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60离庄

半月之后，沉碧与轩辕齐纵马同赴金陵。临近金陵，却不进城，只从城外绕过向城北而行。

沉碧一路无话，只跟着轩辕齐信马由缰一直行至北山脚下。山道难行，二人勒缰驻马，徒步上山。

时过黄昏，天色昏黑，越往高处，越少人烟。山上荒茔野冢随处可见，有风吹过，如呜咽沉吟一般，凄凉难耐。

沉碧觉得不对劲，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凤尾”。此时轩辕齐的背影，正在离她数步之遥的地方，门户大开，毫不设防。有好几次，沉碧都在心中暗自盘算，若是此时向着轩辕齐的背心一刀刺下，他要如何招架，而自己又有几层胜算。

心中有了算计，便觉察不出行路的时间，沉碧尚在犹豫不定的时候，轩辕齐不知何时已停下了脚步。

沉碧险险地停在轩辕齐的身后，从他背后伸头去看，正好看见挡在前面的一处孤坟，墓碑上的名字，让沉碧微微一怔。

沉碧从轩辕齐的身后绕出，蹲下身来，手指轻轻地抚过墓碑上的名字，“这里埋葬的确实是我弟弟吗？”

“你家被寒杏林灭门之时，你父亲正奉命去沧州刺杀毒王燕家的家主，闻报飞马赶回，不过几日的光景。却只来得及替你娘亲和弟弟收尸。”

见沉碧并未回应，轩辕齐又道，“那个时候王朝飘摇，你父亲只能将他草草安葬在此处。”

沉碧将额头抵靠在墓碑上，唇角却微微扬起。她抿了抿唇，然后支撑着墓碑，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肃穆哀戚。

“庄主不辞劳苦，奔波百里，只为属下解惑，属下铭感五内，”沉碧垂着头，低声道“回庄前，属下还想去趟翠缕阁，还望庄主允可。”

轩辕齐微微一怔，“翠缕阁如今尽是寒杏林的人，怕是不妥。”

“翠缕阁中有一处爬满薜萝的院子……小时候我和弟弟经常玩耍的院子也是一般无二……”

她的声音中有些怯生生的迟疑，听来楚楚可怜。

轩辕齐沉吟了片刻，“好，我与你同去。”

此时，金陵城门已落了锁，轩辕齐与沉碧顺着城墙攀援而上，轻巧地躲过城墙上的守备，又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城，径直向翠缕阁奔去。

翠缕阁过了寒杏林的明路，此时正是兵戈林立，明火执仗。

沉碧与轩辕齐正立在翠缕阁的后门，轩辕齐对着沉碧施了一个眼色，飞身跃上墙头，向前院掠去。

沉碧静立了片刻，听到前院有喧闹声传来，便不再耽搁，飞身跃入院中。

傅清竹的院落，在翠楼阁的偌大门面之中，是极不起眼的角落，并无人把守。

沉碧赤脚踩过满地的薜萝，只觉脚上酥痒冰凉，十分舒适。她缓缓行至房门边，推开木门，有薄薄的灰落下，沉碧伸手捂住口鼻，脚下的步子却并未停留。

沉碧走入屋内，屋中光线昏暗，她仗着目力去看。只见屋中的布置俨然整齐，临窗的小木桌上，放着两个玉雕的小兔子。沉碧将小兔子拢入手中细看，只觉得憨态可掬活灵活现，禁不住眉眼微弯。

沉碧弯下腰，正想拉开木桌下的箱屉，突然听见有刀兵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沉碧不及细想，连忙闪至院中，正在薜萝铺满的墙壁前站定，只见轩辕齐已跃至院中，几步掠至沉碧的身后，不由分说地拉起她便走，“有人来了，快走。”

沉碧乖巧地跟上轩辕齐的步子，向院外掠去。她回头看去，只见有风拂过，薜萝如铃铛般随风飘摇，不由地又在唇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须臾之后，薜萝小院的门被人推开，杨悬缓缓迈入院中，他在沉碧待过的地方静立了许久，方才抬手拨开面前墙壁上攀爬的薜萝，薜萝掩蔽下的墙壁上，留着一行小字。杨悬若有所思地抚过那行小字，不禁皱起了眉头。

回到碧波林，沉碧推门进屋，见屋中空空，不禁皱起了眉头。轩辕齐找来照顾孩子的妇人把孩子抱到哪儿去了？

沉碧急急转头想要去林中寻人，不提防正撞上身后的轩辕齐身上。

沉碧惊地后退了两步，有些疑惑地看向轩辕齐，“庄主还有事情吩咐吗？”

轩辕齐别开目光，唤了一声“沉碧……”

仿佛极难开口，轩辕齐说话的速度极慢，几乎是斟字酌语，“沉碧，我让人……把孩子抱到归云堂了……”

沉碧微微一怔。她知道自半月前寒杏林退出琴川，归云堂便一直空置。前些日子，苏婷仪执意离庄，轩辕齐放心不下，便将她安置在归云堂中。

“苏姐姐她，身体素来虚弱，两个孩子怕是看顾不来……”

沉碧小心翼翼地开口。她心中明白，当初她拿这孩子做筹码与轩辕齐谈判，此时轩辕齐想要如何处置，她并无话可说。只是血脉相连，她仍想争上一争。

轩辕齐垂着眼眸，低声道，“婷仪的孩子……不在了……”

沉碧眨了眨眼睛，她张了张口，分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

沉碧背过身去，随意地理了理榻上孩子的被褥，“我知道了……庄主若没有别的吩咐，便请回吧。”

轩辕齐站在沉碧的身后，有那么一瞬间，他分明是想拥她入怀，告诉她没有关系，只要她愿意，孩子还可以有。

轩辕齐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恍然醒觉的刹那，如避蛇蝎般地收回了。轩辕齐被自己隐匿的心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急急地转身，推门而出，一时狼狈不堪。

慌乱的脚步声在身后渐行渐远，消失不见，沉碧转回身来，盯着窗外幽淡的暮色，唇角噙着凉薄的笑。如今，她终于可以毫无挂碍地离开碧波林了。趁着轩辕齐对她尚怀愧对，防备松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沉碧急忙收拾细软，离了小屋，遁入碧波林中。

沉碧对碧波林中的机关了如指掌，此时生了叛志，更恨不得胁生双翼，脚下如飞。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已行至明湖畔。

沉碧心下急切。此时见了明湖，索性深提了一口气，飞掠而起。

谁料想，双脚甫一离地，便听见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

沉碧连忙闪身去躲。这一躲的功夫，正看见轩辕齐已带着数十名暗卫，纵马追了上来。

沉碧心中暗叫不好，又提了一口气，意欲施展庄生梦蝶，搏上一搏。

轩辕齐早已预料到她的意图，将手一挥。在他的身后，一名暗卫一声唿哨。又有数十名暗卫从林中跃下，堪堪拦在沉碧身前。

轩辕齐看到沉碧被团团围住，竟略松了一口气。方才他仓皇地离开沉碧的小屋，行不多远，想起沉碧身影孤寂，终是放心不下，又急急回转，却见小屋中已是箱笼空空，方知沉碧要逃。

轩辕齐端坐在马上，对着沉碧厉声道，“你这是打算国仇家恨都不顾了，反出静湖山庄，投奔寒杏林了吗？”

沉碧环顾四周，右手紧紧扣住“凤尾”，蓄势待发。

“庄主曾应允过，待我生下孩子，从此静湖山庄任我来去，自庄主以下，任何人不得拦阻。”

轩辕齐唇角滑过一丝冷笑，他将手一招，身后有暗卫上前，递上一方帛书。

轩辕齐将帛书将手中一抖，“这帛书之上庄规写得分明，你若要离庄，须在庄后蛇窟中待上一日一夜，自然无人拦阻。”

沉碧知轩辕齐有意为难，咬牙道，“庄主应允离庄之人不知凡几，为何只有我要受此磨折。”

轩辕齐定定地注视着沉碧，半晌方道，“许是我对沉碧格外难以割舍吧。”

他纵马而出，缓行至沉碧的身侧，居高临下的看向她，然后微微俯下身来，语不传六耳，“沉碧娇媚多情，我念念不忘。或者……沉碧试试看讨我欢心，我当真可以对沉碧法外开恩，也未可知。”

沉碧皱起眉头，心头闪过一丝厌憎，她后退了几步，眉目豁然，“沉碧不敢违抗庄规，这就去蛇窟。”

后山蛇窟，是刑堂惩罚山庄叛徒的刑场，蛇窟中毒蛇巨蟒不计其数。普通杀手落入蛇窟之中，不过须臾丧命。

以往纵然也有高手被投入蛇窟，熬撑上几个时辰。但从未有人能待上一日一夜。

蛇窟最深处的千年古树上，盘踞着一条半人粗细的蛇王。平日里，蛇王自顾沉睡，等着一众蛇子蛇孙，运来新鲜血肉供奉。一旦觉察有人屠它子孙，蛇王必定醒转，行动之间，如山摇地动一般，不知多少高手，丧生其腹。

沉碧立在蛇窟边上，任由庄丁卸去她周身的药粉暗器。

轩辕齐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冷眼旁观，“你都想清楚了？”

沉碧并不应声，只将手中的“凤尾”一并递予庄丁。

轩辕齐见状，续了一句，“留下吧，算是报答初见时你救我之恩。”

沉碧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是轩辕齐大发慈悲，将“凤尾”留予她防身。

沉碧微微一笑，“谢庄主格外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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