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县试第一场放榜是在三天后,在无数人的期盼下
到了这一天,早得知自己稳获的沈弈相当不紧不慢地跟四位师兄们结伴去县衙公告栏看榜
县试发榜揭晓,谓之发案。张贴榜单的地方是在县衙门口处的布告栏,上方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条例,就是通缉犯的画像。
一眼望去,底下早已挤满了学子,都是此次参加的考生,时间还没到,只是提前来抢占位置罢了。
沈弈几人来的晚,就在外围空旷处站着就好。这还是他们师兄弟五人考完后第一次齐聚一堂,吴恙按捺不住心态,忐忑地在寒暄后先开口:“也不知道考的如何?真叫人紧张。”
事实上,五人中三人都不是首次县试,沈弈已考取,只有吴恙是最提心吊胆的,几人秉承着师兄弟的情谊宽慰了他几句。
吴恙平静了不少,他好歹没有失态,因这旁边有过于极端的年老学子都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大抵是说神仙保佑之内的话语。
放榜还没有开始,在布告栏的远处另一片空地上有一道盘口抢占先机,其中的庄家开设了关于此次县案首的赌注。
别急着讶异,这在渭朝是不算违法的,当然也不是合法的,只是没有相关条例,因此有许多学子参加进去,美名其曰博个好彩头。
不过因县试规格较小,所以也没有大张旗鼓,善化县的知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沈弈继续往前考,还会见到一种“闱姓”的赌注,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注1)
投一会四十文,五场考试为期,不便宜,然则好歹是案首,也值这个价。
可沈弈不感兴趣,也能说是厌恶,虽说跟科举相关的赌注少了赌博的意味,反显得有一点文雅,可归根结底它仍是赌博,那就是有害的,现在没人觉得,可让它根深蒂固了,就不一样了。
几人中只有林边关来了兴致,他询问了左右,见没人跟他一同,便一人过了去。不久又很快出来了,掌中准备投出的四十文铜板还在。
沈常安看了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关切地询问:“怎么了?是相投的人不在十人上吗?”
庄家一般都只出十人做案首人选,押其输其赢都可,要不然是个人报上去都能赌输赢,那岂不是血本无归。
林边关点了点头,沮丧道:“你和韩兄都在案首人选中,我却不在”
几人哭笑不得,这可让人如何安慰,总不能威胁那盘口说要把他名字加上吧像做这种赌注生意的,消息灵通,哪家有好的学子都第一时间知晓,往往就是在预测的十人中了。
还没等他们说什么,远处几声炮响。每次发案,鸣炮用吹手,这代表着发案了。
一时间,原本被堵得水泄不通的盘口前瞬间消失一空,县衙门口如同一滴凉水溅入油锅,喧嚣沸腾。
又是一阵锣响,五位大红差服的衙役开头,排众而来,为后面二位手捧榜文的小吏赶出一条通往布告栏的路。
其中一位正是沈伯言,他今日也换了一身红袍,脸上是难得的严肃。顺利到栏下,他牵头把榜文张贴在了上面,接着离去,两位衙役留下看管。
发案用圆式圈,以示不分次第,叫团案。团案里正中写了大大的‘中’字,这中字写的有技巧,一竖上长下短,取得是‘贵’字的字头。围着‘中’字分内外两圈,外圈是二十至五十名,内圈为前二十名。
居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者,为第一名,都只写坐号,不写姓名,逆时针排写。
出五十名者,即没在团案内,圈外再设一张副榜,若入可参加下场招覆试。若是发挥的好,就能补入团案的圈内,替掉末位的学子,当然机率不大。末场考完,仍在团案者,即通过县试,准许参加府试,
若是既不在副榜,也不在团案者,被称作出圈或出号,只能明年再来了。(注2)
沈弈个子矮,前头都是瘦高挑子,挡着了他的视线,他也不急。主要还是人群乱哄哄的,聒耳的很。
他趁师兄们都去挤进去看了,和也知晓结果的韩卫躲在不远的处,闲聊的起来。他挺喜欢这位师兄的,话少,人还友善。
过年不是邀请自己去他家玩嘛,是一间开在县城的旧豆腐铺,他家就在铺子的后院,小小一间,光线不好,但整洁。他的母亲很热心肠,沈弈是韩卫唯一带去韩家的同窗,听她欣慰讲时,还让自己受宠若惊。
“我阿娘说油灯挺好用的,谢谢了。”一直缄口无言的韩卫忽然做声。
沈弈挑眉,油灯是自己过年时送他的新年礼品,原本是精美的糕点和书籍,但看他家用的是忽暗的蜡烛,回去后,又补了一份给他,没想到还有下文。
“令堂喜欢便好。”他客气道。
韩卫目光复杂,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下一刻承诺道:“弈弟,你永远都是我韩卫的好友,等我日后学有所成,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沈弈被他郑重的举动吓到了,自己没想太多,只不过看他需要油灯,毕竟在昏暗的环境下温书,眼睛会坏掉的。
“你我师兄弟谈这些作甚?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沈弈此话说完,韩卫冁然而笑。
林边关仗着比别的学子高抢先一步看完,再挤了出来时,脸色沉郁。
“如何了?”
在他走到两人面前,沈弈开腔探听。
林边关半响,才嗫嚅:“副榜第一”
离前五十名仅一步之遥,着实可惜,两人难掩忧心。
“还有机会呢,师兄下一场招覆你定过的。”沈弈劝慰着。
他如此确信,还是由于第二场招覆,试四书文一篇,性理论或孝经论一篇,默写圣谕广训百字。其中没有五言六韵诗,因林边关极为不擅长作诗,可能没进五十,就是因为这个,去年也是折戟在此,但比去年副榜第十可能性更大了。
林边关没作声,敷衍点了点头,就躲一旁伤心去了,见状,两人也不打扰他。
不久后,沈常安和吴恙也结伴而来,前者喜形于色,后者脸色平平。
“如何”
照例,由沈弈探听。
“不错,第十名,比去年高了整整四十一名。”沈常安知足常乐,他去年是副榜第一,遗憾极了,今年可算是扬眉吐气。
“明年再来了。”吴恙神色不变,很平静说出了自己出圈的话。
对于他们的排名,两人都没有意外,都在意料之中,林夫子曾预测过。沈常安本身不差,磨练一年后,进步是应该的。
吴恙就不行了,平日就没有好好学习,就想着玩,今年突如其来的想参加,想在五百名考生中脱颖而出,不可能的。
沈常安又道:“对了,我看见韩兄的坐号了:丁未。是第二名。”
县试时,他跟韩卫靠的近,自然而然也知道了彼此的坐号。
“多谢。”韩卫不卑不亢地谢过他的好意,但从紧锁的眉额,能看出他本人对自己排名还有有一些不满,去年他就是第二名了。
与此同时,几人身侧路过了两位学子,其中一位手舞足蹈向旁边的好友八卦道:“这次的第一名的坐号是甲子,跟盘口预测的那十人坐号没有一个对的上的,听说还是幼童,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天才!”
韩卫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常安没发觉地摆手,转头朝着沈弈面有愧色:“不好意思,四弟,为兄不清楚你的坐号,你跟我说一下,我进去再找。”
“二兄,我想你不必找了。”
沈弈赫然开腔。
“嗯?”
他慢条斯理道:“我的坐号是甲子。”
“”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亮,一言一句都让人听了个清楚。
“不是吧?”
诚然不是很礼貌这样质疑他人,但吴恙说出了剩下三人的心声。
几人缓了好一阵子,又扒了半天沈弈,可算是接受了他第一名的事实。
紧接着意识到,沈弈才第一次参加县试啊,就比他们强这么多了,无力感猝不及防涌上心头。
即便开案这么久了,周围还是一片鬼哭狼嚎,有欣喜若狂大喊自己中了,也有悲恸地不能自已,其中有年老还没有中的学子以头抢地,在众人的惊呼下,被送去了药铺
在古代,就算是最低级的县试,对考不上的人也是一道天险,培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往往他背后是一个五口之家。五百取五十,这还是刚建朝人口不兴,到末代三千取五十,即常事。
沈弈倦了,在告别了还浑浑噩噩的几位师兄,就雇了辆马车回到离阳村,跟家里人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获得了他们脸上如出一辙的笑容,贫瘠的内心才有了几分精神。
林夫子听闻也甚是快慰,他想过沈弈会中,但没有想过会是第一名,两人细细琢磨下,沈弈说了沈伯言的猜想,才品到了那位知县大人的考量。
林夫子还劝他,参加接下来的考试,再有好名次对最后的县案首的取得更有把握。沈弈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多多积累科举考试的经验,以后的路好走,习惯些。
两人一拍即合,直接定下。
和沈弈一同参加的自然还有韩卫与沈常安,他没与李氏说自己还要考试的事,不想累着她,只与沈伯言说了,对方考量一下,就也同意了。
沈弈又睡回了县衙礼房,吃食都是从离山糕点铺买的,他也没指望沈伯言会做饭。
第二场招覆,都是和第一场一样的时辰进去,就是每场的坐号变了。在进场时,他瞅见有不少人望向他上一次的位置:甲子。
第三场称再覆,试四书文或经文一篇,律赋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一首,默写前场「圣谕广训」首二句。第四五场连覆,考经文、诗赋、经文,姘文与算学。(注3)
其中沈弈都答的轻轻松松,就是最后一场的算学出乎意料,是压轴出现的。也能说,相比于前面的四书五经,它的地位还是不高。
所以说林夫子莫种意义上的骗他,也不是这么说,好歹也真的有,假设自己前几场没有过,最后一场就能见到它了。
当然,现在还是见到了。沈弈还记得连夜学习的算术的痛苦,愤愤不平地打开了考题:今有贷人千钱,月息三十。今有贷人七百五十钱,九日归之,问息几何?
出自《九章算术》,对已苦读它良久的沈弈来说,轻轻松松拿下,还有三题也是如此。
末场都考完了,即从第一场起取考生,全数拆开弥封,用姓名发案,称之“长案”。
第一名者,曰“县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