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若是提了我的名字,她大概不仅不会帮,而且还可能会落井下石,不过,”他答道,“只要与柳宸有关,她便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你只需提柳宸的名字。”
她放下心来,道:“这就好,我会立刻去找江南翘帮忙,她的丫鬟死了,听春姑她们刚才的意思,她一定不愿善罢甘休,让她立刻着人去衙门报案便是,云家要找的人是你,大概也不会拦着她的人出去。”
“有道理。”他问道,“但若是衙门的人还没到,云家的人便上来找人了呢?”
“王班头他们就在花茶坊饮酒,”她思酌道,“虽说王班头大概已经不甚清醒了,但还有其他人,尤其是王肃,他刚刚碰了春姑的钉子,定然对花茶坊甚为不满,若是江南翘愿找他哭诉鸣冤,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个狐假虎威的机会,大概会立刻在花茶坊闹上一场,既然乱了,便能拖上一阵子,阁下觉得如何?”
“有点意思,不过,”他又提出问题来,“衙门的捕快毕竟是来查案的,冒昧抬走一个病酒的衙役,怕是会惹人起疑吧?”
“捕班衙役来了之后,定然是要盘问所有人的,他们见了在这里饮酒的壮班同僚,定然会发现我因不能喝酒而晕倒了。而且既有命案,衙门的周仵作一定会来,他也略通医术,若是在下的同僚们担心我的安危,请他先替我把个脉,也在情理之中,”她沉吟道,“到时候,只要他说在下昏倒得有些蹊跷,身上的疹子也有古怪,指不定是什么会传染他人的怪病,故而在确诊之前,最好离人远些,那要将我用担架先送回衙门的事便顺理成章了。只是如此一来,周仵作可能会疑心。”
“无妨,”他似是喃喃,有些突兀地道,“恰好也是个机会。”
她疑惑问道:“什么机会?”
“没事。”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郁闷,“小兄弟,你想得很周到,但那副担架,毕竟是抬死人用的,只怕是不吉利吧。”
“那阁下的意思是,”她有些气闷,问他,“你落到云家手里便吉利了?”
“其实,衙门的那个担架我虽见过,却还从未用过,”他的语气里含着轻笑,“的确是个机会。但是,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和一个人。”
她疑惑:“什么事?”
“疹子。”他问,“我拿什么在脸上画疹子?”
她从袖袋里小心掏出一个小盒子来:“这个给你,里面是胭脂。”
有些出乎意料,他饶有兴趣地问:“哦,小兄弟还用这个?”
“我堂堂男子汉,用胭脂做甚,这是我本要送人的,留着也有两日了,还未曾找到机会送出去。”说着,她有些心疼地说,“若是阁下没用完,能否替属下先留着,等你脱了身,可否把剩下的送到衙门还给我?这盒子虽小,但价格不菲,属下也是攒了许久的钱才买了这一盒。对了,我姓许,你也知道的,在壮班当值,那里姓许的便只有我一个。”
“原来是要送给心上人的,还当真是巧了。”他轻笑了一声,摸索着接过了那盒子,道,“除了这件事,你还忘了一个人。”
她不解问道:“谁?”
“你自己。”他细想片刻,又问,“衙门的人把我当成你抬走了,可云家定然是不会放过这里其他可疑的人,若是在衙役都在的时候你露了面,那他们就会认出你来,也便会立刻发现被抬走的人不是你,若是等衙门的人都走了你再出来,你这满脸的疹子,云家的人定然会对你细细盘问,你还是会露馅儿的。”
“既然阁下不愿太多人知道这件事,那我定然不会在同僚面前出现的,他们只会以为被抬走的人便是我。”她早有准备,道,“我会藏起来,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出来。”
“云家是来搜人的,他们定然不愿空手而归,怕是会将整个花茶坊翻个底朝天,”他问,“你能藏到哪里?”
“若是浮桂的死有冤情,那藏着她尸体的柴房便有可能是凶案现场,衙门的人便会守在那里,在捕班衙役勘验完现场前,无关人等都不得入内。”她答道,“我就躲在柴房,只要柳县令只让他信得过的人进去,云家便不会发现我在里面。他们找不到人,总不至于守着这花茶坊不走了,若是当真不走,那也无妨,这花茶坊人来客往的,我到时随机应变,总有办法出去的。”
他琢磨了片刻,道:“听起来,倒是个可行的办法,不过,既有命案又惊动了衙门,似乎有些过于兴师动众了,是不是闹得太大了些?”
她不以为然:“一条人命没了,本就该如此,怎算闹得大呢?”
“原来,除了要报恩之外,”他似是恍然大悟,“你还想替人伸冤。”
她的确有这个意思。
听春姑她们的对话,那个浮桂的丫鬟大概是不甘被辱才选择自尽身亡的,可若是任凭春姑和谷娘她们今夜将她草草埋了,只怕她的冤屈便再也无人知晓了。
她坦然道:“我的确也有此意。”
“好。”他颔首,“其实想来,若是没有我的信物,江南翘是断然不会见你的,如此算来,我也算是又成全了你一次,我对你的恩,只怕这一次你并不算是报了。”
没想到他竟如此斤斤计较,但她也不愿与他多做纠缠,伸手问他道:“信物呢?”
“一句话便足矣。”他平静道,“告诉她的人,五郎要见她,她定然愿见你一面。”
她又问;“敢问阁下贵姓名谁?”
他没有回答:“无需提我的名字,你只要告诉她这是柳宸的事,她会同意的。”
没有质疑,小心翼翼地,她翻身下床:“好,阁下保重。”
那人突然又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道:“等一下。”
“我不会骗你的。”以为他要反悔,许长恒耐着性子劝他道,“如今你也只能信我了,不是吗?”
那人却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道:“戴上面巾,不然你这张脸任谁看见都会过目不忘。”
他说的的确有道理,她以为自己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一切,却险些忘了自己的脸上如今还布满红疹:“多谢。”
帷幔被放了下来,那人的目光却仍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一双眼睛像是能看穿深夜一般。
只听轻轻地“吱呀”一声,屋里又只剩下他一人了。
出了门,许长恒一路便低着头下了楼,躲着人绕着一楼的长廊去了北边的院子,还好花茶坊为了客人能在这里玩得尽兴又随心,四下的花灯并不明亮,虽将四周烘托得别有一番美人半掩面的韵味,但也注定了这里不可能亮如白昼,反而让她更顺利地去了北苑。
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听王肃他们说,北边一整个院子都是花魁江南翘的住所,是以找起来并不甚麻烦。
快到北院了,她竟找不到门,因为这里的竹子种得实在太过繁茂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迎面走来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两个丫鬟。
她们的手里各自端了一个放着几件衣裳的水盆,看起来像是要去洗浣。
“小姐这衣裳不是刚穿了一个多时辰吗,怎么又脱了下来?”
“说是弄脏了,你瞧,这袖口有油渍,跟两个巴掌印似地。”
“闻起来怎么还有一股鸡腿儿味儿?小姐她不是一向不碰荤腥的吗?”
“不知道,咱们也就是做粗活的,里面的事情咱们哪能猜出来,真是麻烦,这都大晚上了,小姐竟又换了衣裳。”
“什么话都乱说,若被人听见,可有你好受的……”
许长恒躲在了竹林后面,等她们走远了才钻了出来,依着她们来时的方向向前摸索着过去。
不多时,她果然看见一道门,守门的是两个小厮,听了她的话后,并没有多问,有一个立刻进去禀报了,不一会儿,便来了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丫鬟,一言不发地领她进了门,然后在离一个八角亭百步开外的地方拦下了她。
这院子四处都挂着灯笼,反而比花茶坊的内院要明亮许多,一袭白衣的江南翘正在八角亭下抚琴,她虽低着头,许长恒也能隐隐瞧见她的几分美姿佳容,但她此时心里焦急,既看不进美人也听不进琴声,只一心想立刻与她道明来意。
可江南翘却只是淡淡瞧了她一眼,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着了急,转身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道:“劳烦这位姐姐,我的确有急事要与你家小姐商议,能否请她……”
那小丫鬟看也不看她一眼,缓缓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家小姐抚琴时,是谁也不能去打断的,你只管听琴便好。”
见她们主仆二人悠哉闲哉的模样,她心中愈发焦急,一横心,抬脚便朝八角亭跑了过去,等那小丫鬟反应过来时,她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江南翘的木琴上:“浮桂死了。”
江南翘抬起了一双明媚动人的丹凤眼,淡然道:“我知道。”
许长恒蓦地一怔,她方才说,她知道?
可之前春姑明明说,江南翘还不知道浮桂已经死了,而且若是她知道了,定然会找她们的麻烦的。
“花茶坊没有事能瞒得过我家小姐,”那小丫鬟已经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挡在了江南翘的前面,“你这个莽夫,来见我家小姐,便是来说这个的吗?竟还敢打断我家小姐弹琴?”
“你既提到了五郎,那便是和柳宸有关吧。”示意小丫鬟退到一旁,江南翘抬眼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期许来,“柳宸怎知浮桂的事?你可是衙门的人?”
若非他时刻关注自己,怎会这么快便得了消息,连她身边死了一个丫鬟便立刻派人来问了。
“我的确是衙门的人,不过,柳县令还不知道浮桂已经死了,”她对江南翘拱手施了一礼,道,“而我此来,是希望小姐能让柳县令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