怎么说的?”

陆影抬起头,拼命在他脸上寻找她记忆中的笑意,“阿翁说,罗斯人心思难测,暂时还不能让他们找到你。”

七哥轻轻一笑,但他的笑却冷得像冰,没有一点温度。

“我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完成我当初本该完成的任务。”陆影鼓起勇气,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七哥走到她面前,向下望着她,“现在连你也跟他一样,有自己的主张了吗?”

陆影从没见过七哥像现在这样生气。她意识到自己错了,她不该自作主张,不该违抗他的命令。她抬起头,正要向七哥道歉,却看见段段青丝在风中飞舞。

月光照在这些比夜色更黑的发丝上,反射出点点星光,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条小河。

陆影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她的手却碰到了后脖颈。她及腰的长发已被他的长剑斩断,像无根的野草一样飘向远方。

“影儿,”七哥低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我不需要你是一个女人。”

陆影茫然地看着他,感觉自己正一点点破碎成尘埃,等着被风吹散。

他用手轻轻抚摸她凌乱的短发,表情再度变得柔和,“以后记住,不要再动孤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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